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俯晴流
傲慢,本是孟珚深入骨髓的底色,如今那张艳冶的容颜上,竟罕见地漾起一丝……带着悔意的浅笑?这着实让慕兰时心头微震,如被无形的针轻轻刺了一下。
人对某些记忆是敏感的。
特别是,慕兰时永远忘记不了那一日——她跪在风雪天中,孟珚用染着殷红如血丹蔻的指尖,漫不经心地勾起她的下颌,声线冷如寒铁,一字一顿地说道:“慕大人的真心,本宫瞧着,与平津巷的馊饭无异。”
到底是那字字诛心的冷言更瘆人,还是当孟珚捕捉到她眸中仓皇与哀戚后,嘴角那抹玩味而轻蔑的笑意,更冰冷刺骨?
慕兰时甚至不必深思,答案早已如烙印般清晰——定是后者。
那份恨,蚀骨焚心,哪怕时光倒转,岁月重来,孟珚唇边那抹讥讽的弧度,仍旧是她永生难忘的剜心之痛。
啧,原谅。
慕兰时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几近于无,又冷得彻骨。
有那么一瞬,她甚至荒谬地想,纵是自己暴毙街头,阖府蒙难,乃至全族覆灭的惨剧,其沉重,竟也抵不过孟珚彼时那抹发自肺腑、却又漫不经心的轻蔑与讥诮。
笑啊,那就笑啊——孟珚笑得何其明媚,何其……残忍。
只因碾碎了一颗赤诚之心,只因享受着高高在上的审判快意,只因她安稳地立于云端俯瞰蝼蚁,所以才会有那样刺目的笑容。
念及此,慕兰时心中翻涌的微澜,竟诡异地平息了。眸光沉静如古井,不起丝毫涟漪,唯余一片冰封般的寒意。她已然有了新的计较,无论孟珚接下来意欲何为,都再难撼动她分毫。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这便是她此生唯一清晰的道标,冷硬、且不容更改。
“主上,接下来是直接回府吗?”阿辰略带迟疑的嗓音自车帘之外传来,带有一些困惑。
这一声倒是将慕兰时从原本的思绪中拉了回来,她“嗯”了声,应道:“回府吧。”
“好嘞!”阿辰答应得轻快,心下大石缓缓一落,“即刻启程!”
虽然不知道主上方才停留的原因,但是回去一事不改,那便没有出事。
并且,马车将抵府门,慕兰时清冷的声音再度响起:“着人去将戚娘子请来。”
阿辰心中暗喜,这般安排,方觉妥帖安稳。
对嘛。这事情如此发展才是对的!阿辰这么想道。
慕兰时很快便后悔了,她觉得自己不应该让阿辰去请戚映珠,她应该自己去见她才是。
方见了让人觉得倒胃口的人,须得涤荡一番心灵为妙。她应该更主动。
她想见到戚映珠。比起某些有毒的人,戚映珠自是要好上千倍百倍。
心念如此动时,又如同万蚁噬心一般,细细密密地啃过、咬过。
思及此,慕兰时动身了。
只不过让她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她却同半路折返的阿辰见了个面,一问才知道,两个人都扑了空——
“主、主上,我这边没瞧见戚娘子去什么地方了。”
慕兰时凤眼一凝,疑惑道:“如何瞧不见?哪里瞧不见?各家铺子都寻过了?”
“哎,是,”阿辰略带愧疚地垂下了眼睛,咕咚一声吞咽了口唾沫,额角都见了汗,说道,“是,主上,各处都寻过了,确乎没找着戚娘子的身影……”
找不到人?
慕兰时眼中闪过一抹凌厉的锋芒。
她心中忽而闪过一丝不甚好的念头。
那些过去怪异的种种……似乎都在眼前浮现。
人,到什么地方去了?她琢磨着。
***
“可算给我找着你了!瑕儿,你可让六姊我一阵好找!”清脆的声音混着银铃一般的笑声飘扬而来,让尚在温书的孟瑕怔愣了片刻,抬眸时,直直撞入孟珚那泛着喜色的眼瞳。
一瞬间,孟瑕都想掐自己的虎口一把,确认自己当下不在一场幻梦之中——六姊什么时候见她“忤逆”了她,还对她这么激情洋溢、过分友好过?
六姊平素最恨她到处乱跑、不听她的心意,这会儿孟瑕都是趁着六姊无暇顾及,才跑到偏殿里面休整,她也掐好了时间,待六姊将要返回之前,她也要回去。
孰料,在她回宫之前,六姊居然先她一步,将她“逮”了个正着!
孟瑕尴尬地放下手中书册,颈项僵硬地偏过头,望向孟珚的水光盈盈的桃花眼,尴尬地扯了扯嘴角,说道:“阿姊、阿姊,您怎么想着到这来?”
她说得有些磕磕绊绊,实在摸不清这位喜怒无常的阿姊,下一刻会对她施以何种“恩典”,又会吐出何等惊人之语。
阿姊在她心目中的形象是飘忽不定的——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孟珚在她的心中,就像是一团捉摸不定的迷雾,行事全凭一时心绪,温情与冷厉交织得密不透风。
阿姊曾因自己不听规劝,野马似的乱跑磕伤了膝盖而暴跳如雷,那斥责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可就在孟瑕吓得缩成一团、以为要挨板子时,她又会冷着脸,一声不吭地掏出珍藏的药膏,动作近乎粗暴地按在她伤处敷药。那指尖的力道是重的,可敷药的细致却又是真的,然而她口中还要恨恨地数落:“活该!叫你野!看你还敢不敢!这般不成器,日后如何……”
她也会在孟瑕愚钝,未能领会其深意时,毫不留情地讥讽:“真是个榆木脑袋!这般不开窍,日后能成什么气候?简直不堪大用!”那话语扎得人生疼。
可偶尔,在那冰冷的贬斥之后,孟瑕又能捕捉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近乎烦躁的惋惜,似是在气恼一块璞玉为何不能自己发光,又或是在衡量这块玉是否还值得她耗费心力去雕琢?
早年与六姊共处的朝夕,孟瑕无一日不如履薄冰,时刻提心吊胆,唯恐一丝一毫的行差踏错,便会触动阿姊那根最易绷断的弦,引来莫测的阴晴。
那时,她不想、也不愿失去阿姊,在她如长夜一般昏昧无光、恒常黯淡的生命中,只有阿姊会对她这么好。
她深信,除了阿姊之外,没有人会这么真心地对待她。
孟瑕素来是这么认为的,只是近日种种,让她对过往的笃信,生出了几分几不可察的动摇。
于是她安稳地合上了手中书卷,迎头,不闪不避衔上了孟珚的视线。
孟珚的眼底仍旧笑意深浓,语调带着一贯的亲昵与掌控:“怎么,六姊现在过来看看我的妹妹都不行了?”
“那当然不是。”孟瑕否定得极快,她也跟着绽放出了笑意:“妹妹就盼望着见到阿姊呢。”
这种不加掩饰的孺慕,正是此刻的孟珚最乐于听闻的。
孟珚瞥了一眼孟瑕方才合上的书,“在看什么书呢?”
孟珚的目光轻飘飘地掠过孟瑕方才搁下的书册,那微微露出的书角,并未逃过她的眼睛。
《武经总要》?抑或是旁的兵书?
无妨,她对这个妹妹寄予厚望,是要她习兵法、掌帅印,成为自己未来版图上最得力的臂助——一如她对慕兰时的期许,孟瑕亦然。
“阿姊慧眼如炬,妹妹这点小心思,哪里瞒得过您。”孟瑕声线温婉依旧,并未点明书名,只静静等待着阿姊接下来的示下。
这种熟悉的掌控与被掌控的氛围,曾让她心生惧意,此刻却奇异地化作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是了,她早已摸清了与阿姊相处的脉络。
她知晓何时该噤声垂首,何时又该奉上恰如其分的温顺与迎合。
“嗯,阿姊自然是瞧见了,”孟珚笑意不减,语气却多了几分不容置喙的意味,“既然学了,便该学以致用,你说对么,瑕儿?”
“学以致用?”孟瑕眸中那片刻意维持的平静骤然泛起裂痕,她有些错愕地抬首,重复了一遍,似是未曾听清,又似是难以置信。
她学的可是兵书。
要用的话,自然得是……
“你知道,岭南的那些反贼,最近又不太平,可让咱们的好陛下心绪不宁呢。”孟珚不知何时低下了头,贴着孟瑕的耳畔,缓缓道,“你说,我们这些做女儿的,是应该为父亲分忧解难,对不对?”
孟瑕闻声先是一震,她心头有了一个意识。
是,上次徐州平叛,她已有了经验,再让她去平定什么反贼,自是当然。但是这话从阿姊——阿姊平素不涉军事——口中说出来她就觉得奇怪。
“阿姊,我们是一同去么?”孟瑕思索片刻,出声确认道。
孟珚笑了:“当然,我们姐妹同心……”
“其利断金啊。”她慢悠悠地拖长了音调,继续说道,“不仅如此,你还能看见一位大人呢。”
“风头无两的大人呢。”
孟瑕心头闪过一个不好的念头,她即刻追问道:“是哪一位大人?”
第123章 123
“还能有哪一位大人?”
笑意堆聚在孟珚桃花眼的眼尾。
放眼朝堂,此刻风头正劲、能令阿姊这般展颜的,除了那位出身名门、如今炙手可热的慕兰时慕大人,又能有谁?
一旦想到这位大人的名字,孟瑕心头就泛浮起诡异的感受:如雾隔山水,朦胧而奇异。
尽管她不会主动去探知阿姊的事情,但是孟瑕心中明白,这位慕兰时慕大人,在阿姊心中所占据的分量,绝非寻常臣属可比。那是一种……掺杂了欣赏、期许,或许还有些更深沉、更隐秘情愫的存在。
倏然,孟瑕似乎明白,缘何阿姊今日笑得这么灿烂了。
电光石火间,孟瑕仿佛捕捉到了什么。阿姊今日这般明媚到近乎炫目的笑容,莫非……
是为了平叛岭南、一场大捷,得以一展胸中丘壑?抑或是因为即将有机会,与那位令她心绪不宁的慕大人,并肩筹谋,共掌风云?
无论是哪一种,孟瑕都敏锐地意识到,这喜悦的核心,终究与自己无甚关联。那份独属于阿姊的、因慕兰时而起的波澜壮阔,她只是一个隔岸观火的旁观者,清晰而冷静地,辨明了这一点。
阿姊和慕大人之间,或有什么。
只是这个念头在她的脑海之中没有盘桓多久,便很快消散了。
“瑕此前只是听说了些许岭南匪患,我们何日出征?”孟瑕忖度了片刻,把正事提了出来,问道。
阿姊和慕大人的关系如何,并不是她应该考虑的事情。她更关心岭南匪患。
孟珚颔首,目光深远:“兵贵神速,万事俱已安排妥当。”
“已然妥当?”孟瑕心中剧震,脱口而出,“如此之快?那慕大人她……是否知情?”
孟瑕诧异地抬起眼,“这么快么?阿姊方才所说的……慕大人她知晓吗?”
尽管知道战事来得急、快,不由人,却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孟瑕下意识地就问孟珚,慕兰时是否知晓。
她二人那冰封雪峙的关系,似乎不容乐观。
孟珚抿抿唇,眼中沉浮起些许的了然笑意,缓缓道:“尚不知。”
“……”
“不过,她马上就会知道了。”
不待孟瑕多说什么,孟珚又徐徐道,嘴角翘起了极得意的弧度。
上一篇:弹幕说她是我老婆
下一篇:万人迷A拿到万人嫌剧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