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海潮声
普琳答应留荷尔博一命。
所以哪怕是叛国,哪怕证据已经递送到案前,她也可以束之高阁、置之不理。
荷尔博安全了,一口气解决隐患,和冬觉得自己应该高兴,但她真的高兴不起来,一号驻地的风沙、被逼到双眼泛红的连理、逃命地上倒下的尸体……仿佛都在问:凭什么?
就因为荷尔博是你的老师,我们就应该死吗?
和冬无法排解,活着的人尚能补救,死了的可要怎么办?家属领到一份阵亡通知单,也许会有优渥的抚恤金,但这些抚恤金就能取走他们的性命吗?他们走上战场,一条条年轻、鲜活的生命,如果是为国捐躯也算死得其所,可灭于内斗,真是太窝囊了,他们的家人连一份真相都得不到。
易地而处,如果母亲南希也因内斗香消玉殒,和父绝对怒发冲冠,他到现在都没能从失去她的打击中走出来,更别提那些父母了。
和冬沉默了两天,去监狱见荷尔博,恩师看她第一眼就要笑:“你想杀我?”他开心不已,瞧瞧,这就是他教出来的徒弟啊。
和冬没搭理他,日日去,考虑了枪、匕首、静脉注射,都觉得不太体面,还是荷尔博好心提醒:“普琳那里有毒药。”
他仔细描述:“细颈玻璃瓶,蓝绿色的,很漂亮,尝起来没什么味道,应该是王室给自己家成员珍藏的东西,量到毙命。”
他说:“你上次要是来晚一点,就不用这么痛苦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孩子,叹气:“和冬,我真对不起你啊。”
为什么要把她教成这样呢?
第138章 荷尔博跟爱德华父亲是同一辈的人物,他在那个时候耕耘,到了爱德华……
荷尔博跟爱德华父亲是同一辈的人物,他在那个时候耕耘,到了爱德华时代又有岳父扶持势头很猛,支持者跟敌人一样多,像靶子一样立在那里,谁想冒头都拿他试箭,说到底还是底子太薄,他们怎么不针对出身军官世家的呢?可他也不认为自己倒霉,如果没有岳父助力,一个穷小子永远都走不到台前,平民天才当个大尉就走到头了。
岳父去后他的旧部有一部分不太顺从,前面着火,后方还不稳,荷尔博只能去外面寻找支持,他接触政党——*的,这些人下台的速度比搓麻将都快,谁知道今天谈的条件明天还做不做数;接触王室——爱德华父亲是近。亲结合才能搞出来的傻子,曾发过阵前换将的命令,打仗的时候自然无人理会,可等他下了战场就被拉去军事法庭溜了一圈,前前后后打点两年才算清净,有此大仇,双方一直交恶,好在爱德华不在意什么父亲的敌人朋友,这个国王就喜欢享乐!所有阻挡他享乐的人都去死!哄他意外的简单。
荷尔博大喜,跟幕僚筹谋半年决定从军部提个人起来,如果他一定要有敌人,那么他希望这个敌人正直、无私、效忠王室——前面两个还好,最后一个条件真的没办法,进了军部还说自己效忠王室谁他妈信呢,他们只能自己养,挑来挑去就等到了和冬。
军警世家。
哨兵军事学院在读。
最终考核时还背个受伤同伴的傻白甜。
他精心的教养她。
她非常优秀、非常聪明,很快就发现了他的野心,然后用她得到的教育给自己找到一个出路——沙场殉国。
后来看见他失败,她又没死成,她想救他,好孩子,可最后她还是决定送他去死。
我死后你又该如何自处呢?
荷尔博躺在床上,双手放在腹部,他曾无数次推演杀死普琳、囚禁女王重夺权力的预案,也无数次预想自己的死亡,当这一刻终于来临,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多少不甘,他深知自己跟普琳错的就是那该死的身份,这一切不过成王败寇,他只是在想——他是不是早就料到这一天,以死做局,再给普琳最后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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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冬想回绿洲星看看,但她时间不多,在回绿洲星之前还有很多事情要做,王宫审查进行的差不多后,她就解除了三个区的封锁。
封锁一解除,网络恢复,各大媒体广播接到命令全天候、不间断、轰炸式报道,记者天天扛着长枪大炮对准街道和景点直播,可预想中的车流人流根本没出现,即使各个建筑灯光点亮、昼夜不歇,路上也是小猫两三只。
就像封锁那天人们不相信太平盛世一去不复返,今天他们也不信任经历王室内斗、爆炸袭击的首都可以恢复如初。
和冬没办法,抓了三十来个游荡在赛普特宫的侍从官装愣头青,他们现在无缘服侍女王倒是乐意接这个任务,纷纷改头换面,有人还扒出宫里库存的重机车,一到深夜就跑去交通要道炸街,引擎的轰鸣呼啸而过,人们拉开窗帘——没有治安警察追。
他们在河边点燃烟火,让首都星亮如白昼;拉起舞台举办派对,鬼哭狼嚎扰民,玩嗨后又让和冬开放空中权限,从飙车正式演变为飙飞行器。
众人瞪大眼睛观望,前后左右都没发现有人抓,于是迅速筹划了一场盛大的庆祝游行!
和冬早就示意各部门松松手,申请一打上来便送到她的案头,看见他们的理由是庆祝女王登基,仿佛所有人都在问:肯定会批准的吧?这要是批准了,女王位置就坐稳了吧?
这种歌功颂德的集会没有人会拒绝,和冬也想给他们已经和平的信心,痛快批了,不过组织方换成政府,由治安队拿着名单一个个敲响文体部职员大门,在这些同仁的认真配合、玩命加班后,七月,游行热热闹闹的开始了。
和冬安插军警保驾护航,普琳也点头允许庄立树、摄政王出来见人。
游行当天,首都星一半张灯结彩,军警前方开道,花车游行队伍紧随其后,还处在封锁区的居民也登上高处和朋友家人庆祝,媒体飞行器捕捉到摘帽致敬的瞬间,立马转向地标公屏上播放。
和冬代表军部,跟另两位重要人物全程观礼,不管之前是不是斗的你死我活,在主席台上,三人手牵手让记者拍照,面带微笑、耐心交谈,仿佛阔别已久的挚友。
游行到最后本来应该到赛普特宫广场前朝女王致敬,但出于安全考虑,和冬把这一环节砍了,只让普琳通过全息投影接受众人欢呼。
昔日的向导公主,在经历无数流血冲突后,又以众人熟悉的温柔面貌回归,普琳耐心讲了这段日子以来政府和军部对王室的帮助:“我们已经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刻,以后每一天都是向朝阳前进,我由衷的祝福帝国和人民……”
和冬专注地看着投影的一颦一笑,摄政王被冷了这么久突然得偿所愿越过格林公爵站到台前,心中说是万般思量也不为过,着意恭维新贵,亲热又不失礼貌的跟和冬拉家常:“同属一个阵营,以后我们可要多多合作。”
庄立树闻言不甘落后,说他跟和冬是患难之交,“当初我们困在那里真是惊心动魄,呵呵。”
倏然耳旁礼炮鸣响,主席台撒起漫天彩花,普琳演讲结束了,三人纷纷鼓掌应和,民众游行欢呼,可谓是普天同庆。
旧的已经过去,新的就在眼前,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刻了。
游行成功给了不少人走出家门的勇气,至少明面上的经济、文化活动都放开了,眼见别人这么热闹,还处在封锁区的区长纷纷去军部大厦堵人,堵不到才退而求其次通过终端朝和冬表达祝贺,他们邀请她到自己辖区逛一逛,潜意思就是我们这里绝对老实,也给我们放开吧。
他们的愿望注定落空——她已下定决心将王室建筑群设为静默区,以后所有相邻区域都不得有飞行器、汽车等交通工具出没,按她的意思最好连人也别有,可赶人肯定会摧毁人们脆弱的信心,只有通过时间——忍受不了封锁生活就自己迁往开放区吧。
星网也恢复往常热闹,官方大被一盖今夜好眠的态度并没有影响人们对这场政变的讨论热情,主流的声音更倾向于把普琳塑造成在高塔里等待骑士效忠的娇弱公主,恶龙当然是荷尔博,传说国王爱德华死后荷尔博发动政变,杀了阿姆斯特朗、雅各布、玛丽,囚禁了公主,但他不知自己弟子跟公主早有情愫,和冬受不住公主字字泣血的哀求,经过一番痛苦挣扎后终于决定联合摄政王大义灭亲、拨乱反正——为什么没有庄立树戏份,因为政府从来不做人事,它就是根墙头草,谁拳头大它就往哪边倒。
下属把舆论报上来,和冬见了轻轻一哂,完美隐藏在幕后的主人公已经恢复正常活动,接连召见庄立树、摄政王,要求前者尽快重组政府、后者则去贵族家里登门安抚,女王已经准备好茶话会了,大家都来玩吧。
至于三巨头之一的和冬,一直来往赛普特宫倒也无所谓召不召见,普琳从坦白心意后便没强迫她,每每都是和冬带着文件过去复命。
她这次特意赶在摄政王出去之后,普琳正在内殿处理公务,虽然侍从官失宠,但顶上来的机器人也不差,防务、园艺、清洁、餐饮井井有条,和冬主动来还空着手,普琳受宠若惊,手头东西全都抛开:“找我吗?”
和冬说外面局势平稳,军部也该论功行赏了,连理那边传来消息已经活捉娜塔莎,事情至此告一段落,鉴于其知错就改、一负一正,她打算只处罚主谋,其余人按平,军部随着荷尔博拉下去的人太多,现在有些不够用,她要把和家提起来,除此之外她之前的战友易达伦等等都可用……
普琳试探般握住她的手,和冬一顿,机器人送来热可可,在弥漫着苦涩香气的室内,安静到让人觉得幸福。
两人无言相处一阵,普琳便说:“怎么都好,不要累着自己,我们已经没有敌人了。”
和冬没答。
普琳释放精神体,巨蟒蜿蜒而来,它暗红色的眼睛紧紧盯着哨兵的脸,待人看它,立马把大脑袋伏到和冬膝上,果然,没多久和冬另一只手就在抚摸它的脑袋。
普琳冷眼看它舒服到眯起眼睛,又提卡洛夫:“斐一直闹着出来撒欢,卡洛夫呢?我也想见它。”
和冬看着面前这张美人面,在普琳面前她时常有一种是自己在任性的错觉,受伤也要人哄才肯治,——普琳的小心婉转很没有道理,这个帝国都是属于女王的,她口口声声说要效忠女王,最后还要人家低下头求她。
不该是这样的。
普琳还没继续劝,就听和冬说:“好。”她怔了一下抬头,却觉的手背一凉,和冬把额头贴在她的手上讲:“今天可以吗?就这样开始吧,……你要小心。”
这种配合让普琳嗅到一丝异样,不动声色的用另一只手抚摸她的发丝,眼神示意斐离开,巨蟒不情愿的让开位置留尾巴缠住哨兵的腰。
两人契合度极高,和冬对她没有防备,再加上她精神力强,几乎一闭眼就能看到哨兵精神世界的通道。
这里上了重重的锁,门也像是受到暴力般冲击扭曲着,普琳想起那句小心真是气的发抖,她把精神力分成头发丝那么细,探进锁眼里寻摸锁舌,刚开始有些困难,锁头似乎也有些融了,但熟练后很快就能听到锁解开的“咔哒”声,她心头一松,等到最后一个锁头落地,大门彻底失去禁制,缓缓向两旁打开。
入眼满目疮痍,和冬构建的精神世界塌陷后成了一个又一个黑洞,大小不一,洞口边缘散落着建筑碎片,到处潦倒混乱,完全不复往日景象。
普琳收回目光,她无法想象和冬是在经历怎样的重创后才让精神世界损伤成这个模样,这甚至比哨兵从战场上退下来时还要严重,她知道军部会对士兵进行特殊训练以保精神世界崩溃后人还能存活——让人对瞬间剥离时的剧痛做好心理准备,可以争取时间等到治疗。
但精神世界之于特殊人群犹如第二大脑,第二大脑损伤后,即使强行封闭切断两者联系,耳旁还是不断出现尖锐噪音,往往导致晕厥头痛,还会短暂失明、失语、丧失行动能力,如此循环往复永无尽头,日日活在恐惧之中,最后他们通通选择自我了结、结束痛苦
普琳翻找卡洛夫的过程中,又开始恨荷尔博,恨他对和冬的训练和无情,其次是自己,最后是和冬,无论说过多少遍,这个人对其自身的漠视还是让人心惊。
这么惨烈的精神世界……
多想无益,普琳在和冬的精神世界搜寻许久,山壁与城市交界地到处都是废料,不见雪豹活动的踪迹。
闹钟响过一回,这代表过了半个小时,和冬紧闭的双眼下眼睫颤抖,似乎就要醒来,她一醒肯定赶自己出去休息,普琳不愿意,路过黑洞时冷静的想:“卡洛夫不会真的消散了吧?”
她无法接受这个结果!努力回想上次进来的场景,雪豹作为哨兵的精神体,意志坚强,她相信它消散前最后一刻都不会放弃自救。
普琳转变脚步朝着城市进发,精神力勤勤恳恳的替她轻扫出行进的道路,偶尔有大块建筑垃圾挡道她就转换方向,这么转了半天,过度使用的精神力也开始迟钝下来,一次清扫不及,她踩上碎玻璃!
可原本锋利无比的碎片却在接触脚底的一瞬像水一样逸散,普琳睃一眼,紧绷的神经像是被人轻轻一弹,她无声笑了一下,即使精神世界已经崩塌,这里还是具有构造者的意志,没有东西愿意伤害她。
举目望去,巨大的废墟、被人遗忘的水泥城市,这扭曲、萧瑟、黑暗的地界,无时不刻不散布污染源的地方,却让人感到安全。
普琳不再费力轻扫道路,脚踩之处全都变成柔软的海绵,她脚步轻快,路过一个又一个黑洞,终于走到中心处。趴伏在地的雪豹原本正看着不断扩大的黑洞发愁,看清来人却一下就高兴的跳跃起来,它亲热的走过来用头不断蹭向导的腿,普琳蹲下身的时候就知道和冬醒了,她笑着摸它的头、夸奖:“好宝宝,没忘了我吧?跟我出去。”
卡洛夫瞬间出现在内殿,它甩着尾巴打量四周,看见哨兵便飞扑过来,和冬张开双臂把它抱个满怀,任由雪豹不住的蹭她脸颊,目光跟普琳对视时,那人眉眼露出疲态,却慢慢探身凑过来在她唇边落下一个吻。
普琳低声说:“我会把你治好的。”她冰凉的手抚过眼角,和冬这才发现自己似乎有泪掉下来,那人声音十分温柔:“好了,和冬,一切都结束了。”
我们没有敌人了。
一切都结束了。
和冬双眼含泪,心中激荡万千最后只剩遗憾,她又凑过去,黑发和金发纠缠在一起:“我想求你一件事……”
普琳摸到她的扣子。
第139章 普琳醒来发现卡洛夫竟然守在床头,见她醒,摇着尾巴便凑上来,高兴……
普琳醒来发现卡洛夫竟然守在床头,见她醒,摇着尾巴便凑上来,高兴的不得了,她问:“和冬呢?”它半点不懂,只舔她的脸。
普琳被舔的笑了一下,摸摸它的头,和冬已经端着盘子出来,两人在床边吃完早饭,普琳履行承诺带她进入地堡。
这是一个昏暗的世界,狭窄、阴冷、潮湿,被石头分割成无数个小房间,总是走着走着就没路,需要打开一间房才有通道,和冬跟在后面寻思,要是没人带着下来肯定被困。
珠宝、书、鞋袜衣服,掺杂着新兴科技球形机器人,杂乱无章的随意堆放,普琳走在前面:“我来的次数少,这里没人管,以前还有老鼠,好在有个药剂室可以配药。”
药剂室呈灯泡状,越往里面走越开阔,展示柜陈列着历代王室成员珍藏——大多药剂随着时间推移都不再出奇,只是颜色比较漂亮,深蓝、浅绿、水红……色彩斑斓到目不暇接,还有些即使在黑暗里也莹莹发亮,普琳说这种都具有某种放射性元素,所以这一格展示柜都跟别的不同,被特种玻璃严密封存,是真正的装饰品,拿不出来。
和冬就像参观博物馆,饶有兴致一个个看去,解读上面或带着骷髅或描叹号的符号,就在眼睛快被晃花前,普琳从里面拿出来两个瓶子,那种漂亮的蓝绿色让人不自觉屏住呼吸,她回过神来才发现普琳一直在看自己,她问:“这就是那天你拿的那个?”
普琳顿了一下,没回答这个问题,反问道:“这是荷尔博的意思吗?”
和冬点头:“老……他是个骄傲的人,没办法这么活下去。”她伸手想接,普琳却躲开:“你确定?”
和冬耐心道:“让他活下去其实一直都是我的奢望,我把生死看的太重,从没考虑过别人的感受,自从他到了这里,我见他,次次都是挨骂。现在想想,如果有一天我也只剩一具凡胎存于地下,还不如干干净净的走。我们已经说好了,他的骨灰一半送回老家,另一半要放到师母身边。”
普琳还是没有动,她好像突然有了谈性,又聊钟玲:“她来见过我。”
和冬听到这一句,目光终于舍得从药瓶离开,她不想显得太急切,开始配合普琳回忆:“是我请她来的那一次吧?”
普琳又道:“我见她第一眼就知道这是个可怜人。”
可怜有两个定义,一是生活贫苦,汲汲营营,永远无法摆脱眼前的困境;另一个便是钟玲了,华服美酒,高屋广厦,却被自己囚于方寸之间。
和冬想起钟玲独自一人坐在廊下看落叶的样子,低声道:“师母确实不开怀。”
“所以我不信她。”普琳说:“她连自己都救不了,说什么我都不信。”
和冬……真实的疑惑了,她有时候觉得自己可以看透普琳,她的野心、欲望都毫无遮掩,直白的令人心惊,有时候却怎么也看不真切,她相信她有真心,最后失望远走,认为她对自己只是利用,却又在试探中找到几分感情。
也许事关自身,总会患得患失,和冬疑心普琳知道自己的计划,在这人面前她的演技并不算出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