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俯晴流
闻言,他的眼皮子动都没动一下,复述道:“慕兰时?”
那人谄媚地补充:“正是、正是,那位新任秘书郎听说正是慕兰时!梁大人,您同那秘书郎都居于平津巷,想来平日里比我们知道得更多吧?”
这位慕大小姐可称的是当世第一世家慕氏家主嫡系一脉,名满京华,七岁便为名士称许。
她今年入仕,大家便心知肚明,秘书郎这清要之职是要留给谁的了。
“平素她的事迹?你们知道的还不够多吗?”梁识的眼皮子仍旧一下也不抬,语气森然冷硬,“离人越远越好,要不然啊,指不定知道一些什么样的腌臜事情呢……”
那谄媚的官员愣住了,不解地追问:“梁大人,您这么说是……”
梁家和慕家可是在平津巷斜对门的关系!
梁识又从牙缝里面挤出一声笑:“你可能不知道,但那日我下值归家正好瞧见了。”
“她家的老爷子跪在府门前,要她出来给个说法——”
第64章 064
“给个说法?”说话的官员滞愣在原地,仔细回味着梁识的话。
他其实知道谷雨雅集之事,知晓慕兰时那雷厉风行惩治自家亲族的手段,却不知她家的老爷子居然跪在府门前求她开恩!
人潮如织,如果想要知道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的确要抓紧时间。
官员不再多想,又问梁识:“梁大人,我想知道……那后来怎么样了?这慕兰时有没有松口?”
梁识乜了他一眼,语气淡漠:“王大人难道不知道慕家谷雨雅集之事吗?”
“知道,知道!但是不知这一回事……”王姓官员唯唯诺诺地道。
梁大人乃是当时清流,大书法家,正派中的正派,能同他说上话已经是他的福分!
他怎敢奢求继续问下去?正打算截住话头不说了的时候,梁识却又主动道:“你不知道么?那我便告诉你吧。毕竟这不是一件体面事,那慕兰时纵然再怎么心狠手辣,也不会放任这种败坏家族声誉的事情流出去。”
王姓官员狠狠地点着头,表示自己明白。
梁识简短地将事一讲,王姓官员的嘴巴都惊大到合不拢的程度:“那慕兰时竟是如此人物!”
“是啊,那慕兰时就是如此人物,麻烦棘手得很。”梁识耸耸肩,话虽如此,可他眼底眸色依然是轻蔑和讥嘲。
“那梁大人要不要……”王姓官员结结巴巴,斟酌着用词。
虽这王姓官员没有将话说完,但梁识已然知晓了他的意思,竟自胸腔中震出几分笑:“不要,哈哈哈哈!”
王姓官员都懵怔住了,这梁大人怎么就突然笑起来了?
“我和她可是一起住在平津巷里面……”梁识语气带着些微嘲弄,“从小看着这个黄毛丫头长大的。”
王姓官员已然明白了梁识的意思。
他和慕兰时住在同一个地方,又是看着后者长大的,说什么都不会自降身价去同慕兰时结交。
“我和她倘若真的有什么交往,那当然得是她来见我了。”梁识悠悠道,“慕家家主的身份,对我来说不值一提。”
以前的慕家家主高贵,难道不是因为当今司徒慕湄担任么?
至于这慕兰时……区区一个年方二十的七品官,想要同他结交可以,看她自己到底能爬到什么地方去再说吧!
***
正式授官前有一大批繁文缛节。慕兰时身穿着那件由戚映珠亲手缝制的官袍,独立于兰台东阁之中。
她的面前烛光堂皇,上面插了三炷香。
她得在这里祈祷三日——这就是戚映珠在意的,说授官的时候,让她想着她的原委。
按照律法,授官时,臣子都必须念及君王。近些年来皇帝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甚至还加上了一条,那便是让官员祈福。
慕兰时自然也不例外——
兰台东阁里面焚着乾元香,上面高悬着牌匾。
慕兰时一身青绮,斋戒沐浴,一切皆如旧例故事的安排。
那内侍走之前,枯枝一般的手还轻轻地点着桌案,告诉慕兰时道:“慕大人——从今日起,您便称得上一句‘大人’了。还请慕大人焚香祷告的时候,多多为陛下祈福呀。”
慕兰时一一应了。
——说是一个人,其实这兰台东阁毕竟是在皇城之中,想逃过皇帝的盯梢完全不可能。
该做的事情,一件都不能少做。譬如现在,慕兰时衣衫齐整,焚香祷告。
心里面想着的,却是戚映珠告诉她的事——“那慕大人祷告的那三日,可要一定记着哀家。”
是啊,一定要记着娘娘啊。慕兰时默默地想着,看着眼前的纤若游丝的烟缕从香炉中苏醒,袅袅升起的烟柱盘桓着,并不直通天听,却渐渐扭曲成了人的模样,在半明半昧的天光中,渐渐地洇出戚映珠慵懒的轮廓。
“要好好地想一想哀家。”
她想起今生第一次见到戚映珠时候,自己的恍然:
她学着戚映珠的样子行礼、介绍自己,她作为慕家少主,本不用这么做的;
她和她共度一夜良宵后,她向她道歉,说她愿意负责;
再到后来,戚映珠纠缠在她的脖颈之间,犬齿恰恰停在距离她的腺体板半寸不到的地方,明明再深进一点,明明再用力一点,戚映珠就可以将她反标记了。
但是戚映珠没有这么做。
……还有呢?
其实她们今生有过许多愉快回忆,可眼前那些如丝如缕的青烟,却径直盘桓成了灰烬一般——
灰烬被雕花窗棂渗漏进的天光衬着,恰似那日戚映珠烧掉的信封余烬。
余烬在空中绕成了青烟,又模模糊糊勾勒出前世。
她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慕相,而她则是冷情冷性的太后娘娘,她们之间隔着一张帘。
……也就是在那层帷幕前后,她们做过不少次死对头。
光是想想,慕兰时便觉浑身不自在。
“这才是你的用意么?”她喃喃自语,又像是在讲给的戚映珠听。
让她在为官祷告的这三日内,不要想皇帝,要想她。要想起她曾经铸下的过错么?
那便想罢。慕兰时微微叹气,再抬眸时,那些如丝如缕的青烟乍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也让她愈发觉得,脖颈后绣的“戚”字愈发滚烫。
终于要入仕为官。
她要将一切的一切,全都报复全都偿还。
***
乾元君和坤泽君入仕为官的规则制定得略有不同,但流程大体相似。
皇帝的耳目,也遍布在各处,要仔细瞧着这新的一批官员,到底听不听自己的话。
三日之期很快定下。
慕兰时出来时,形貌都有些枯槁,官服下面沾满了香灰。幸得她本就生了一副秀骨清像,扶在门框上的手还留着凌厉,而青玉扳指在晨曦中割出冷冽的光弧——
三日并不能将她改变得太多。
听见慕兰时袍裙掠过门槛的声响,那日前给慕兰时打过招呼的内侍,早候在旁边,迎了上来,道:“慕大人,恭喜恭喜啊,眼下您当真是慕大人了,就是不知……有没有将杂家说的话听进去?”
慕兰时的脸上笑意清浅:“谢谢公公提点,下官日夜祝祷陛下圣体安康。”
内侍展颜笑道:“这是臣的分内之事,算不得什么提点。况且慕大人如今贵为秘书郎,不日就要去陛下身边了,比我这个老奴啊,待在陛下身边的时间多多了。”
慕兰时又再将方才的话说了一遍,说谢过这内侍的提点。
看来这老皇帝的身体还算不错嘛。不错正好,她正好向他寻仇——
“多谢公公,若有机会,兰时一定替您美言几句。”她道。
这内侍兜兜转转说这么多,不就是为了这事么?
如慕兰时所预料的一般,那内侍立刻笑得畅意开怀:“慕大人啊,有您这一句话,杂家就放心了。您且放心,杂家也不会亏待您的。”
他毕竟知道这秘书郎职位的清要,也知晓这位新大人的厉害之处。
正巧,这慕大人也是个懂事的人。
“当真是司徒大人之女……”那内侍低低地笑起来,狭长的眼睛里面射出几缕精芒。
慕兰时斜睨了他一眼,没再多说话。
这人,她没有什么印象。但是敢如此做,来头定然不小。
她问过这内侍的名字,两人便各自告别。
只是慕兰时方辞别这内侍,款步走下汉白玉阶,正沿着朱墙金瓦间的宫道缓步慢行,忽闻鸾铃清越,一顶金丝轿辇自宫殿转角处转出,四名侍者抬着轿舆踏着规矩的步点,甚至还有宫娥执扇,仪仗煌煌地直往这边行来。
——皇帝的阵仗当不如此,只是能用这规格的人,也不是等闲之辈。
正当慕兰时犹豫之时,这仪仗煌煌的轿辇竟然径直停驻在了她的身边。
慕兰时诧然,忖度着自己要不要行礼,心里面却突然揪住。
兰台东阁设在皇宫之中,换句话说,她能够在这里,遇到皇室成员里中的所有人。
“停!”一极尖细的声音叫破,那四名侍者连带着前后执扇的宫娥,一并停下了脚步,肃然等待下一步命令。
慕兰时眉头紧蹙。
这种如蜜蜂觅食一般的准确性,只能让她想到一个人——这里是在皇宫,不能不让她多想。
但是那个人,现在应该没有这么大的规格罢?孟珚现在并不得势。
如她所料想的那样一般,珠帘轻轻晃动间,下来的却是一个同孟珚有五分像的女子——龙章凤姿,华骨端凝,下来的一瞬,周遭颇有几分风停云止的感觉。
是当今的太女殿下,孟琼。
慕兰时陡然间便反应过来了,她想要行礼呼唤的话语一下子便卡在喉间,但是她很快忍住了。
她现在并不认识孟琼,两人从来不曾打过照面。
孟琼颇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位新任秘书郎,她没慕兰时高,可周身缠绕的天潢贵胄的倨傲,更如淬火玉璋。
那也是久居上位者的自负。
“臣,慕兰时恭请殿下金安。”慕兰时忖度片刻,便跪下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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