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俯晴流
他梁家想要身居更高的位置,扳倒慕氏岂不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吗?当然,他也有私心。
……光是听那黄毛丫头名动京华的各种传闻事迹,他便恨得牙痒痒。尤是那女人狠心让自己的叔公跪在大门外……
呵,慕家没有人收拾得了她,那就他来收拾她!
话音落下的一瞬,梁识悬着的腕也落下了,继续在纸上挥毫。
金钩铁画,字字刚劲……可惜的是,这副字却还是要打上“伪作”的印记,在文墨市场上以“仿品”的名号流传。
毕竟,当时第一的大书法家梁识不轻易题字——上一次题字,还是为了庆祝陛下的五十大寿。
只有皇命才能让他屈尊,这便是坊间对这位大书法家的印象。
梁识私底下写的这些字,全经由五妹梁荐的手转售出去。文墨市场上他的“仿品”愈多,那么他的“真迹”价值就会愈高。
“喏,已经好了。”梁识耸耸肩,又故意在最后一个字上面卖了个破绽,这才放下笔,活络一下筋骨,“这幅字嘛……便由五妹你看着定价了。”
“是。”梁荐应声,待字迹风干,她便要带走了。
“没办法啊,”梁识喃喃自语,“当今之世,不存些家底,哪里养得起一大家子、养得起私兵?”
今日天下姓孟,还不知晓明日姓什么呢!皇帝垂垂老矣日薄西山,膝下儿女如狼似虎争食九鼎余腥,四处流寇起义……这万里山河,本就是遍体鳞伤。
这世道下的每一个人,都应该为自己早做打算才是。
他不过是卖卖字。
五妹梁荐默然,她知道梁识决定了的事情不能撼动,默默地等待字迹风干之后,上前带走了纸。
只是她心中仍旧盘桓着梁识方才说过的一句话,司徒大人抱病多日,不日就要致仕。
当真如此吗?若真是如此,这个关节也未免太蹊跷了?
虽然看兄长的意思,他正是因为慕湄将要致仕,才对慕兰时设下如此手段……
算了。她不去细想。她应该相信她的兄长。
慕司徒要致仕了。
***
“兰时啊,倘母亲致仕,你在朝中又当如何呢?”慕湄虽不疑心慕兰时的能力,但是出于母性天然的关怀,她仍旧不免多问一句。
或许是她年纪真的大了,或许是她真的想看这只将要展翅的雏凤究竟会如何,慕湄已经抱病许多日,朝中也渐渐流传出来了慕司徒将要致仕的消息。
对好些人来说这当然是好消息——慕兰时如今年纪尚轻,日后仕途高升是板上钉钉的事,那时候,她们一族要出几个高官显要?
司徒大人能早些致仕还是早些致仕吧!
说不定,陛下也会看着她的面上,再让慕兰时晋升快些呢?
慕兰时斟茶的动作微微一滞,宽慰母亲道:“兰时定不负母亲重托,还望母亲放心。”
定不负重托?慕湄笑了笑,“现在家主之位也是你的,你想要做什么都可以……”
原因么,她只是不想梦中那般凄惨的景象再度重现。
眼下,女儿的手段,却是让她满意。
担心么?她其实有个关于女儿终身大事的担心。
母女俩又半严肃半风趣地说了些话,最终慕湄话锋一转,“这些大事是解决了,那你的终身大事,又何时解决?”
这一句话把方还在对天下大计侃侃而谈的慕兰时堵了个正着。
修齐治平的话还堵在喉中,蜜色的脸颊上浮起一阵赧色。
是少见的羞态。
饶是岁数不小的慕湄,都觉得好笑——女儿出落亭亭、落落大方,她几乎不曾在慕兰时的脸上看见过这样的神情。
“怎么?”慕湄笑着,从榻上软枕缓缓地支起身,一双凤眸望了过来,不疾不徐地追问慕兰时,“小慕大人提到自己的终身大事时,怎么偏偏就沉默不说话了?”
——“小慕大人”是朝野中最近兴起的对慕兰时的称呼。
一对母女,老少皆在朝为官,如此称呼,也有先例故事可循。只是母亲这些日子都推说抱恙,早就不在朝野,按理说她自己是听不见别人这么叫慕兰时的。
——尽管她在朝中自有耳目,知道这个称呼还是简单。但慕兰时听见母亲这么称呼自己时,耳朵上还是烫得慌。
一瞬间,慕兰时唯有感慨,自己某些时刻生出来的捉弄人的念头到底来自何方。
瞧吧,听吧,母亲就是母亲。她们身上流着同样的血脉。
“小慕大人打算什么时候,同那位戚小娘子成亲呢?”慕湄幽幽道,“既然都选择在家中金屋藏娇了……”
慕兰时难得觉得有如此羞赧的时刻,她立时放下了手中茶壶,叹口气,连连叫停。
第87章 087
本来尚存微妙严肃的氛围,三两句便被母亲的话逗得转了方向。
“怎么,小慕大人说了这么多,让我这个老人说上两句后,竟然就不知如何回答了吗?”
若是义正词严地表达自己应尽的责任,慕兰时定然表现得坦荡。但目下的情况显然不是如此,她仍旧只能烫着一脸搪塞母亲的话。
慕湄忍着笑,对女儿终身大事关心是应该的事,但是终身大事的选择对象上,终究也让她有些许不安。
“兰时,母亲此番问你,也非是要催促你,只是提醒……若到了后面,你想同那位戚小娘子成亲,恐会受阻。”
其实现下便已经有人议论纷纷——目前还是限于她们世家之间。
慕氏立族百年,在此之前从未听说过有家主同寒门甚至商户成亲的道理。慕氏人口众多,有些时候难免会出现一两个“离经叛道”之辈,就算如此,这些人也饱受诟病。
兰时如今虽然做了家主,能在一定程度上堵上众人的口,可是慕湄还是忧心忡忡。
慕兰时也陷入片刻的静默。只不过,她想起来的并非是族中人的悠悠众口,而是那一日她去乡野寻找嘉嘉婆婆时的所见所闻。
……彼时她只是觉得那些人可笑,区区寒门,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聚集滋事,妄议朝政!
可是如今想来,母亲的门第之忧却颇有些暗合。
“但是既然你要做,”慕湄又补充道,“那母亲便会支持你。”
她曾经也对慕兰时说过这句话——自从那个光怪陆离的梦境之后,慕湄便下定决心要做慕兰时的后手。
“早做打算,省得后悔。”
慕兰时再度缄默,最后重重地点了下头:“兰时明白。”
母亲也不再多言,只是慕兰时又忽然提到了尧之:“说来,母亲……兰时昨日碰见了尧之,我她说她身体哪里不舒服?”
“嗯,是说不舒服,”慕湄疑惑地看着慕兰时,“她昨日跑过来对你说的?这小孩子就是天生好动,现在你忙起来了,更不应该过来打扰……”
慕兰时却鲜有地截断了母亲的话:“非也,母亲,这一点也不打紧,反倒是小妹的病打紧。”
“这如何打紧了?”
小孩子正是跌打受创的年纪,而尧之天性好动,有点小伤屡见不鲜,次数一多,尧之自己都不会将伤病广而告之,而是自己去拿药解决。
“尧之这次的病不是哪里跌打受创,”慕兰时凝眸回忆起尧之前世卧病在床四肢瘫痪不能动的场景,颇有些心酸地说,“得尽早找医师来瞧瞧——兰时会下去做的。”
慕湄诧然,心头隐隐有一震的感受。
在慕兰时垂眸敛睫的刹那,夕日的残照余晖静静流淌在她的侧颜上,恰似菩萨低眉。
这一瞬间,至慈至悲。
“母亲,”慕兰时忽而抬眼望过来,回应她道,“方才您说过的每一件事,还有兰时自己所说,我下手都会认真考虑。还请您宽心,一切都有定夺——”
慕湄哑然,唯有颔首应下。
低眸垂睫的刹那是菩萨低眉,面靥染着西天最后一抹霞;可她笃定地说自己会有定夺的一瞬,又像是金刚怒目,眸底燃着涅槃的火。
当然,更温和的。
***
戚映珠如今按部就班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譬如,到慕府来。因为二人已有慕兰时的口头婚约,这一切便理所当然——至少慕府的人知晓。
她独坐在桌前,像往日那样,两只手撑着面靥的时候,脸颊肉会从指缝中漏溢出来。
戚映珠在思考事情,她吩咐下去的调查钱京溪的事情——眼下她已经不再是一个有几个铺面的东家,慢慢成了自己的体系。
忽然,戚映珠听到了珠帘响动的声音,她一瞬间从思绪里面回笼,望见笑盈盈走过来的慕兰时。
……兴许是看见她这副笑得不怎么正经的样子,戚映珠就理所当然地不想正经,故意压平了方才弯起来的眼角和唇线,道:“慕大人原来还知道回来?”
是嫌弃她回来晚了?
慕兰时挑眉,似乎确实。她方才和母亲结束谈话后,便去找人安排了尧之治病相关的事宜。治未病终归更好。
“当然要回来了,”慕兰时也故意收敛起自己笑意盎然的表情,换上一副委屈巴巴可怜的神态,说道,“今日兰时去见家慈了……小君可知道她怎么呵斥兰时的?”
呵斥?戚映珠闻言,托住腮的手部动作都凝固下来,不可置信地看向慕兰时:“你说,司徒大人呵斥你了?”
这似乎是天方夜谭、闻所未闻的事情。
自前世起,戚映珠便知晓,慕湄对她这个长女的宠爱程度如何——慕兰时本人又极循规蹈矩,除了那次出格让族人生气之外,大抵慕湄根本没有机会呵斥过她。
更别提现在的慕兰时了。
综上思考下来,戚映珠便打定念头,慕兰时一定又在逗她了。
“对啊,呵斥兰时了,那怎么办呢?”慕兰时一边垂着眼睛,可怜巴巴地回望,一边故意拖着又长又黏的语气。
戚映珠故意装作无动于衷的样子:“司徒大人说什么了?不过,司徒大人总是做得对,说得也对。”
这便是说什么也不肯站在这可怜巴巴希求垂怜的小慕大人这一边了。
但是戚映珠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自己却像是中了这对母女给她设下的圈套一样。
“母亲说,我这个做女儿的奇怪得很,明明都已经约定好了婚事,却还要将人……”慕兰时故意截断半句话,渐渐靠近戚映珠,然后俯身低下头,手也渐渐地扣上了戚映珠的掌心,“带回家中来——”
戚映珠眼睫微颤,以极尽的距离感受慕兰时温热鼻息的喷洒。
“金屋藏娇。”慕兰时逗弄她,声音里面似是含着蜜糖的钩,又故意了最后的一个字,同时扣紧了掌心,让指缝缠绵的温度愈发热,“娇、娇。”
本来就是溽热的夏夜,五内俱燥也不足为奇,偏生慕兰时一点脸都不要,还故意这样逗她!
霞色渐渐地爬上戚映珠的雪白的耳尖。
慕兰时扣紧她手心的力度也愈发大了,她拣了根凳子在戚映珠的身边坐下。不得不说,她心中是有一阵快意——看来因为“金屋藏娇”四字而被打趣害羞腼腆的人不止她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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