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步澹
那日她见元祯无发兵之意,便直接掀了桌案,指着人鼻子骂了足足一炷香时辰。
这事要安在其他宗室世家身上,两人早就反目成仇,没想到元祯不仅不计前嫌,亲自屈尊奔波,甚至还以身做饵,设计将朱大郎斩杀。
若按他们原本的计划,合兵强攻,即便能杀死朱大郎,两支军队也剩不了多少人了。
头磕到地上,她背着一根荆条,心悦臣服道:“末将有眼不识泰山,当日多有得罪,还请殿下责罚。”
四轮车的轮子驶到他们面前,元祯亲自扶二人起身,又将王三娘的荆条扔到一旁,宽容的笑笑:“强敌在前,尔等却能重情重义,孤为何要怪罪?”
见她不念旧恶,萧六郎同样拜服,他主动献上白袍军的兵权:“殿下有雄才大略,末将与王三娘商议好了,今后赴汤蹈火,只愿听从殿下一人差遣。”
不出三日,其余两郡看到朱大郎的人头,先后投降。
元祯任萧六郎、王三娘分别为晋陵、梁郡等地太守,暂时打理衮州等地,等她回到南岸,再正式向广陵王为他们请封。
坐上回营寨的船,士卒们说说笑笑,莫不欢欣鼓舞,一是因京口卫首战初捷,士气高昂,二则是为元祯收服两员虎将而高兴。
船只破浪又破风,风刮在人脸上生疼,上官校尉呼出一口白气,见天气冷,就忙转身为元祯搭上件狐裘。
满船的笑脸,连经受过朱大郎折磨的魏十三郎君都微笑着,可元祯的眉宇却带着忧色,托腮怔怔的望着愈行愈远的对岸。
“殿下可是怕萧六郎治理不好衮州?”
元祯摇摇头,将身子全缩进雪白柔软的裘皮里,“他出身官宦世家,又做过一任县令,孤对他们是极放心的。”
那为何还闷闷不乐呢?
上官校尉琢磨琢磨,突然福至心灵,“殿下出来这么久,一定是想念太女妃了!”
明月婢?元祯呼吸微窒,想起二人的不同立场,心底的忧虑更深一层。
因为病弱的身体,元祯在感情一事上对明月婢多有包容,不仅纵容她与将领们接触,还强拖着病体辗转几城,亲入虎口杀人,就是怕看到明月婢失望的脸庞。
但若涉及到皇室权柄,明月婢又站到世家那端……她错开眼道:“孤在想我们没有禀告父王,就擅自渡江作战,恐怕日后朝廷会有责怪。”
“为什么呀?”上官校尉摸不着头脑,她道:
“咱们的士卒死伤不多,还收服了衮州,战机稍纵即逝,来不及上报也是理所应当,大王不嘉奖就算了,怎么还会怪我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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稀疏的枝桠张牙舞爪,风一吹,颜色斑驳的树叶就全瓢到地上,踩着针织般的落叶厚毯,林中先后走出两人两马,向着江边跑去:
“因为大王攻克豫州后还需时间喘息,江北有流民横在中间,可以避免直接与羌人起冲突,若是贸然扩张地盘,激怒到羌人,怕是短时间内就要有一场恶战。”
萧夷光对商音说道,她身披雪白大氅,手拽住马缰,抬眼隔江对岸来往不息的船只,身形颇为落寞。
在昏昏沉沉的病中,萧夷光命商音取出舆图,推演过羌人的南下路线,无人提点,她就明白了元祯的迟疑。
衮州等州郡是广陵王与羌人的缓冲之地,若非万不得已,谁都不愿先跨越雷池。
若广陵王惧怕与羌人起冲突,不肯发兵接管衮州,单凭萧六郎的白袍军,抵御不了羌人。
攻克却不能久据,那么出兵就是在浪费民脂民膏。
枕边人不是懦弱,而是思虑得太多,萧夷光自己因阿姊的信失了神智,竟将人逼上了刀光剑影的沙场。
想通后,她彻夜悔恨,断断续续的睡眠也不安生,梦过几回与元祯相见,那人满脸鲜血,一边的袖子空空荡荡……
商音焦心道:“那可怎么办?殿下这不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吗?”
“只要处理得当,倒不会——”
萧夷光刚想回答,突然瞥见岸边站了两个人,其中一人抱着件簇新的冬衣,笑得露出一排牙,在阳光下都反光。
“苟女史,曹将军,你们怎么也在这里?”
突然有声音叫住她们,两人都吓了一跳,迅速分开眼神,挪远了两步。
这里距离营寨有三里地,一还隔着片深林,她们能到这种地方见面,彼此的眼神情意绵绵,显然是在幽会。
想起生死未知的那个人,萧夷光喉中哽咽,她微笑道:“看来苟女史的好事将近了。”
苟柔羞出了个大红脸,她直摆手,解释道:“太女妃,不是您想的那样!”
“不是那样还是哪样?”见人要出尔反尔,曹楚心中一急,不暇思索道:“你明明承诺过我,等殿下回来,就——”
“就——我就给她做了件绵衣,毕竟冬日到了,她成日在外头招募流民,得穿点厚的。”
苟柔瞪着曹楚,不过是承诺请殿下将她调入东宫,瞧她说得那么暧昧,简直是,简直是不打自招。
她在元祯身边做得好好的,就算遇到个合眼缘的,也不想那么早嫁人。
还好萧夷光没有继续探究她们的关系,转而问道:“曹将军,招抚流民的事做得怎么样?”
若是差事忙得如火如荼,她至于能偷闲跟阿柔私会吗。
不提倒罢,一提起来,曹楚气得直跺脚,她青筋暴起,指着江面的行船骂道:
“营寨开头两天还好好的,不知是哪个王八蛋,造谣我们招募士卒是为了让他们当排头兵,去白白送死!”
“这下好了,流民们就是饿着,也不肯参军。世家们还趁火打劫,拿出几箩筐银两铜板,就把这些人全抢了去。”
“咳咳咳,你少说几句。”
苟柔又是咳嗽又是使眼色,到底没拦住曹楚,南北两岸谁不知道兰陵萧氏买的人最多,她把实话全在太女妃面前说出来,这不就是当面打太女妃的脸吗!
萧夷光看了眼苟柔,目光严肃,教她不敢再跟曹楚通声气,才问:“为何不查造谣生事的人?”
“怎么没查?还会有谁,不就是——”
曹楚及时住了嘴,她方意识到面前人的出身来历,就耸了耸肩,不敢再说实话:
“总之,营寨招了不到八百人,江面上全是世家的船,营寨若想组建军队,还遥遥无期呐。”
殿下不在,她一个小小的偏将,在营寨说话都排不到前头,更别说有能力同世家做对了。
第54章
靴底不耐烦地蹭着地上的沙石,曹楚收紧抱着包袱的胳膊,憎恶的看了眼江边的船:
“太女妃放心,殿下既然将这件事交给末将,末将就不会辜负她的信任。大不了末将带人渡江,往北再走两百里,把流民们提前募来,这样就算有人想捣乱,也只能干瞪眼。”
“啊?”
苟柔心里咯噔一下,阻止道:“你可别凭意气做事,北岸又是羌人又是流民帅,盗贼横行,他们哪能容你肆意妄为。”
“那就找块兵马少的山头——”曹楚又被瞪了眼,声音渐渐低下来,脖子依然梗着,不服气道:“那总不能也去造谣他们吧,我做不来。”
“你个死脑筋!”
苟柔劝她不听,只好望向萧夷光,求助道:“太女妃,您劝劝曹将军,殿下把士卒全带走了,大营只剩新募的京口卫,这点人又没打过仗,真要过去了,就是去送死啊。”
曹楚将头扭到一边,在几人看不见的地方,大大的翻了个白眼。
阿柔还是太单纯了,太女妃能说出什么好话?她自个就出身兰陵萧氏!国难当头,谁不是只为自己的门户算计,她怕是巴不得营寨招不到人,好全给自己娘家送去。
干枯的树枝挽留不住黄叶,只能任由东风将它们卷走,空中只剩下叶落的沙沙与流水的轰鸣声。
不时有落叶从耳畔、肩头飘过,在草木的清香中,林中四人都静悄悄的,一个赌气,一个焦急,还有两个面上掩不住尴尬。
萧夷光脸色变了变,嘴角的笑意霎时没了,她慢慢道:
“世家与京口卫争人之事,由我去斡旋。至于现在的境况,咱们不能束手待毙,但也不必深入北岸去募兵。”
经历过家破人亡的剜心之痛,面对只剩下寥寥无几的亲眷,萧夷光不会没有私心,她下嫁给元祯,便是图谋家族的再兴。
可亲眼见到京口卫的窘境、世家的猖狂后,萧夷光发觉自己已经置身在国与家的分岔路口,无论踏上哪一条,都是不能回头的路。
元祯于国事上不留情面,袒护萧氏,萧夷光就不得不与她分道扬镳,选择元祯,兰陵萧氏则会受到世家的攻讦。
世家围攻事小,但谁敢保证元祯的宠爱会十年如一日,永远不断绝?万一君恩浅薄,她与兰陵萧氏都将陷入万劫不复中。
她犹豫,她仿徨,如同溺水的人,抓不住救命的稻草。
好在萧夷光并不愚蠢,也没有懦弱的逃避,经历艰难的天人斗争后,她的眸色恢复了沉着冷静,毅然选择理智中那条最正确的道路。
没有国,哪有家?
“曹将军,北岸的流民现在最缺什么东西?”
曹楚一愣,这件事她还真没考虑过,印象里流民只有一身衣裳,似乎什么都缺:“他们什么都没有,有的人没处落脚,晚上还睡在山洞里呢。”
萧夷光笑一笑,略提点道:“世家所能拿出的金银都是身外之物,流民们之所以在冬日难熬,就是因为挨不过饥寒二字。”
“末将知道了!”曹楚一点就明,她举起怀中的冬衣,兴奋道:“明日末将就渡江,提前带上给他们的绵衣和几筐饼子,谁报名参军,谁就能吃个饱!”
仆射府也常做点心,商音知道冬日的饭食都要蒙在食盒里,否则不一会就凉透了,她担忧道:“天气冷,大饼带过去不就凉了?”
硬邦邦、干瘪瘪,又没点热水,流民们能心动吗?
果然是锦衣玉食的世家,连婢子都对食物吹毛求疵,曹楚撇撇嘴,批判她的这种贪图享受的行径:“流民们靠着树皮草根过活,能有口大饼吃就不错了,根本不会挑三拣四。”
“不可。”萧夷光否决,她虽未进过仓厨,却是设身处地的为流民着想:
“商音说的不错,咱们既有心招募,就要拿出诚意。曹将军,明日你带上陈大娘子,下船后支起大锅,熬煮肉羹,肉的香气一散,就是不知情的流民也会闻着味道赶过来。”
这法子倒是可行,曹楚听得点头如捣蒜,又紧跟着摇头,营寨里养的牛羊鸡豚都是专供殿下太女妃两人食用,她就算有八个胆子,也不敢从她俩口中抢肉。
太女妃教到这个地步,曹楚再愚钝,也不敢再拿这等小事去烦她,她想了想:“行,末将这就带人去山上打几头野猪,杀了送到北岸。”
“冬日野猪轻易不出洞觅食,营中不是养了些猪羊?”
苟柔欲言又止,解释道:“太女妃,那些牲畜都是专供您与殿下吃用的,就是司马将军也无权处置。”
萧夷光眉心一蹙:“难道我也没有权动它们?”
两人异口同声道:“您自然是有的。”
“羊肉性温,它们留给殿下。你们把猪杀了散给流民,若是不够,就去京口郡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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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手抱着木匣,一手扯过风拽着的帐门,苟柔仔细掩好门,务求严丝合缝,转身就看见在空地里冻得直跺脚的曹楚。
趁她们取个银子的功夫,她就迫不及待的换上新冬衣,抬起胳膊看棉布上密密麻麻的针脚,越看越喜欢。
苟柔喜中含嗔:“瞧你这出息,真的一刻也等不得?”
曹楚道:“我只穿一日,今晚就回去藏在箱子里,免得污了它。”
“衣裳做了就是要你穿,压在箱底算什么事?只是得悄悄的,可不许到处宣扬咱俩的事。”
“放心,遇见太女妃是意外,我的嘴很严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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