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灯月分辉
“能否医治?”
大夫拿出开好的药方,“先照方煎药服用七日,七日后我来调整方子。至于能不能痊愈……就看令尊大人的造化了。”
谢清棋看向黎淮音手中的药方,思忖片刻,刚想提醒将其中的玳瑁换成龙骨效果会更好,就见药方上的字忽然活了一般,在纸上扭曲爬行,留下一道道血迹。
谢清棋眨眨眼,晕眩的感觉却更强烈了,太阳穴也开始突突直跳。
察觉到黎淮音探寻的目光,谢清棋强压下不适,拎起嘴角冲她一笑。
算了,是她自己不愿看病,若是现在指点人家的药方,倒显得她在卖弄。
还是等人走后嘱咐一下煎药的人吧。
送走大夫,三人在院中并行,萧明烛丝毫没有回宫的意思。
走出几步路,黎淮音问道:“陛下还有什么事吗?”
谢清棋轻轻吸一口气,阿音这是直接赶陛下走……那她等下会不会直接让自己滚啊?
萧明烛无奈笑道:“这府邸可是我千挑万选为你留下的,修缮时也花费了不少银子,就不许我多欣赏片刻?”
黎淮音看她一眼,轻叹道:“陛下不想回宫,又不说缘由,我纵使有心也帮不上忙。”
“本来呢,我确实想向你取取经。”萧明烛皱眉,“可看你俩这样,我忽然不确定你能不能给出有用的主意了。”
谢清棋一怔:“我俩……什么样?”
萧明烛冷哼道:“你俩闹别扭当我看不出来吗?算了算了,你一个男人懂什么,估计淮音也给不出什么好建议。”
“她是女人。”黎淮音道。
谢清棋睁大眼睛,这这……阿音就这样把侯府最大的秘密说出去了?而且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说今天吃了什么饭食。
这在她的时代,算是出柜?还是当场出柜。
她看向黎淮音,用震惊的眼神无声询问,就见黎淮音瞥她一眼,然后……她笑了一下?
萧明烛不愧是女皇,只错愕了一瞬,随即便神色如常,了然笑道:“难怪,难怪。”
“难怪当初你知道我喜欢楚云卿时那般淡定。”
“啊?”
这下轮到谢清棋不淡定了,微张的嘴唇迟迟没有合上。
楚云卿不是陛下她……三嫂吗?谢清棋仔细想了想,应该没有第二个人叫这个名字了。
萧明烛心情似乎很不错,扬唇道:“既然我们与你二人是一样的情况,那你们的建议还是可以一听的”
谢清棋沉默数秒后,才小声地挤出一句:“哪里一样了……”
第102章 “我不喜欢你这样……低声下气的样子。”
虽然谢清棋声音不大,但还是被萧明烛完整地听到了,她理所当然道:“咱们几人都是女子啊,想来是有共通之处的。”
谢清棋被她的逻辑说服,妥协道:“……那就姑且算是。陛下的疑惑是什么?”
她说完后偷偷看向黎淮音,只见她似乎又恢复了从前在人前的状态。彷佛所有事都与她无关,所有的喧嚣热闹都会被她冷淡的气场隔绝在外。
但谢清棋知道她在听。
萧明烛沉吟片刻,神色有些无奈:“她想要离开京城,我以楚家之事还未调查清楚为由才将她暂时留了下来。”
谢清棋斟酌道:“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啊……毕竟楚家涉及的是谋逆之事,陛下您这样说岂不是让人整日提心吊胆。”
“可我已经将萧瑞与她和离之事昭告天下,这还不能说明我没有问罪楚家的意思吗?”萧明烛道。
谢清棋摇头:“我是推测不出来您的意思。”
将人全家留下调查,说这是在追人谁信啊……看起来更像是要秋后算账。
萧明烛思索片刻,为难道:“可不这样做,我想不出其他能留下她的理由。平日里我与她也说不上几句话。”
谢清棋愣是从她的话中听到了一丝委屈,不禁默默感概:爱果然会让人卑微,哪怕是女皇也不例外。
“你们当初是如何在一起的?”萧明烛见黎淮音不说话,看着她询问。
黎淮音眼睫快速眨了一下:“什么?”
谢清棋嘴巴微微张开,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阿音方才居然走神了,她在想什么……是在担忧黎将军吗?
一想到自己明明有能力却什么都没做,涌上的愧疚感堵在喉间,让谢清棋说不出话来。
萧明烛挑眉,重复了一遍:“你们俩当初谁先表明心意的?又是如何在一起的?”
“大概是因为……”黎淮音抬眸望向谢清棋,“有人实在太不会藏心思了。”清冷的嗓音刻意拖长了音调,像是一根羽毛慢悠悠地扫过人的耳膜。
谢清棋站在原地,感觉有细细的蛛丝一圈一圈地缠过来,勒得心脏发紧、发胀,让它无法平稳跳动。
萧明烛:“你的意思是表弟,不是,表妹她先同你表明了心意,接着你就直接答应了?”
黎淮音:“嗯。”
萧明烛有些犯难了,喃喃道:“也不知……她能不能这般容易应我?”
谢清棋:“……”
倒也没有如此轻松。
她轻咳一声,道:“陛下不必太过忧心,这种事讲究一个情之所至,水到渠成,急不得的。依我之见,您首先得让对方知道您的心意,表明自己没有伤害她的意思。”
“言之有理,接下来呢?”萧明烛觉得总算讲到点子上了。
谢清棋略微思索,道:“之后您就多与她相处,无微不至百般关怀。”
察觉到一道打量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谢清棋的耳尖又红了几分,完全不敢去看视线的主人。
萧明烛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正在此时,黎淮音再次问:“陛下,您是不是该回宫了?”
萧明烛好笑道:“首辅大人,这是你第几次赶朕走了?”
谢清棋心中一惊,陛下这是生气了吧……都开始自称朕了。她有心解围,干笑两声:“陛下日理万机,首辅大人是担心您回去太晚,耽误了批阅奏折。”
黎淮音莞尔,没*有否认,也没有附和。
她假装没有看到谢清棋对她使眼色,继续道:“陛下,您的问题已经回答过了,作为朋友,礼尚往来,是不是也该留些时间让我解决一下问题。”
萧明烛总算听出来了,黎淮音是嫌自己妨碍到她们了,冷哼一声,“走了。”
“哎——”谢清棋眼看着萧明烛走远,担忧道:“陛下不会生你的气吧?”
“阿音?”
见黎淮音不说话,谢清棋愧疚道:“对不起,今日我不该同你那样讲话。可你也不该……三番两次催着陛下离开。”
“比起陛下生气,你这样……我更害怕一些。”黎淮音眸中神色复杂,声音也不似方才的淡定。
谢清棋一愣:“怕我……什么?”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怕你因为不开心偷偷离开我,以后再也见不到你。怕你有事不与我讲,总是一个人承受。怕……”黎淮音顿了顿,将喉中的苦涩压下,继续道:“怕我站在你面前,却触不到你真正的心。”
谢清棋:“阿音……”
“你无需对我道歉,”黎淮音声音柔缓地打断她:“我只想知道你究竟怎么了,可以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吗?”
谢清棋张了张嘴,有一瞬间,她很想将被噩梦缠身的夜晚和那些看到病人就想起自己罪孽的瞬间全都倾诉出来。
可最终,她只是缓缓垂下眼,低声道:“我只是……不想让你担心。”
她无法说出口。
曾经那双稳如磐石、能施最精妙针灸的手,现在单是扎一根银针都会发抖。今日施针让黎望昏睡过去,只有谢清棋自己知道,当时她的手在抖,而且黎望醒来的时间比她预料的早。
曾经引以为傲、辛苦研制出的药,她现在不敢给病人吃。
去请大夫时,她闻到医馆里药材的味道差点吐出来,曾经那些熟悉亲切的气味会令她胃里翻涌。
还有药方,她看药方竟然会感到头晕……
还会有什么?谢清棋不知道。
她最后是不是会失去所有的医术,连把脉都无法完成了?
她最引以为傲的医术,成了她最深的梦魇。
以上的每一个事实,都让谢清棋心如刀绞,要她亲口说出不吝于挖骨剜心。
黎淮音追寻不到谢清棋躲闪的目光,只好勉强扯出一抹笑,“可你不告诉我,才最让我担心。”
为何不告诉我?
我们不是最亲近的人吗?
你究竟在承受什么?为何宁可独自承担也不愿分我半分?是不信我能为你分担,还是觉得……我无须知晓你的痛楚?
期待的目光在谢清棋的沉默中逐渐黯淡下去,黎淮音眉头蹙起,又渐渐松开。最终化作了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
“阿音…”谢清棋终是不忍心看她这样,弯了弯唇角,安抚道:“不过是些琐事,何必让你跟着烦忧?”
故作轻松的样子映在黎淮音眼底,将她眼圈浸得通红,也彻底打碎了她的期待。
黎淮音眸光晃动,喉间快速又细微地滚动,彷佛想要把所有哽咽都硬生生咽回去。
“既如此……以后我的事就不劳烦你了。”
夜色沉沉。
谢清棋仰面躺着,双眼空洞地望着帐顶。脑海中不断闪回今日分别时黎淮音破碎的声音和失落至极的眼神。
或许……分开更好吧。这样的她怎么能够配得上阿音?
谢清棋很庆幸,在她医术废掉之前,将毕生所学教给了花云。只要等她针法成熟,一样可以医治阿音。
——
再醒来时,外面已是天光大亮,谢清棋有些不敢相信地捏了捏自己的脸。
嘶——不是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