作者:硬片辣条
老王是个难得的好老师。
何野拿起杯子,仰头一口气全喝完了。
她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干巴巴地“嗯”一声。
“囡囡,我进来了。”
忘了锁门,宋芬芳很轻松地推门而入。
何野拧着眉毛:“干嘛?”
“中午那么早吃饭肯定饿了,我窝了荷包蛋。”宋芬芳双手捧着碗,里面是个雪白水煮蛋。
她讨厌吃这种甜食,但肚子不争气,很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
还十分响亮!
宋芬芳不由分说把碗塞进她手里:“快吃,都凉了。”
她只好一口吞了拼命嚼。
差点没噎死。
“阿姨好,新年快乐。”梁夏嘹亮地喊了一声,对何野说,“那我挂了,你和阿姨好好聊,家里互相照顾着。”
“嗯。”
她知道梁夏不是对她说的,而是讲给宋芬芳听的。
果然,挂了电话,宋芬芳窘迫地垂下头。
何野一口气喝完剩下的甜汤,把碗还给宋芬芳,微微仰头凝视她:“还有事?”
“这有五十块钱,你拿着。”宋芬芳献殷勤似的从围裙里拿出一张五十塞给她,“压岁钱。”
她收了,不要白不要。
宋芬芳说:“你什么时候上学?我送你。”
“初四。”
“这么早……”宋芬芳摩挲着碗沿,磨蹭着不肯离开,局促地说:“囡囡,妈求你一件事。”
何野警惕地看着她:“什么事?”
“你也看到了,你爸病那么严重,还咳血,老二叫我们去外面的大医院治,但你也知道,我们、我们手头……”
“你们手头钱不够,”何野替她把剩下的话补充完,“对不对?”
宋芬芳艰难地点头。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她双指夹起宋芬芳给的五十块压岁钱,讽刺大笑,“真搞笑,你想用这五十糊弄我呢?妈,宋芬芳,你是不是蠢啊?”
“何建国死了就死了,为什么还要求钱给他治病?他天天打你,你一点都没记住?”她咬牙恶狠狠地说,“但我记得,每一次挨打,每一次!我都记得!”
“囡囡,这个家没他就散了。”宋芬芳艰涩地说。
“散了就散了呀!你没了他活不了吗!”何野眼里蓄满泪水,痛苦地问,“你到底有没有替我考虑过?”
“囡囡,就当时我借的……”宋芬芳垂着眼,握住她的手苦苦哀求,“你就借我一点,我也问了别人借了点,可是不够啊。”
“宋芬芳!”何野猛地甩开手,大声质问,“你还是我妈吗!”
宋芬芳缀泣着抹眼泪。
“不,你不是我妈,准确来说你是何聪他妈。”她站起来,指着宋芬芳怀里的陶瓷碗,眼圈泛红,“你连我喜欢吃什么都不知道,你有什么资格当我妈。”
“我不喜欢吃荷包蛋,特别讨厌糖醋排骨,这些都是何聪喜欢吃的,你一直没把我当女儿!”所有的委屈在一瞬间涌上心头,怒意心生,她一字一顿地谴责,“说到底,你潜意识也是看不起我!”
“囡囡……”
“滚!”何野使劲抹了下眼睛,不想展示出脆弱,她大声吼,“滚啊!”
宋芬芳僵在原地。
“我让你滚啊!”
何野举手扇过去,脑海闪过一幕幕血淋淋的画面。
何建国举起凳子打红了眼,宋芬芳挡在她面前……
她的小指疼得没有知觉,宋芬芳背着她往医院跑……
宋芬芳偷偷把学费塞进她口袋里……
……
一幕幕一幕幕,都是宋芬芳对她的好。
楼下又响起猛烈的咳嗽声,如此安静的环境下,异常突兀。
手颤抖着顿在半空中。
宋芬芳这样对她,她怎么下得去手。
何野筋疲力尽地推了把宋芬芳,无力道:“快走吧……”
“求你了。”
宋芬芳抹着泪离开,即将关门的一刻,何野无神地盯着角落里散落一地的空塑料瓶,喃喃道:“妈——”
“我欠你的,什么时候能还清啊……”
门轻轻合上,房间寂静无声,她又是一个人。
多讽刺啊。
何野脱了衣服袜子,缩进被子里蜷缩成一团,手脚冰凉。
她咬紧牙关,嗓子里溢出破碎的呜咽。
阖家欢乐的除夕夜,只有她家各怀心思,算计着如何偷走对方的钱。
何野困倦地闭上眼。
好像只过了一分钟,她被一阵手机震动吵醒了。
她拿手机看了一眼,十一点五十九分。
来电:祁麟。
何野接起电话,说话含糊不清:“喂?”
“这么早睡觉了?”祁麟口齿清晰地说。
“眯了会儿。”何野说,“有事儿?”
“去窗户那站着。”
她没明白祁麟要干什么,可能刚发泄了一通,脑子不太灵光,很听话地披了件棉袄走到窗边:“我到了,怎么了?”
“就想亲口跟你说句话。”祁麟说,“阿野,新年快乐。”
手机上9跳成0,祁麟说完恰好零点。
“咻——”“嘭!”
同一时间,她们都听见了对方手机里传来的烟花响声。
漫天的烟花短暂地绽放在漆黑的夜空中,映着雪花,交辉相应。
“阿野,”祁麟眼睛里映出烟花绚烂的颜色,身边祁天拍手围着烟花瞎转,被祁妈妈一把拎起后衣领。
祁爸爸面无表情地守在他们身后。
风吹乱了他们的发丝,祁麟手插进兜里,眉眼弯弯,将新年的第一声祝福送给电话另一端的女孩子:“新的一年一定要快乐啊。”
她们身在两方,看的不是同一个烟花,身边聚着不一样的人,却在看同一片漫天飞雪的夜空。
何野打开窗户,一股混着硝烟味夹着细雪的风迎面吹来。
她张开手臂,某一瞬间好似又回到今年夏天,她跳下窗户,跌进泥里,锋利的竹尖刺破皮肤,如梦一般滑过眼前。
她大笑着拿石头去砸何聪的窗户,在超市碰见穿着黄色小马甲的服务员。
她问服务员药品区在哪,服务员回头,她甚至清楚地记得,当时祁麟还吃惊地挑了下眉毛,尾调上扬跟她说了声hallo。
“祁麟,”风吹乱了她的头发,斑斓的烟火映着银色的耳钉也分外旖旎,何野感受到刮过耳畔的风,仿佛对方就在身边,“新年快乐。”
第107章 “开学见。”
大年初一走亲戚,何建国从来只带他的宝贝儿子去,她和宋芬芳在家招待客人,清闲而无趣。
无非就是听一帮人吹牛逼,给一群大喊大叫没有教养的小屁孩压岁钱,每年都是一个套路,令人心生厌烦。
何野躲在堆满柴火的厨房嗑瓜子,时不时给灶台添柴,锅里煮着给客人吃的面,她挑了碗出来,边刷手机边吃。
宋芬芳进来盛了两碗面,旁边还有一碗煎蛋,见她碗里除了面什么都没有,把煎蛋递过去,全程低头不敢对上视线:“囡囡,吃鸡蛋吗?”
灶里燃起熊熊烈火,暖色的火光一跳一跳地打在何野脸上,她的语气却仿佛淬了屋外的雪:“不用。”
宋芬芳哑口无言地端着面离开厨房。
何野吃完面,把碗放进水槽。
屋外响起来做客的男人高谈阔论,还有小孩追逐打闹时的吱呀乱叫,吵的头疼。
她揣起手机溜到后门,看了眼外面混着泥土的积雪,放弃了骑自行车的想法。
她深一脚浅一脚踩着泥雪离开。
一路上都是有点眼熟但叫不出名字去拜年的亲戚,穿着新衣,挂着喜气洋洋的笑脸,无人在意角落里路过的女孩子。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道去哪,天雾蒙蒙的,早上雪刚停,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下雪。
她走到了所小学前。
标牌上“希望小学”四个烫金大字经过风吹日晒,漆掉的不成样子,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学校只简单用围栏网了一圈,伸缩门前端摇摇欲坠地抵着保安室,何野记得她上学的时候这门就坏了,五年多了竟然还在顽强营业。
她费了点劲推开伸缩门,走了进去。
学校里没有学生和老师,教学楼斑驳的墙体,角落里压在雪下的枯枝残叶,都显得异常冷清萧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