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海潮声
哨兵的脸被全息影像投映过来,普琳甚至注意不到她在说什么,两眼专注的打量她的一切,直到那头出声喊道:“普琳?”她才收回心神,笑问:“怎么了?”
和冬的目光十分复杂,像是后悔懊恼又藏着点说不出的情绪,这些转变太过细微,如果不是有人盯着根本发现不了,普琳只听她低声道:“安全屋。”
这个词就像是打开了一个开关,普琳的眼睛瞬间凌厉起来,“是谁?”
和冬停顿片刻,还是开口道:“荷尔博。”这一声有点干涩,却也无可奈何。
“你如果信我,现在就进去,我马上就能赶到,稍后我会给你一个解释。”
普琳心中一遍遍过着贴身侍从的名字,面上却丝毫不显,说了句“我等着”,便干脆利落地挂断通讯,她坐在桌前沉思一会儿,谁也没讲,随手拿起公文拨弄墙上一个装饰画,地上霍然露出幽深的通道,待她走进又缓缓阖上,室内重新恢复安静,仿若无人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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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冬不露声色,一边抽调人手赶到赛普特宫,一边按照原计划继续行进,唐忐忑不安,询问是否出了什么问题,和冬借口自己要为几个旧日的朋友求情:“也只有没到赛普特宫前,我才能跟她谈判成功。”
唐完全没有怀疑,听完舒了口气,回到座位在通讯频道指挥车队行进,司机不小心抬头看后视镜,却发现和冬的视线一直没离开,他惊了一下,忙低下头看手中方向盘,忍不住再看,哨兵已经收回目光,将信纸抚平折好收进信封。
到达赛普特宫的时候正是黄昏,已然恢复活力的宫殿到了送客的时候,身着华服、衣袂飘飘的贵族从宫门深处走出来,见了和冬纷纷行礼致意。
“公爵。”
“上校。”
“公爵……”
他们喊的乱七八糟,好在和冬也不在意,潦草的点点头就被侍从官引着与其擦肩而过,徒留他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低声说什么“和家”、“了不起”、“女王早把塞巴斯蒂安行星送给她了”这种话。
背后讨论别人明显不是个礼貌的行为,引路的侍从官停下脚步说:“唐,陛下就在会客厅,你们先去。”
说完直接过去训斥那些贵族,待人讪讪离去,他也没追上来。
唐惊奇的要命,侍从官只为女王服务,平日一个个眼高于顶,今天竟然帮别人出头,他原本打算腾出手收拾他们呢,现在被人抢了先,不自觉嘀咕道:“这小子……”
里奥早早就在外面等着,见了和冬就将唐挤走,他推开门说:“陛下早就在会客厅等着您呢。”
可推开门,里面空无一人。
里奥愣了一下,正要四处查看,和冬已经大马金刀坐在沙发上,这个哨兵第一次在他面前展露出和谦逊不一样的品格来,活脱脱一个纨绔子弟,她将全身重量都放到椅背,脚直接拨开还没来得及收下去的茶点搭在茶几上,并指挥里奥:“去给我倒杯热可可。”
里奥还有疑问,哨兵已经加重声音,带些不耐烦的样子:“还不去?”
也许是刚才跟女王视频不太愉快,他这么想着,转身还没走几步突然听到子弹上膛的声音,顿时浑身僵硬,想回头看,已经听到和冬冷声道:“我的枪被人偷了,封锁赛普特宫,谁要闯卡直接击毙!”
第133章 赛普特宫的情况很不妙,因为和冬命令来的突然,大多客人来不及走都……
赛普特宫的情况很不妙,因为和冬命令来的突然,大多客人来不及走都被困在宫殿,负责看守的侍卫十分严厉稍一越线就持枪呵斥,这令平日被奉为座上宾的贵族十分难堪。
他们阴冷的眼神从侍卫身上扫过,既愤慨又不安,好多人以为女王故态复萌上位即翻脸,——有贵族拥护是好,但万一道格拉斯这一辈出现了独夫呢?
他们会不会像先王储阿姆斯特朗那样无声无息的死在这里?
巨大的恐慌让懦夫也生出几分悍勇来,两方毫不退让挤挤压压冲突几次,待治安队大步踏进宫门,贵族的神经更是绷成一根弦,奥克托伯爵脸色阴沉不定被人簇拥着站在最前面,朝着大门步步紧逼,侍卫见状抬高枪口鸣枪:“退后!”
枪声打破僵局,众人惊呼着抱头矮身躲避,几乎是子弹发射后的瞬间,奥克托突然扼住侍卫的胳膊,侍卫苦于不能下手甩脱不开只能呼叫同伴,同伴还没来,贵族们却像打开了什么开关,像狼一样扑过去将人压在地上。
这动静让后面的侍卫纷纷拿出武器,有人鸣枪制止,有人在通讯频道呼叫:“发现持枪者,请求击毙……”,艾伦匆匆赶到大喝道:“奥克托!住手!”
奥克托已经抢过枪,被夺武器的侍卫满头是血、躺在地上痛苦地呻吟,他粗喘着,眼神盯着艾伦:“好侄儿,你真跟这群傻子一样以为自己给普琳当侍卫就能逃出生天?她今天要是杀了我,你也别想活!”
一边是盛气凌人的叔叔,一边是因为同伴受伤不断聚集过来的侍卫,艾伦夹在中间头疼不已,他挡住侍卫朝他们举起的枪口,侍卫说:“你要违背女王的命令吗,艾伦?”
贵族立功的途径越来越少,但于此相对的是新贵越来越多,不断挤占权力空间,不往上爬就再也看不到了!这批看守来客的侍卫是后来者,本就不比从卡特琳宫过来的艾伦一行,只不过占着先天优势瓜分到国王身边一个席位,整日仰首期盼天恩,现在机会就摆在眼前,他们绝不会放过这个向女王效忠的好机会!
艾伦背上都被这些目光灼出洞,局势一触即发,他不敢回答,再次呵斥奥克托:“放下枪!”他大声道:“这是王命!持枪者即刻击毙!”
奥克托目光沉沉看起来还是不信,艾伦好言相劝:“叔叔,宫中侍卫哪个不是贵族出身?我敢说在场的十个里面至少有九个!陛下如此聪慧,怎么不懂唇亡齿寒的道理?她怎么可能自断双臂?叔叔你要想清楚,想想妹妹,想想家里,他们都等着你回去呢。”
奥克托犹疑不定,贵族群里也分成两派,嚷嚷吵吵的叫人回头,艾伦捕捉到这个讯号立马扑过去将人压在身下,在奥克托的咒骂中卸了他的胳膊,领头人被捕,贵族刚刚凝聚起来的士气就像被戳破的气球,侍卫们不再客气冲过去将人绑成粽子。
侍卫要求将奥克托送往审讯室,艾伦沉沉道:“叔叔,你可害苦我了。”
——
和冬坐在审讯室里,这里身处地下,异常潮湿,因为冲刷频繁并没有长出青苔,只是味道不太好闻。
血腥味儿中掺和着电击的诡异肉香,哀嚎声勾的她头痛欲裂,和冬忍着不适专注翻看眼前的笔录。
治安队有一套完整的刑讯班子,人人都是熟手,从下达命令到现在多线齐头并进,不过半天审讯笔录已经摞了厚厚一沓,她挑拣着看人员档案,非机要人物不阅,跟荷尔博做师生那么久就算装着看不见也很清楚他的手段,她的老师最喜欢从目标人物身边动手,因为这样往往可以事半功倍、一击毙命。
和冬本来是怀疑亨瑞,他在卡特琳宫照顾普琳长大,十分受人尊敬,所有人都知道他、都认识他、不会怀疑他,普琳进入赛普特宫后却没有给他新的职位,在这种落差跟难堪之下愤而投靠荷尔博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这些笔录也说亨瑞积极跟几个侍从官接触,还有人看见亨瑞曾离开卡特琳宫行踪不明,再加上他当时借车给自己逃到庄家的往事,一切顺利的不可思议,仿佛只要再加把劲儿就能抓到实质性证据了。
被绑在绞刑架上的叛徒——侍从官——七号,似乎有话要讲,刑讯示意取下他的口枷,他嘴巴得到自由冲着行刑人狠狠吐了一口血,见人闪躲不及哈哈大笑。
这里审人的、被审的都有军部背景,都知道规矩,所以没人自杀。
行刑人没躲过血水,恶心的不行,照着七号肚子猛砸一拳,监督员出声警告见他还要上脚迅速上前将人抱走,七号呵呵一笑,喘着粗气看着和冬,怒骂道:“走狗!上了普琳西斯的床就把军部忘到脑后……唔……”新的行刑人堵上他的嘴。
坐在旁边的笔录员不敢记,和冬毫不在意:“我还以为你是要戴罪立功呢。”她从一堆档案里找到七号的,“哦,你结婚了?还有个向导伴侣?”
七号眼睛瞬间瞪大,和冬站起身轻微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你放心,向导是帝国最珍贵的资源,更别说还有塔在,没有人会为难他。”她看向七号,见人恨的脖子上都绷出青筋,只觉得自己是个反派:“给他上药剂吧,看看能不能突破精神屏障,特殊人群审起来真比普通人方便……我们只是请你的伴侣配合调查,我相信他看在你的份上会同意的。”
和冬走出审讯室吐出一口郁气,生死存亡之际龟缩的和家军又被她捞了出来,跟在她身边这个叫和鸣,是和家推出来顶包的人,见事情没有进展也是着急,临出门时二叔曾经交代过他速战速决,拖的越久对和家越不利,他指了指另一个路口,道:“要不去看看将军吧?”
“没有被戳破的阴谋才是阴谋,现在大白于天下,将军应该不会吝啬给出名单。”
和冬没有回应,她发现荷尔博这个盘算后除了后怕还有什么呢?愤怒啊,滔天的愤怒,她还没有想好怎么将他救出来,他又让自己置于死地了!
她不能见他。
她怕自己一见面就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
但她没有这么说,只反问:“你敢信这个名单?”
和鸣当然不敢!他的眼珠子转啊转,还没想好怎么打个岔,突然视线一凝,出声道:“监狱门口怎么没有守卫?”
和冬闻言心中一沉,瞬间拔腿冲去。
狭窄幽深的过道不见人影,灯光偬偬,和鸣跟在后面刚开始是跑后面几乎是爬,正为自己跟和冬拉开距离心焦,下一刻就听见一声暴喝,待他屁滚尿流赶过去,只见和冬站在栅栏三两米处,一气势不凡的老者拿手头的东西朝她砸去!边砸边说:“欺人太甚!毒妇之心!”
老者自然是荷尔博,他对这里跟他同呼吸的所有人视而不见,只盯着和冬又砸又骂,两只眼睛像铜铃,在昏暗中爆发出无尽的光彩,逼的人不敢直视。
和鸣看着站着挨骂的和冬、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看守,默默无言。
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
普琳赶在被人发现前转动轮盘走进密道,她知道和冬在那里看见她一定特别惊讶,其实她刚从那个密道出来的时候荷尔博也是不敢置信。
荷尔博这个老狐狸活得太久了,早年还积极跟王室交往,他或许猜出来宫殿地下有些通路,但只以为这是贵族保命的手段没有多想,却不知道这里四通八达,是一个小型地下城。
是的,没有人知道,在未征服这片星海之前星际移民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在地下生活的,只不过随着科技发展他们生活空间越来越大,这里逐渐被废弃了,道格拉斯就在废弃的地下城遗址上建造了王宫,要不然为什么王室建筑群之间怎么离得那么远呢?
难道真有人相信是为了那些莫名其妙的景色吗?
普琳很早就知道这个秘密,比阿姆斯特朗都早,这个本应该由国王传给王储的秘密虽然多了一个人知道,但她没有再告诉任何人,她习惯藏起自己的每一张牌,这样才能在它们打出来的时候发挥最大的价值。
阿姆斯特朗就是这么死的。
雅各布也是这样从运送他的忠臣手中消失无踪的。
暴露在和冬面前是个意外,但普琳并不介意,她更关心的是她跟荷尔博的谈话。
荷尔博早就做好了最坏打算,反攻不成只求速死,她不可能放任想杀自己的人活两次,他也无法接受自己苟活在地下,于是见到她之后非常高兴,见到毒药更开心,仰头一饮而尽:“我知道你肯定会来见我,好了,在死之前我再送你最后一个消息。”
他不知是带着恶意还是惋惜,说:“和冬也会随我而去。”
和冬也会随我而去。
随我而去。
……和冬也会?
荷尔博很痛快地道:“我希望你能阻止她,她是个差劲的学生,但是个好孩子,我虽然想看你痛苦,但她死了钟玲不会饶过我,所以看住她。”
他发觉自己还没死以为剂量不够继续问她要毒药,普琳心神已乱,怎么可能回复,被他骂了半天,这才握着手中的瓶子说:“全都告诉我。”
荷尔博说这是他的错,他一开始只是想缓和跟王室的关系,真的只看重和冬的忠直,教的也是忠君尽道那一套,他想把她放到军部当个逆臣让国王一派安心,但太早让和冬发现自己的真面目,这个发现击碎了孩子心中的正义化身,他们之间的感情连结却又是真的,他视她如亲子,她无法杀了他又不想服从他,所以坚定的去了前线。
他都不用想就知道她的念头:要是我死在战场上就好了。
死在战场上就不用再担心老师跟国王的竞争,死了就可以解脱了。
但她没死。
“钟玲曾经说她‘坚刚不可夺其志’,我……一直都在后悔,我想把她叫回身边重新教她,但她已经不再信任我了。以前是我跟爱德华,现在是我跟你。”
“你跟我。”普琳重复道。
荷尔博说:“对,现在我失败了,她太聪明了,无法支持我也无法原谅你,随我而去才得解脱。”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普琳想起庄家一次次送来的头发、指甲、血肉,和冬那时候肯定很痛苦吧?其实有很多可以威胁她的手段,但哨兵都没有用,让一个一直接受忠君教育的人,让她为了那些人对抗自己……她认为只有割肉以还才能稍赎其罪。
她的伴侣早已求死,她却没看出来。
普琳真切的感受到一丝痛苦,像荆棘一样缠绕在她心脏上,她看着眼前的老者,沟壑遍布的脸、磐石不可移的心,她陡然升起一股让自己都惊讶的恶意:“你不是一直提钟玲吗?我喊她来陪你吧。”
荷尔博瞠目:“普琳?”
普琳微笑道:“别想着死了就了结了,我不会放过她的。”
过道传来声响,普琳回头看了一眼,走进密道,余光瞥见和冬愣了一下,迅速站在那里挡住光线。
第134章 普琳循着密道走回安全屋,这里幽深寂静,最适合思考问题。一切就像是命……
普琳循着密道走回安全屋,这里幽深寂静,最适合思考问题。一切就像是命运的齿轮卡上了最后一环、吻合、咬紧、缓缓转动——种种迹象都可以跟和荷尔博的话相互印证,让人豁然开朗。
但她为什么没发现呢?
她没怀疑过和冬的爱,感情这个东西骗不了人,至少还骗不了她的眼睛,但她也没想过为什么,在她身边,爱跟恨一样多,她从没在意过。
直到荷尔博点醒普琳才突然意识到:她也没在意过和冬,或者说不够在乎。没有办法,需要她在意的事情太多,国王、王储、王后、查理、奥克托、格林、荷尔博、庄立树……在她争夺王位的战争中这些人缺一不可,她没办法不去思考他们,至于和冬,本来就在自己身边,未来也一直会在,这样不就足够了吗?
如果一切倒回原点转换立场站在和冬的角度……普琳认为她不可能爱上这样对待自己的人,甚至只有仇恨,这个想法让她的心脏再次抽搐。
她想起和冬一次又一次询问:“殿下,你真的没有什么想要告诉我的吗?”
哨兵仿佛隔着时空凝视着她:“我发现我的不甘痛苦都是执着于你从来没对我付出过真心,现在听到你说爱我,知道我们那时候是相爱的,我就没有什么遗憾了。我已经决定往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