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俯晴流
“像……”话到了嘴边,又被慕兰时吞了回去,薄唇微启复抿,话变成了另外的一句,“像我有一次做梦,你在梦中,对我无动于衷、指使旁人的那样一般。”
梦中,梦中?
这两个字如一道惊雷一般骤然砸中了慕严。
他忽而觉得目光以上有个什么壁障,让他不敢抬眼再看慕兰时了。
这些日子他在祠堂受罚的每一日,他都惶惶不可终日,不知前途在何方、亦不知晓到底有什么样的人才能够救他一命。
除了母亲,除了妹妹。似乎没有人能够救他。
……他本来想,她们都是爱他的。母亲虽然严苛,但是关爱子女;至于妹妹自不必谈,他曾经想过用那么卑劣的手段促成她和孟珚的婚事!
可是,她们为何变成这样?慕严起初不明白,后来他知道了。
他有一日做了一个梦。梦里暴雨瓢泼,他带着一队人,押解他的妹妹慕兰时。
梦中的妹妹似乎官位不小,死到临头了还惊讶于兄长居然陷害他。他嘲笑她的软弱,嘲笑她的后知后觉……
这个梦,对如今每日都在祠堂苦哈哈度日的慕严来说,无异于一种超脱的快意。
可是这并不能泄愤,待他醒来,又要面临孤独的、冷僻的祠堂,他在梦中杀害她的妹妹,根本不能让他解气——尽管那个梦非常真切的。
但是慕严必须要面对现实。
“梦中,大雨么?”他喃喃自语,声音里面都带着颤。
慕兰时本来眼瞳深幽,听见慕严的喃喃自语时,忽而笑了声:“怎么,兄长也看到了?”
空气中忽然凝发出来了蓬勃的信香气味。
慕严倒吸一口凉气。这是慕兰时的信香味道,曾几何时,他还嘲笑她是一个乳臭未干的臭丫头,连如何控制自己的信香都不知晓。
但是他现在知道错得有多么离谱。慕兰时可以自如地控制她自己的信香,甚至还可以用她的信香,侵蚀他同为乾元君的信香。
继而破坏他的整个腺体。
“我也看到了……这、这是什么意思?”慕严浑身发抖,骤然汹涌浓郁的杀气氤者,他更不敢看慕兰时。
属于顶阶乾元的信香竟能有让人致幻的作用么?慕严不知道,他仍不敢看慕兰时,只是眼角的余光却能够瞥见,祠堂梁木“吱呀吱呀”着吐出了百年的沉灰。
他明明不在梦中,可是他一闭眼,恍惚间就又重返了梦中的雨夜——瓢泼大雨中,慕兰时手上镣铐泛着的雨色冷光,同样浸冰了他的现实,这一切,终于在记忆深处轰然重叠。
然后,再坍圮成废墟。
“兄长,你也看到了,是不是?那么,你也知道缘由——”这是慕严在生命尽头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他先还希图叫唤两句,勾起慕兰时的同情。
可是后来窒息的感觉渐渐上来,他觉得自己不用了。
——自谷雨雅集后,被关押的日子他也受过了太多的苦。死了虽然痛苦,但也许不失为一种解脱吧。
不是慕兰时无情。他这么想着。
……倘若梦里面发生的一切为真的话,她杀了他也是理所应当。
但生命的最后尽头,慕严忽然想找回一个仁兄的形象:“好,兰时。那我们今生就此别过,惟愿你今后,诸事顺遂……”
慕兰时的心念忽然一动。
可她转瞬再看见那双同她肖似的凤眼,比触动汹涌了更成百上千倍的愤恨便滚滚而来。
呵。她不会留情,也不会手软。
形容枯槁的男子轰然跌倒,一如他记忆里面那些不值一提的过往。
***
慕兰时从祠堂出来之后,竟然碰见了妹妹尧之。
“阿姊、阿姊!”尧之站在在柱子后面张望向慕兰时的方向,声音在目光捕捉她的一瞬时变得开朗:“我找你好久啦!”
摸着尧之毛茸茸的脑袋,慕兰时笑着道:“找我做什么?”
她默默地盘算了一下时间。
前世她这个时候一头栽进了孟珚设下的天罗地网,直到尧之病情加重无可救药的时候,她才意识到。
那个时候,为时已晚。但是,如按尧之生病了多久来算的话……这病,约略就是在这几个月种下病根的。
夏天一过,尧之就彻底地病倒了。那个惯常爱做些机巧小东西的活泼的尧之,却只能瘫痪在床。
……方重生时,慕兰时便立下了誓言。
“就是想找阿姊玩呀!”尧之声音软软地道,牵拉着慕兰时的衣袖,“慈慈阿姊又出去了!不过尧之一开始就想找兰时阿姊!”
她说着,还抬起头望一眼慕兰时,看她的反应。
看她对这句“一开始就想要找兰时阿姊”找补的反应。
“真的假的?”慕兰时故作狐疑地皱起眉,稍微用力一点,便揉乱了尧之的头发,“当真一开始就想找我,我怎么觉得不太对劲呢?”
“没有没有没有!”尧之立刻嘟着嘴解释起来,小小的人拉着阿姊的衣袖,“是因为兰时阿姊现在做官当值去了,尧之平常休息得早,见不到阿姊!今日是母亲格外开恩,尧之才过来的……”
小人儿似乎是被姐姐这句话气到了,倒豆子似的一箩筐说了许多话,惹得慕兰时最后只能投降,说自己是瞎说的,让妹妹不要生气了,阿姊陪她玩。
“哼……好吧!那兰时阿姊以后一定不能这样乱说!”
“好好好,我保证,以后一定不这样乱说。”慕兰时唯有半蹲伏下来,学着尧之的样子起誓。
在妹妹“咯咯”的满意笑声中,慕兰时忽觉一种“偿还”的情感。
她想,前世自己后悔不曾早日救治尧之的时候,眼前出现的全是尧之生龙活虎的模样。
想看她再重新站起来、想听她再叽叽喳喳无法无天地叫自己阿姊。
她本来有些伤感的——从祠堂出来之后。
慕严死之前那句祝愿,让她颇有些“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感觉,她彼时若是松了信香的束缚,慕严的确不会死。
可是她没有松开。
直至此时,听着尧之的笑声,被她拉着向前,慕兰时心中的那股笃定,才骤然压实。
第86章 086
“今日也辛苦您了,东家。”钱京溪的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粉的脸上笑得无瑕,她仍旧定时带着付昭一起到戚映珠的铺子上来。
不仅仅是汤饼铺子,连带着那几家布店纺织店,她们都去过了一遍。
戚映珠仍旧践诺——反正钱京溪本身就精于经商之道,况且她也不是存心想要学到什么。
她不过是想让付昭和自己的关系更进一步而已。这么多天以来的相处,已经让戚映珠明白了这个道理。
“不辛苦。平素我都闷得慌,若非钱小姐和付娘子二人,映珠还愁孤独呢。”戚映珠道。
钱京溪的嘴角忽然扯出一抹笑来,似是在品咂“孤独”这二字的意思,高深地瞥了一眼戚映珠,说道:“东家还会觉得孤独吗?”
她是受了萧鸢的嘱托,这才带着付昭过来同戚映珠打好关系——后者当真不凡,出身原本也是江南世族,却执意离开,甘当商户。
钱京溪对此早有耳闻,也为戚映珠感到不值、疑惑过,但是当她知道慕兰时曾在谷雨雅集上*说自己要同戚映珠成婚的时候,钱京溪心中的疑惑骤然得解。
……她还以为这个戚小娘子是什么正派人士呢,原来是为了更好傍上慕家这高枝,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
看样子,付昭和戚映珠的相处还进展得顺利。她们二人来往时,钱京溪总会站在一旁。
这是萧鸢的要求,让她时时刻刻都要跟在付昭的旁边。同是乾元君,钱京溪对萧鸢的做法能够理解。
毕竟,付昭是她的坤泽。
而戚映珠眼下虽然还未同慕兰时成婚,但这事几乎是板上钉钉,她俩之间又怎么可能没有更多感情?那么,谈何孤独呢?
“是啊,偶尔会有这种感受。”戚映珠面上不显,依旧云淡风轻,像之前的那样,将两人送出了门外。
待阖上大门,戚映珠眼瞳的光倏然黯淡下来。
啧,偶尔才会有“孤独”的感受?
前世的日日夜夜,她都像在无尽的寂寞之井里面挣扎。那种永续不眠的夜色,如冷泉浸骨一般的蚀心感,岂是“孤独”二字可以概括殆尽的?
最让她怨恨的元凶还没有死,如今还高居庙堂之上;
而最让她深深爱慕的人也还活着。
还有她在意的、关怀的人,都还在世上,都还予她帮助。
思及此,戚映珠缓缓地咬住下唇。
光是逃避,当然是不能解决问题的——
戚映珠想起自己同徐沅最后的一次见面,还有和她决裂的那天晚上。
“世上的金丝笼,合该熔了铸剑去。”
她默默地念叨着这一句话。
时候才过去不久,不是么?
戚映珠转身上了铺子的阁楼。
这铺子是她最近新装的店,卖成衣。当然,更关键的作用,还是同她的手下接触。
“咚咚咚”几声颇有节律的叩响声音之后,檐下铁马清鸣,不多时,梁柱后飞身便闪过了一个黑衣人。
黑衣人有着沉闷的声音,表示听候戚映珠的差遣。
“主上,有何吩咐?”
戚映珠喉头滚动,唤她过来,她要吩咐得更谨慎些。
她怎么能甘心呢?垂帘时的凤印尚温,金銮殿朱批还未干。前世既然拥有过那样的风光,她今生难道就甘愿如此吗?
至少,她得让那些人全部付出代价。
先从谁开始呢?
从阁楼上的窗台远望,很自然地能够瞥见如织的人群。
还有钱京溪所乘的马车。
***
付昭已经厌烦了这种感觉,每隔一段时间,萧鸢便会让她和钱京溪聚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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