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俯晴流
不仅仅是付昭本人,一整个门厅败落的付家,都得仰人鼻息。
“只是我来到萧家之后,同萧家的人关系并不好,”付昭凄惨地笑着,捋了一下发鬓,又道,“父亲还一再让我从萧鸢那里求得些什么东西,我脸皮薄,哪里做得了许多次?”
“所以上次父亲提出要求的时候,我拒绝他了,”付昭又补充说,“他是在信上提的,我去信一封,说做不了。”
此间正是午后热浪蒸腾的时候,戚映珠双手托着脸颊,奇怪道:“你拒绝他了?这次他提出什么要求了?”
“还能是什么要求?不是为了我们付家中兴么?他啊,让我去找萧鸢,为他的侄儿,也就是我的堂兄谋一份差事……毕竟我们那个小县,萧家如能搭把手,的确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戚映珠陷入了沉默。
付昭的生活环境便是如此。
自小门庭败落,母亲早逝,父亲极其功利,在这种情况下她受尽冷眼、不被重视,至于那桩被视为可有可无的婚事,原是家族弃之如敝履的鸡肋,却一朝成了攀龙附凤的云梯。
于是,平日里面看不起她的各种姨娘、兄长幼弟蜂拥而至,那位连她生辰都记不起来是几日的父亲,也敲锣打鼓、要大宴乡邻,让众人知晓自己的女儿要去往兰陵萧氏家中做夫人了。
……可是就付家这个情况,她去了萧家之后,怎么可能又被看得起呢?
“这一回信上写了些什么东西?”戚映珠颔首沉思,忽而问道,“你的意思是说,你上次拒绝了你父亲?”
“对,我拒绝了——并且我还在信上告诉他了,以后若是还有这样的事,我也不会再做。”
她寄人篱下住在萧家,暂时还不能同萧家撕破脸皮。可是对于贪得无厌的付家那边,她也理应澄清自己的立场。
不答应,就是不答应。
戚映珠捻着薄纱窗帘,又在付昭接下来的脉脉絮语中陷入了沉思。
“都说百善孝为先,家父身体此前还算康健,但是年事已高……兴许是操心家中事务导致的吧。”付昭叹着气,“再怎么样,我也得回去看看他的病情如何。”
戚映珠的眼睛跟着斜照进来的阳光,逡巡在地板上,她忽然问:“对了,阿昭,你还不曾告诉我,你家中就你一个女儿一位坤泽么?”
“啊?”付昭抬眼,旋即道,“正是,几个兄弟都是中庸。”
“原来如此。”戚映珠又点了下头,心中某种猜测愈发浓重。
付昭见戚映珠没有继续问下文,便又继续说起自己小时候的遭遇。
除了不被父亲看重之外,那几个讨厌的兄弟也会常常来欺负自己。偶尔还会抢走她的饭食,尽管也不是什么珍馐美味,但是他们似乎热衷于此道。
不是看重抢来的饭食,而是夺走她东西这件事情本身的快意。
兄弟三人还会边抢边说:“……你吃了有什么用?上次来咱们家里的师傅不是说了么?我们家里面就会出现一位乾元君或是坤泽君……”
他们可是兄弟三人呢!怎么说也得是从他们三个人中分化吧?
却不曾想,还当真是这个母亲早逝的付昭分化成了唯一的乾元,另外三个,便只能做个中庸。
付昭现在会记不清很多事情,但是那兄弟三人,在她成年那日分化成坤泽时,眼底闪露出来的不可置信的神情,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她坤泽至韶了,原来当年那个云游到他们家中的师傅说的人,就是她——这个平白无故被他们欺负了十几年的付昭。
他们当然气得七窍生烟,尤是那个年纪最小的付五郎,知道萧鸢带了一大堆聘礼上门提亲之后,当日在自己房中疯狂地摔砸起东西。
没有人敢劝他别砸了。
只是付五郎一个人这么莽撞,将心事写在脸上。另外两个欺负她的,却在萧鸢登门的那一日,颇讨好迎合萧鸢,都希望萧家人能够为自己谋得一官半职。
——兰陵萧氏的名头在京中或许不够用,可是在他们这种小地方,那也是豪门世家了。
……
戚映珠就在付昭的点滴絮语中撑着脸颊,心绪流动。
看起来,付家人其实挺有“活力”的。这三个亲兄弟还有堂兄弟,在付昭口中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这么说来,那位父亲,也会这么容易病倒,还沉疴难起么?
慢慢思虑沉吟间,马车辚辚碾过青石板路的声音,渐渐稠密。古道尽头,檐角的铜铃在暮色中轻晃,偶尔还能惊起三两只寒鸦,掠过日光斑驳的照壁。
她们来到了付家大门前。
***
付家宅院隐在竹影深处,黑漆木门紧紧地闭着,门环被擦拭得发亮,而缝隙间填着鹅黄新漆——看样子,这扇木门才经历过翻修。
付昭和戚映珠对着付家大门,面面相觑。
——付昭在得到父亲寄来的信时,在萧鸢的注视下,当即就给父亲回了一封信,她说自己马上就启程回去看望他。
这信由萧鸢过目,自然也由她办了。萧鸢寄信,自然比付昭寄信要快。
而且,付家人寄出信的时候,就应当知晓,付昭不可能不回家来。
……既然如此,为什么眼下付家大门紧闭着?
她叩门,门后边却迟迟未有反应。
付昭愈发不解,一边又在心中庆幸,还好有东家陪自己回来。
“咚咚咚”,付昭又执起门环,叩着门,“刘叔?我是阿昭!”
“他们不开门迎接你?”戚映珠仰头,仔仔细细地打量起来付家院落,看起来并不是没有人烟的样子。
付昭摇摇头,“阿昭也不知道……”
戚映珠忽然冷笑一声,道:“他们是故意的。”
嚯,倘若目光再深远一些,鼻子再机敏一些,甚至还能闻到庖厨的香气。
第91章 091
暮色晃荡,庖厨传来的白烟的香气渐渐浮入付昭的鼻尖。
她起初还有些愣,这会儿也猛然醒悟,紧紧皱着眉头。
“咚咚咚”,戚映珠不是付家的女儿,更不在乎那么多,拉着门环,毫不留情地扣动着。
付昭听在耳朵里。
她忽有一瞬的怅惘,她尚还是付家女的时候,也不会像戚映珠这样大摇大摆地叩动门环——在她的记忆中,也就只有她的那三位兄弟,会这么肆无忌惮。
当她不是付家女,又做萧家妇的时候呢?一举一动都在人眼中,这种事情便更是天方夜谭了。
戚映珠心里面已经有了定夺,叩动门环的动作幅度愈发大了,终于,她们听到木门背后有足音踏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个沧桑喑哑的声音:“来了、来了!别敲、别敲了!”
戚映珠抿唇,眸波微微一动,这才松开了手。
“这声音就是刘叔。”付昭补充道,“他在付家也有三十余年了。”
无怪乎声音听起来那么沧桑。戚映珠暗想,随着声音压得更近,她向后退了一步,等待大门开启。
大门轰然大开,冒出来一个敦实的矮胖长衫男子,他嘴巴里面嘟囔着“敲这么激烈做什么”,一边颇不在乎地看向付昭:“小姐,您作为我们家的独苗苗,回来一趟还真不容易。”
付昭警觉地蹙起眉头,“刘叔,你这是……”
她的确是付家唯一的女儿。但是,在刘叔这句话中,“独苗苗”再配上他的那个语气,根本不像是夸赞的意思。
付昭其实在家中还是有一段“好时光”的,就是萧家人传信过来说要履行婚约的时候。
那个时候,合家上下没有不尊重敬爱她的。只是时候一长,付家人得到了帮助,而付昭又去萧家再不给他们提供什么帮助后,每每付昭回家,待遇就愈发平平。
而刘叔还能开口揶揄,这定然是受了付家人的影响。说不定是她的父亲,说不定是她那几个游手好闲的兄弟……
戚映珠长睫微微垂敛下来,从刘叔的行为推测,心中的念头愈发实。
“诶?这位是……”刘叔按照惯常忽视付昭的语气揶揄完了之后,骤然发现她的身边居然还站了一个女子。
此女子生得修眉妙相,一双杏眼饶是冷然也明动。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女子。像他们这居住的穷乡僻壤,连看见一位货真价实的大小姐都困难呢!
“我是陪阿昭来的。”戚映珠率先开口,并未让付昭先说话。
付昭介绍的话语堵在喉中,但见戚映珠坚持,便默然允许。
“陪阿昭来的?”刘叔喃喃自语,咀嚼着这几个字,又止不住狐疑,一直用眼角余光偷偷地瞧戚映珠,猜测这人的分量,猜测这人的到来会有什么影响。
刘叔不好直问了——因为付昭已经追问起父亲的事情,让刘叔带她们进去。
“好、好的啊,不要催,老夫这都一把年纪了,小姐您这么催,我这把老骨头也动不快呀。”刘叔慢吞吞地说着,又慢慢地,插上门闩,示意两个人跟在他的后面。
付昭抿唇,隐隐不满;戚映珠却仍旧如方才叩门的动作那样一般,并不惯着这欺负人的付家人,直接道:“骨头这么老了,那就该去休息,何必在这里开门关门?”
刘叔的眼睛骤然瞪大如铜铃一般,不可置信地偏头看向戚映珠,仿佛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一般。
当然,这的确称得上“冒犯”。毕竟二人今日还是第一次见面。
但是,惯于欺压付昭的刘叔,这会儿看见戚映珠那双冷冽如辉月般的眼瞳,方才升腾而起的火苗一瞬间便压了下来。
这个陌生女人对他明显不怀好意,但是他却不能说什么——谁知道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付昭再怎么样,如今也是萧家的当家主母!他不害怕付昭,就害怕这个陌生女子!
思及此,刘叔的脸色从白皙涨红之后,又变了回去,竟然说:“是是是,您教训的是……”
他殷切地对戚映珠说着话,极尽卑躬屈膝。
付昭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不觉好笑。这个刘叔,怎么说也是自小看着她长大的,对她的态度就是如此;反倒是对一个第一次到家中来的人,态度极尽恭维之能事——在这之前,戚映珠还恶狠狠地骂了他一句。
有些人就是贱得慌。付昭下了结论。
兴许是被这陌生女人骂了一遭,刘叔拖着肥大的身躯,引着她们往里面走的时候都觉得头脑昏昏沉沉,不知说什么好。
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女人,一下子让他的计划打乱了。或是说,老爷吩咐他的事情,尽数忘了个干净。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做了。
有人跟着——还是一个不知身份的陌生人跟着,他定然不能将她二人一起带回去见老爷。付家院落本来就不大,再漫无目的地走下去就到尽头了,刘叔当机立断,便折身,将二人引入了旁侧的一个小房间。
“小姐,您二位且先在这里休息片刻。”他说着,便辞去了,徒留付昭和戚映珠待在房间里面,也不搭理付昭突然叫住他“刘叔,你这是做什么”的呼唤。
***
“你说什么?”一个虎背熊腰的大汉听完刘叔的汇报,不由得冷笑一声,“她还带了一个人来?是不是丫鬟什么的?刘叔,我知道你年纪也大了,看不清楚人也是正常的。”
这个大汉便是付家的长男付明,他生得魁梧,站在刘叔面前,后者更是战战不敢言说。
刘叔结结巴巴了好半天,终于道:“是,是这样的……小姐她今日回来,不是带的丫鬟,而是带了一个陪同的人,我、我看清楚了的。”
难道他的年纪真的大了么?这才短短多久的时间,方才那位陌生的女子也说他年纪大了不应当干这个差事了,而大公子现在也这么说自己!
其实,也有可能是她们太过年轻了。
“看清楚……呵,”付明几乎是从齿缝中蹦出一个冷笑的音节,“刘叔啊,你看不清的地方可多了去了,昔年我同我二弟三弟争执的时候,你不也是说自己看清楚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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