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韩七酒
唐柳颐又要瞪眼,被唐斯连忙打住——
“您先等等再训我,让我先把话说完嘛...打两次岔了都...”
“我离家出走是我不对,可我当时不是小嘛,要换我现在...我才不干那傻事儿呢。”
“但我跟您发誓,我除了离家出走这事儿干的有点蠢以外,别的我可一点都没犯蠢,我在人家海边的小馆子里坐了一夜,天一亮我立马就回了,我就是单纯想气气你们..小孩心性嘛。”
唐柳颐被她这小孩心性弄得落下一个一紧张就血压高的后遗症,眉头紧了松,松了紧..反复好几次。
唐斯瞧着她妈欲言又止的表情,想了想说——
“妈,我现在是大人了,您别再把我当小孩了,您有什么话..尽管说就好,咱们母女俩..也该好好说说话了。”
母女俩对视一眼。
唐斯先做了表率——
“让我猜猜您为什么不离婚?肯定不能是您对他还有感情。您应该是怕麻烦吧?方向军没用是没用,可他能在一定程度上给您避免掉不少外面的狂蜂乱蝶流言蜚语,对吧?而且他还能照顾家里,您把他当个男保姆来使,我说的没错吧?”
唐柳颐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说,全给唐斯说中了,不过当下也有些不好意思,唐斯说的也太直白,特别是那句狂蜂乱蝶。
她虽然也是新时代受过高等教育的女性,但骨子也逃脱不掉社会对于女人的那些敌视偏见,以及自身所受的规训与局限——
他们把强势的女人看做异类,把有能力的女人当做怪胎,把稍有姿色的女人当做后宫来想象,要是再加上一个离异,不知道还要惹出多少是非争端,明明是卑劣者篡改事实散布谣言,可你偏偏对此束手无策,你不解释就是默认,解释了就是狡辩,这盆脏水扣在头上,根本无从澄清。
话都是实话,可女儿跟妈妈聊这些...总觉得说不上来的怪异。
唐斯瞧出唐柳颐的不自在,可她没停,她就是要打破这些莫名其妙的怪异,父亲可以和儿子不尊重母亲,可以随意谈论女人,不假思索张口就说那些下流话;母亲却不能跟女儿议论父亲,不能对大街上路过的男人评头论足,否则就是没有羞耻之心。
凭什么标签总要贴在女人身上?凭什么女人就要承受这些都不知道从哪来的污名?她们明明也为这个社会创造财富,可却不是财富的拥有者,财富去了哪?没出嫁的给了家里,出嫁的给了家庭。女人被冠冕堂皇的扣了一顶温良贤淑的大高帽,好让她们在这个帽子下,可以顺从并且毫无怨言的低三下四做小伏低,哪怕她们是受害者,凭什么啊?
不是人人生而平等吗?
这个世界的规律应该是物竞天择,从来都不是人竞天择。
“您就把婚离了吧,现在我也长大了,您也没有后顾之忧了,而且这些年方向军的软饭也该吃够了,您再这样耗下去,搞不好...万一他什么时候再弄出个私生子来,新的继承法您也知道吧,私生子可是有继承权的。”
“他敢!你让他生一个试试?我能让他大街上要饭都没碗。”
唐柳颐不是软柿子,更不是一般的职业女性,她有的是能力和手段,说得出就做得到,这一点方向军清楚的不能再清楚,方向军就是个没用的窝囊废,他是想要儿子,但他更想要钱,跟没有儿子相比,他更怕受穷,怕唐柳颐给他断供。
不过就算知道他是个窝囊废,但这三个字唐柳颐却从来都没和唐斯说过,她不说不是为了要给方向军留脸,而是为了唐斯,因为即便父母感情再不和睦也不能当着孩子的面互相谩骂诋毁,孩子的心灵或许没有想象中的那样脆弱,可却敏感稚嫩,唐柳颐不能给唐斯挑选一个合格的父亲,但可以给她一个健康的生长环境——她希望她的女儿见到的人都是善良且充满爱心的,人人都爱她,她才能学会爱自己跟爱别人。
唐柳颐总说唐斯无法无天,可她心里知道...这是她惯出来的。
她的小玫瑰从来都不长在温室里。
“你长大了,有些事是该跟你说明白,我跟方向军的事儿..老早就想告诉你的,毕竟纸包不住火,再加上..你又是个鬼灵精...”
“您终于承认我精了?你不天天说我傻嘛。”
“我那不也是被你逼的。”唐柳颐脱口而出。
话音未落,母女俩忽然就又都笑了,在嘴硬这方面她们完全如出一辙。
“别打岔。”
“不打岔,您说。”
唐柳颐想了想,才又继续开口说——
“我是老早想你跟说,但是吧..你那时候虽然成年了,可心性又不定..我就想再等等,等你稍微成熟点,再告诉你也不晚,结果...这一等..一等...我就给忘了,后来再想跟你说,我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懂了...说到底,您就是怕麻烦。”
唐柳颐没讲话,承认了。
她就是怕麻烦。
“妈,有件事我得跟您坦白,我可能又要给您添麻烦了。”
“我...去了方向军那儿,我把他们饭桌子给掀了。”
唐斯说完,噗地一声就笑出来。
唐柳颐还愣着呢,给她这一句又闹懵了。
“什么时候?”
唐斯边笑边说——
“就上次我回京北的时候,我真该给您录个屏,让您瞧瞧您女儿我有多牛掰!”
“他俩正吃饭呢,还是那个女人来给我开的门,从我进去一直到掀翻桌子走人,方向军别说吭一声,连气都不敢喘。”
“我想这事儿他也不敢跟您说,估计寻思只要窗户纸不捅破,就还能跟以前一样,但我真心觉得还是别了,装了这么多年,您俩演的不累,我这个看的也累了。”
唐斯收敛了笑意,像个大人似的抬起胳膊,在唐柳颐的肩上拍了拍——
“妈,离了吧。”
“我说真的,赶紧离了吧,趁您还年轻,咱们再去找个小伙子~”
“嗐!我打你!”
唐柳颐手都扬起来了,却又收回来。
她深吸了口气,语重心长道——
“长大了...真是长大了。”
——
安岛这边,盛宁和盛嫄已经落地了。
盛宁在手机信号跳出来的那一秒,立马就给唐斯发去保平安的消息。
其实两人也没说什么特别重要的话,只是相互的表达想念,那些话都是情侣间最普通不过的字眼。可盛宁看着唐斯的那句——「怎么办,我现在就想让你回来了,晚上你不在我睡不着」,还是不由自主地红了脸。
一旁的盛嫄见她这样,为她高兴——
“等把手头的工作处理完,你们俩的事也该提上正轨了。”
“唐斯是个可遇不可求的好姑娘,你要珍惜。”
“小姑,我知道。”
“别光嘴上说知道,心里也要知道才行,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你没有坏心思,只是盛家的环境不好,盛怀安不正常,总要掌控所有人,导致每个人都活的谨小慎微,都变得胆小如鼠,只想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对其他的事能装看不见就都装看不见。”
盛嫄顿了一下,目光有些深邃——
“原本你有过机会可以免去这些,可惜...你爸爸也是个不争气的,要是他能承担起作为父亲和丈夫的责任,哪怕反抗一次,即便这反抗微不足道,但他一次都没有,不仅没有...反而还变成了帮凶。”
“盛宁...你应该怪盛明辉的,也应该恨他,因为他是既得利益者,他拿了所有好处,却不履行任何义务,在这一点上,我和你站在一边,你可以心里没有仇恨,但千万不要去原谅或者宽恕他们任何人,盛家这个早就腐烂发臭的树根,已经没有救了。”
傍晚的日落,有一种末日尽头绚烂。
盛嫄摸了摸盛宁的脸——
“小姑没有孩子,可小姑有你。”
话语本身没有意义,只在于说话的人,在她们所经受的共同岁月里,那些只属于彼此的专属与独特的记忆,让话语赋予了意义。
对于盛宁和盛嫄来说,这个意义叫做亲情。
盛宁有些动容,她想起小时候,每次盛怀安暴怒,她冲出去护住姜淑怡,紧跟着就是盛嫄冲进来护住她,然后姜淑怡又会把她们俩都推开,推出门去,姜淑怡会把门锁上,里面什么咒骂打砸的声音都有。
那时候盛宁太小了...小到她有冲出去挨打的勇气,却没有抵抗那些人间最恶毒的咒骂。
是盛嫄紧紧地抱住她,用手捂住她的耳朵,可明明盛嫄也害怕的发抖,可她还是选择护住了自己,就像姜淑怡把她们推出来那样...毫不犹豫的护住。
她们三个人之间的关系,就像大树遮挡屋檐,屋檐遮挡小草。
如果没有盛嫄一次又一次那样把自己抱在怀里..捂住自己耳朵,没有把那些恶魔的咒骂阻挡住,盛宁也不知道现在的自己会变成什么样的人?心会残缺到什么样的程度?
但她知道,她一定不会变成好人,即便没有成为助纣为虐的帮凶,但也一定会成为一个冷漠至极的卑劣者,给自己找无数的理由和借口,好逃脱道德的审判。
“小姑,我就是您的孩子,以后我们在一起生活,我相信一切都会好的。”
盛嫄笑了笑——
“会好的。”
你会越来越好的。
她们坐车离开机场,车上的时候盛嫄的手机响了,是盛家打来的,但她没接。
盛宁看见了,皱了皱眉——
“小姑,我——”
“如果你是想说盛家的事情,就不要说了,这件事我自有主张。”
“您有什么主张?”盛宁知道老太太的骨灰被带走的这件事,盛怀安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小姑,我明白如果我一个人回盛家,您肯定不会同意,但这事起因在我,也是我亲手把奶奶的墓地挖开的,我没为奶奶做过什么,所以这一次..您不能把我排除在外,我不是小孩子了,我已经三十岁了。”
“我没有想要把你排除在外,我知道你长大了。”盛嫄默声半晌,“这样吧,你等我给你打电话,到时候我们一起回盛家,这几天都太累了,我想好好休息一下,等我休息好了,再对付他们也不迟。”
“好,那我等您的电话。”
盛宁看见的是盛嫄在对她笑,可她没看见的是..在盛嫄扭过头的一瞬间,笑意全无,只剩决绝。
——
那天是特别平常的一天,下过热雨后的泥土弥漫着一种固有的土腥气,经由炙热的阳光暴晒后,仿佛变作白日空气中糜烂的养分,它在腐败,它在溃烂,它需要有人将它连跟切除。
盛家在上个世纪做瓷器生意发家,后又涉猎茶叶、钱庄、丝绸等。这座宅院初建之时,名声大噪,盛家为了能让家业不败,还立下祖训——宽厚待人,谦卑自持。
只可惜创业者的奋斗精神在纸醉金迷的守业者中,早已变了味道,如今的盛家一代不如一代,说是百年家业,其实内里早就四分五裂,但凡这时候有外力进入,便会不堪一击。
盛老爷子高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握着龙头拐杖,用力地碾动,他的目光阴鸷凶狠,左边是坐在轮椅上半瘫了身子的长子盛明辉,右边是那个嗜赌成性的小儿子盛明耀。
盛嫄没有害怕,也没有丝毫的退缩,视线在这三个人的脸上一个一个地望过去。
她的眼神平静,却带着丝毫不加掩饰的嘲讽,甚至是得意。她化了妆,穿了好看的衣服,还喷了喜欢的香水,冰冷的空气里...只有她的味道最强烈。
这样的场合,是该有个盛大隆重仪式,就像剪彩,盛嫄想要是再有台摄像机就更好,把这些全都拍进去,逢年过节拿出来滚动播放,应该会更有意思。。
“是你干的?”盛怀安低沉的嗓音在厅堂响起。
“是我干的。”
盛怀安没有说话,他从太师上站起身,手里的拐杖在地上咚咚的撞击地面,直到在盛嫄面前停下,突然他伸出手去,掐住了盛嫄的脖子,那个力道让盛嫄窒息,好像有那么一个瞬间,她会被盛怀安掐死。
“你疯了是不是?”
“我就不该让你再回盛家,我就该让你被打死在他家!好歹他家也能欠我们盛家一条命,你还有价值!!”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把东西给我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