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俯晴流
说是宴请,但在付昭看来,这也是萧鸢疑心病发的实证。
明明就是她让钱京溪带着她去同戚映珠交好,并让钱京溪充当她的眼线;但是萧鸢本人也对钱京溪不放心,仍然要从付昭这里得到更确切的答案。
是以,她们才会这样隔一段时间,“小聚”一回。
钱京溪毕竟同萧鸢是合作关系,她二人的对话还稍显得平等。
可萧鸢还是会时不时地,在从钱京溪那里得到答案之后,思忖片刻后,修长白皙的手指还会轻轻地叩响檀木桌案,再去问付昭:“阿昭,是这样的么?”
她的瞳色漆黑,似是一汪幽潭,教人看不清内里。
每每衔上萧鸢的视线时,付昭都会有一瞬间的恍然——她记得,自己在戚小娘子的店里见过同样的眼瞳。
但那人拥有一双极好看的凤眼。
……尽管慕兰时没有同她自我介绍过,但是付昭知晓,那位便是曾名动京华的慕大小姐。
若说慕兰时的黑瞳烟岚叠翠,如水墨千山一般清绝,那萧鸢的黑瞳,就像是在暗处洄流的渊水。
冷冷,寂然,藏着万古霜。
没有人能够琢磨得透她的心思。
“回妻主的话,是这样的。”意识到这一点后,付昭忽然觉得自己头晕目眩,艰难地从齿缝中蹦出了这几个字。
钱京溪听到“妻主”二字,诧异地看了一眼这妻妻俩。
当然,按照付家和萧家的身份来说,付昭这么叫萧鸢当然没有问题,只是她方才有气无力的模样,让钱京溪惊讶。
这么多日以来,都是她陪着付昭,关心一下在所难免。
“付小娘子,您哪里不舒服么?”钱京溪问道。
孰料,回答她的人不是付昭,而是萧鸢:“阿昭她也许是潮泽期将至……可能不舒服,接下来阿昭便不去戚映珠的店上了,钱小姐正好也可以休息几日。”
“……哦。”钱京溪喉头一滚,再觑了一眼付昭,发现后者的面色似乎还红润,看起来没什么大碍,便道:“好,我明白了。”
她和萧鸢的对话还没结束,钱京溪本来还想继续话题,可得到的却是萧鸢漫不经心的应答:“原来是这样啊……”
钱京溪尝试再开了几次头,都觉索然无味。
很快,她自讨没趣,便只好起身告退。
——难不成这坤泽君的潮泽期到来,还会影响到乾元君不成?真是怪事一桩!
萧鸢提出要同付昭一起送钱京溪出去,也被钱京溪婉拒了。
萧鸢也没有多说什么。
等到钱京溪的身影彻底消失之后,付昭适才绷紧的心弦这才有了松动的迹象。
萧鸢总是谨慎的,她担心会有什么她不知晓的东西,但她的谨慎也只会持续到钱京溪离开。
可是方送走了钱京溪,付昭抬眼望向萧鸢时,后者那双如冷月幽潭一般的眼瞳,又直勾勾地望了过来。
正如她人一样,立在原地,眼神不曾挪开。
方才那股滞闷的感觉再度涌上了付昭的心口:“妻主,发生什么事情了么?”
萧鸢默然:“走吧,我们一起回去。”
“……好。”付昭应了下来。
尽管是没落世族的小姐,但付昭仍旧举止端庄、仪范犹存。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藏在袍袖下的指骨,如今颤抖的弧度是大是小。
因为,这是自从她和萧鸢结亲以来,后者第一次主动提出,要单独和她相处。
***
“阿昭,你且告诉我,”萧鸢仍旧坐在付昭的对面,语气清浅而又循循善诱,“你现在了解得戚映珠如何了?”
她二人虽然仍旧对坐,但已经不复方才的座位。
萧鸢今日有些奇怪。这是付昭想的。
“嗯……尚可?戚小娘子同我讲了许多她从前在建康的事情,还教了我很多东西,”付昭斟酌着词句,一边观察萧鸢的表情,“这些我都是和钱小姐一起听的——”
“哦,都是和钱京溪一起听的?”萧鸢眸色倏然有了变化,“那还挺好啊。”
她悠扬的语调很快散尽在微燥的夏风之中。
很好?这两个字却让付昭片刻失神了,她不明白萧鸢的“挺好”意指什么。
“那怎么样了呢?”萧鸢仍旧穷追不舍地问。
付昭吞咽下一口唾沫,慢吞吞地道:“我同戚小娘子应当还没有到很熟悉的地步,毕竟……”
毕竟钱京溪在;而她和戚映珠早就认识。
她话说得很慢,萧鸢的凝视也变得仔细和缓慢,似是在怀疑付昭这句话的真实程度。
付昭唯有在这诡谲的沉默中保持冷静,好不让自己露馅。
“咚咚咚”的声音再度叩响。
细白修长、如玉一般的指节再度叩响了桌案,萧鸢的声音显得空寂,混杂着她的淡漠如浸腊月霜的声音:“昭娘,你知道么?眼下正是棋盘落子的紧要处,既然有机会,那就要好好把握。我希望下次你给我的答案,不是这个。”
“毕竟,当初为了践行这桩婚事,我何尝不是吃了千辛万苦?而你的亲族,应当更知晓这个道理。”
这便是在威胁她了。
付昭唯有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似是在继续保证一般:“我明白的。”
寄人篱下的滋味就是如此。
自她跨进萧家朱漆门槛那日,这附骨疽便啮着心尖生长,寄人篱下的感受如影随形——谁让她的出嫁,令自己原本破落的门庭再度中兴起来?
是以,付家合族上下,无一不对萧家不对萧鸢感恩戴德。
但是这样的仰人鼻息、手心向上的生活,让她颇感痛苦。
“这很关键。”萧鸢笑起来的时候也足够温和柔软,就像中正官给她的批词一样,“便多多辛苦昭娘了。”
她说着,竟然伸出手,握住了付昭。
掌心合拢的时候,付昭心头五味杂陈。
被那双眼睛灼灼盯着,付昭半推半就地“坦承”了,她说自己和戚映珠目前关系尚可,也许还需要再努力。
“还请妻主放心,要不,我隔几日单独去拜访一下戚小娘子?”付昭试探性地问道。
她知道萧鸢找钱京溪过来跟着她,就是为了监视她。可是她今日的表现,似是又不满了。
那么她正好将计就计。
——呵,什么是棋盘落子的关键时刻呢?
其实付昭能够猜到,能从那些登门贵客中捕风捉影。
萧家也像从前的黎家一样,要选一个合格的靠山,这样,才能有从龙之功。
这个艰巨的任务,显然落在了萧鸢身上。
她相当安分地承诺下来,以为这样就能够送走萧鸢。
萧鸢起身了,像往常一样走向屋外。
但是,同往常不一样的是,她站定在门槛处,借着珠帘割开的视界,眼神黏在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身上。
许是被微弱的烛火照着,付昭本就瓷白的一张脸上,莫名地起了些可疑的红晕,身段袅袅,显露出几分惊心动魄的美。
萧鸢的喉头莫名其妙地滚动了下看,她听见自己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
她是乾元君;而付昭是坤泽君。
“诶?妻主,您怎么站在门口?”付昭倏然抬眸,却发现那道颀长的人影犹在门口,不由得疑惑出声,“虽是夏天,也要站在风口么?”
她笑盈盈地问。
萧鸢莞尔。
是啊,虽是夏天,她也要关心她着凉没有。
萧鸢方才还是侧身站着,经由付昭这么一提醒,她完全转了过来:“说来,我似乎都没有陪昭娘共寝过。还是朝政太过忙碌。”
她们到底是正经拜过天地的配偶。
付昭为她做事是应该的,萧鸢心想,那么,她也应该拨冗,同付昭待一会儿。
至于付昭所说的,要单独去见戚映珠,萧鸢觉得妥又不妥——今日她忽然意识到,钱京溪虽然是自己的朋友但是她到底也是个乾元君,而付昭是自己的坤泽。
她毕竟才是付昭的乾元君。思及此,萧鸢的脸颊转了过来,瞳孔里面倒映出女子面上未消的绯色,握住她的手,温声说道:“昭娘,明日正好我休沐。”
“我陪你去。”
***
记挂慕兰时和戚映珠的人并不在少。
那秘书省的长官梁识,就连挥毫作书的时候,都不忘记揶揄两句慕兰时:“前些天我看见衙署里面那些小东西,又对着那黄毛丫头的书法赞不绝口了……哎,到底是年轻。”
到底是爱趋炎附势,觉得慕兰时这个慕氏新任家主名号响亮吧?
只不过梁识上次借机刁难了慕兰时过后,他觉得衙署里面的人收敛了许多。
他在的时候不敢轻举妄动;他不在的时候,这些人也不会对慕兰时太过客气。
梁识写字的时候,他的妹妹站在一旁,耐心地听着兄长说话,待他说完,她才道:“兄长,那慕兰时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你之前不是说让她主持修《地理志》么,现在是时候了?”
沧州的矿脉是一笔烂账,若是捅出去,定然是要被杀头的。只是知道这事情内幕的各方势力全部都相当沉稳,对此事藏着掖着,只等能够给对手致命一击的时候到来。
梁识道:“是时候了……也看看哪位殿下对这事感兴趣咯。”
“这事司徒她未必不知晓,说不定此时已经告诉慕兰时了,倘若如此,我们还能如愿吗?”梁荐面有忧虑。
其实她并不明白兄长为何要对一个如今只有区区七品的慕兰时做这种事情。
实在是有辱门庭风范。但是一家之主毕竟是兄长,她这个做妹妹的,也只能忍着,在旁边进一些不同的话,看看是否能够让兄长回心转意。
倘若慕兰时是什么无权无势、没有依仗的人还好——当然,她若是寒门出身,兄长对待她自然也不会是这个态度。
“你说慕湄?”梁识挥毫行书的手停了下来,他并没有转过头,而是保持着悬腕的姿态,继续道:“五妹你毕竟不怎么在朝堂,不知这风向……慕湄已经抱病多日了,恐怕不日就要致仕。再说了,我就算这样做了,也不至于让慕兰时死啊。”
他说得轻飘飘的。
当然了,慕湄贵为司徒,定然不会坐视自己的女儿陷入险境而不管。他只是需要一个抹黑慕兰时的机会罢了。
原因?需要什么原因吗?需要的话,也可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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