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盒不困
渐渐地,舒图南和闻郁形成默契分工,闻郁负责早餐和送小满去托儿所,舒图南负责接她回家给她做晚餐。
日子如河水般静静流淌,转眼到了次年四月。舒图南即将毕业,开始为实习机会奔波。
周末早餐桌上,闻郁一边给小满系围嘴,一边状似不经意地提起:“VCA最近在招管培生,要不要试试?”
VCA是知名高级珠宝品牌,以精湛的工艺和独特设计闻名,对设计师的录取门槛极高。
舒图南搅拌咖啡的手顿了顿。
她还没有想好毕业后去哪里,似乎…留在意大利也不错?
闻郁看出她的犹豫,直接掏出手机将招聘信息发给她:“我可以内推你,面试负责人是我在佛罗伦萨培训时的导师。”
此时的闻郁已在VCA工作两年半,刚刚晋升为副店长。舒图南看过她的工资条,欧元为单位数字后面四个零,一个月抵国内很多人做一年。
最重要的是,那可是VCA。
舒图南立刻投了简历,不知道是内推加分还是其他,三轮面试出乎意料地顺利。
舒图南收到录用邮件的那天,闻郁也提早下班,拎着草莓蛋糕和香槟回来庆祝。小满已经快两岁,正是调皮的年龄。闻郁不让她喝香槟,她就举着沾满奶油的手往舒图南脸上抹,抹完舒图南又去抹闻郁,把两个人都抹成花猫后,三人笑作一团。
VCA新入职人员要在门店实习八周,舒图南被分配到拿破仑大街店,这是她第一次做销售类型工作,却完全没有学生身上那种腼腆。
进店的客人里有半数是中国游客,进门便指定要中文接待,舒图南一下子成了店里最忙的人,其他店员轮流去后间用餐时,她总是被预约表填满,只能在两批客人交接的空隙,飞快地咬两口早已冷掉的三明治。
最疯狂的是周末,中国旅行团的巴士会直接停在店门口,二十多位客人蜂拥而入,每个人都喊着“要中文服务”。舒图南像陀螺一样在柜台间旋转,介绍完项链又去解释退税流程,刚帮阿姨们试戴完手链,转头就要给年轻情侣科普钻石标准。
八周后,当店长将最终的业绩报表摊开时,整个门店的销售人员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舒图南的名字赫然排在榜首,她不仅超额完成管培生考核业绩的180%,更打破了门店保持五年的单人单季销售记录。
实习结束,舒图南顺利转入VCA设计部,起初的日子并不轻松,设计总监Lucia是个严谨到近乎苛刻的意大利女人。她第一次审阅舒图南的草图时,用红笔在上面画了十几个问号:“东方人设计珠宝总是太含蓄,含蓄得让人看不明白是什么。”
舒图南把那张被批得体无完肤的草图打印出来钉在工位前,开始疯狂补习欧洲珠宝史。
她泡在博物馆临摹文艺复兴时期的金器,周末去斯卡拉歌剧院观察贵妇们佩戴的珠宝,跟着闻郁去门店记录最畅销的款式。
某个深夜,她想起前任房东太太的悼词,忽然来了灵感,在数位板上勾勒出一个昙花造型的吊坠。
花瓣用透光的珍珠贝母雕琢,花蕊是细小的黄钻,不同光线下贝母会展现不同的盛开效果。
Lucia看到这个设计时破天荒地说了句不错,三个月后,「夜昙」系列成为VCA亚洲区七夕限定款,东京银座店的首批货品两小时售罄。
在设计部的第一年,舒图南就形成了自己的风格。她将东方留白与意大利的华丽工艺结合,设计出「竹韵」「锦鲤」等系列,用翡翠与黄玉演绎竹林般的清雅,又用红宝石和珐琅表现锦鲤的活泼,这两个系列一经推出便备受好评。
升任设计师那天,舒图南收到Lucia送的水晶钢笔,这位严厉的导师难得露出微笑:“继续大放异彩吧,来自东方的姑娘。”
*
春去秋来,米兰大教堂前的鸽子换了几茬羽毛。
不知不觉间,舒图南已经在这座城市生活了四年。
这天傍晚,舒图南下班回家,发现闻郁罕见地提前回来,正在阳台上收拾东西。
四岁半的闻满坐在地毯上,面前摊开一本中文识字书,正在用铅笔歪歪扭扭地描着“中国”两个字。
“我要回国了。”闻郁说,“我妈身体不太好,想让我们回去。而且小满明年就该上学了,不能一直跟着我在意大利漂着。”
舒图南蹲下来帮闻满捡起掉落的铅笔,小女孩已经能懂“回国”的意思,奶声奶气地问她:“姨姨,中国有冰淇淋吗?”
舒图南捏捏闻满的脸蛋:“有啊,中国什么都有。”
小满又问:“姨姨你也回去吗?”
舒图南没有回答。
闻郁是宁城人,回国后肯定会在宁城,那里有她的家人,她的朋友,她从小长大的街道和熟悉的方言。
那里是她的家。
那她呢?
哪里才是她的家呢?
米兰的这间公寓算不算家?有她亲手挑选的沙发,养了三年的绿萝,墙上贴着小满的涂鸦,可如果闻郁带着小满离开,这里会不会变成一个只是用来睡觉的陌生房子?
又或者,她的家在集仁村?
那个她拼命逃离的乡村,有她父母的坟茔,有她童年奔跑过的田埂,有她发誓再也不要回去的旧日子。
再或者,她的家根本不存在于任何具体的地方?
它是姜予乐笑着递来的热奶茶,是闻郁留在客厅的灯,是小满搂住她脖子时呼出的热气。
舒图南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该回去。
闻郁还在等她回答,目光平静而了然,仿佛早已看透她所有的犹豫。
哄睡小满,舒图南开了瓶香槟,金色的气泡在玻璃杯中轻盈跃动,像两年前庆祝自己入职时那样。
这次闻郁喝得很快,气泡还没完全升腾,她就仰头灌下一整杯,像是要把什么哽住的东西一并咽下去。
“VCA总部可以给内推信,直接空降到宁城分店做店长。”
“你要去吗?”
闻郁摇了摇头,唇角勾起一抹笑,却不是平日里那种温和的笑,而是带着点野心的、明亮的弧度。
“我不想去。”她转过脸,直视舒图南的眼睛,“我想做个自己的品牌。”
舒图南微微一怔。她从未听闻郁提过这个想法,可此刻从她口中说出来,却莫名有种水到渠成的感觉。
闻郁在VCA做了四五年,对客户需求、市场风向了如指掌,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什么样的珠宝能让人心甘情愿地掏钱。
“名字想好了吗?”舒图南问。
“没有。”
“需要设计师吗?”舒图南半开玩笑地问,却见闻郁眼睛一亮。
“真的?我正愁怎么说服你呢,你要是愿意加入,直接当我的合伙人,我们利润五五开——如果能挣钱的话。”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笑出声,闻郁把剩下的香槟倒进两人的杯子。
舒图南举杯:“敬合伙人。”
闻郁的杯子轻轻碰上来,“敬新未来。”
第85章 一株盛放的白玫瑰
VCA的设计师离职流程远比销售人员复杂。
闻郁作为门店店长,潇洒递上辞呈后只需两周就能完成客户交接,顺利离职。
舒图南却不行,她的名字还印在即将上市的「枫叶」系列设计稿上。提出离职的当天,集团律师就准备好厚厚一叠竞业协议,条款密密麻麻地列了三页纸:至少得等「枫叶」系列上市满三个月,她才能继续从事珠宝设计工作,同时,她在VCA任职期间设计的每款作品版权都归VCA所有。
「枫叶」系列上市时,闻郁已经回到国内,并且成功与伍梧桐和罗然会面。
大学毕业后,伍梧桐和罗然就去了海城,两人创办了一家独立设计工作室,专接珠宝设计类工作,主要客户为江浙一带的饰品加工厂。
起初接的都是些小单子,给义乌的饰品商设计925银的吊坠,或是帮诸暨的珍珠商开发新款式。渐渐地,她们的客户名单上出现了不少知名代工厂,连深城水贝的几家大厂也开始找她们设计。
她们精耕国内珠宝行业,早已摸透了市场的脾性,这也是舒图南和闻郁拉她们合伙的原因。
视频会议里,伍梧桐的脸突然凑近镜头,刚染的紫灰色头发在屏幕里格外扎眼,“听姐姐一句劝,别砸钱开实体店,否则三个月后咱们都得去天桥底下流浪。”
开实体店的成本太高,光是宁城核心商圈商铺的月租金就要8-15万,再加上装修、铺货、人员,前期投入至少200万起。
这段时间舒图南也做了不少功课,她往群里发了个PDF,是一份详尽的数据分析报告,“我也认为我们应该从线上渠道切入,这是三年里国内几个新兴珠宝品牌的成长轨迹,线上起家的'饰语'只用18个月就实现了盈利,而同期开实体店的'珠光'至今还在亏损。”
“那就做线上。”闻郁在镜头外道,背景里还有小满咿咿呀呀的声音:“线上客户多是年轻人,我们可以用人工宝石,走轻奢路线。”
这几年宝石合成工艺已经稳定,人造钻石也屡见不鲜。合成宝石的成本只有同品质天然宝石的二十分之一,她们也没必要为了几颗石头,就把创业资金都搭进去。
舒图南点头:“就这么定了,等线上累积一定客户资源和名气后,我们再考虑线下实体。”
四人一拍即合,连着好几个晚上开视频会议敲定细节。
新品牌确定为“繁星”,这个名字是舒图南起的。她说:她们就像天上的星星,单颗或许不起眼,但聚在一起就能让整个夜空都生动起来。
经过反复的市场调研和成本核算,四人最终将繁星的品牌定位精准卡位在“轻奢入门级”这一细分市场。
闻郁在共享屏幕中标出一组关键数字:“首批主推款定价控制在800-1200元区间。”
是都市白领和刚工作的大学生都能接受的价格,这个价位段最妙的是,既能保持轻奢调性,又不会让顾客需要分期付款。
珠宝品牌有个共识,定价低于500元的饰品会被归为快消品,而超过2000元的又会面临国际大牌的降维打击。
家喻户晓的奢侈品牌,如LV、Gucci、Prada等都有些2000出头的合金基础款式,无论是自用还是送人,消费者更愿意为品牌价值买单。
伍梧桐已经考察过两家代工厂:“这个价位的话,我们可以用925银镀18K金。”
她一边说话一边在群里发工厂实拍视频,“镶嵌人工宝石,单件饰品成本能控制在300元以内,而且流水线工厂出品稳定,下订金后七天内可以出货。”
罗然的设计方案也随之调整,她将原本繁复的镶嵌工艺简化,转而突出首饰的设计感,并增加了时下年轻人更喜欢的元素。
闻郁已经开始搭建线上渠道矩阵:淘宝店主打品牌调性,微信小程序侧重会员服务,抖音直播间则负责爆款引流。
她计划每月上新两次,每次上新两个系列,保持顾客新鲜感。
至于舒图南,她已经办完了VCA的所有离职手续,但竞业协议的限制让她暂时不能投入新工作,这段意外的空白期,反而成了她多年来第一次真正的假期。
九月上旬,她去了希腊,在圣托里尼待了半个月。早上七点,窗外的海浪声会将她唤醒,走到阳台,蓝色的爱琴海毫无防备地撞进眼帘。像是把全世界的蓝都倒进去,又掺了一勺阳光。
九月下旬,她去了巴塞罗那,高迪的建筑在阳光下闪烁着梦幻的色彩。她站在圣家堂的彩绘玻璃前,看着阳光透过玻璃花窗在地面投下粼粼波光,突然有了新的灵感。
十月,巴黎已经有些冷,她裹着驼色大衣在巴黎闲逛,有时*候她会走进某家不起眼的手工作坊,可能是首饰店、可能是服装店、也可能是皮具店,她向店主了解历史,一坐就是整个下午。
二零二三年十一月的第一天,舒图南手机上突然弹了提醒,竞业协议倒计时归零。
她笑了一下,把登机牌拍照发到群里:「星光即将返程,请注意签收」
*
经过紧张的筹备,「繁星」淘宝店上线了。
首批发售四个系列「春日絮语」、「仲夏流光」、「秋夜同游」、「冬雪呢喃」。
虽然线上开店省去了实体店高昂的租金和装修费用,但互联网营销的“隐形账单”同样惊人,仅淘宝直通车的点击付费,单日就能烧掉一万块。
这个数字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大家好不容易接受这件事情,闻郁又抛下重磅一击:“首页焦点图一天要价两万,精准推送的千人千面算法更是个无底洞。为了打造爆款,我们必须持续购买“猜你喜欢”版位的流量。没办法,酒香也怕巷子深。”
更烧钱的是直播带货她还没说呢,请腰部主播专场费5万起,还要额外支付20%的销售佣金。
幸好投下去的成本很快产出效益,四个系列发售当月销量就全部突破三千件,其中「冬雪呢喃」系列的锁骨链更是成为爆款,单款销量就达到八千多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