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俯晴流
这话语果然奏效,“乾君”这称谓甫一出口,便似往滚油里泼了勺雪水。
“啊?”有一女子叹了口气,听见这“乾君”二字后,悻悻地打消了念头,与同行的女子道:“没想到她竟然有了妻子。”
她说得遗憾,却触怒了听者,听者怒气冲冲地揪起她的耳朵道:“怎么,你有了我还不满足,还可惜上了?我还没可惜呢!”
“你可惜什么!”
“我可惜那叫她‘乾君’的女子!”另一个女子毫不示弱。
这花心的看上那高挑亭亭的女娘,她便看上另外一位便是!
气不死人!
……
慕兰时听到这“乾君”二字,骤然回神过来,愣了片刻,这才笑盈盈道:“那我们上画舫吧,您有上去过吗?”
戚映珠摇摇头:“不曾。”
慕兰时点了一下头。
可供选择的画舫很多,她们选择了号作苏乾的那一艘。
苏乾是一位京中闲王的封号,这闲王原本是有封地的,还同大祁唯一的异姓王赵王定了娃娃亲,但稍稍可惜的是这俩人都分化成了坤泽,本来这亲事也可继续,但两方却都不愿意了,婚事便搁置下来。
婚事没了,苏乾王也不去封地,皇帝看她没有威胁,便留下她了,是以其人拿着钱到处造作,雁亭江上繁华的画舫,也有她的一艘:
画舫漆金嵌玉,周身所覆之漆,皆采自上乘颜料,色泽鲜亮而雍容;金箔细细贴附,勾勒出繁复精美的纹路,日光吻出莹莹的光泽。
“当心。”登舫时慕兰时虚扶的手掌悬在半空,终究只截住一绺被江风吹散的鬓发。
戚映珠正低头看着舷边撞碎的浪花,闻声后仰头,忽觉那些金箔倒映在慕兰时漆曈里的光斑,竟比西市胡商卖的猫儿眼还要灼人。
***
慕兰时其实算是个喜欢热闹的人,但是与戚映珠同游,她并不想与闲杂人待在一块,便索性出了高价,单独让画舫为她们开一次。
暮色将苏乾画舫的鎏金飞檐染成夕色时,慕兰时正用指尖摩挲着青玉栏杆上的水痕。
她特意包下*整艘画舫,此刻却对着紧闭的茜纱舱门苦笑——那人宁肯对着满舱雕花螺钿镜独坐,也不愿与她共赏江天暮色。
耐心地等待了一会儿之后,身旁却迟迟不曾有动静。
慕兰时轻轻叹了口气,自知错误地标记未经人事的坤泽是多么大的罪过,便再度低头了。
——当然,让她低头的事远不止这一桩。
只是,对目前的戚映珠来说,大抵就是这么回事。
慕兰时走进船舱时,也还在提醒自己,要学会低头。
她们上一辈子,竟是谁也不服谁地斗了一辈子。是“斗”了一辈子么?
细细想来,其实不是斗,更像是一种“不甘”。
上辈子所犯下的错,并非是戚映珠来到她面前三言两语就可说清的事。
她不会做。
而彼时的慕兰时,也不会信。
从舱面走到船舱中又是一段距离,慕兰时正思虑着,还未掀起帘子,便闻见了一股清甜的香气。
是信香的味道。
慕兰时愕然,纤长的手指停在将掀的帘子处。这的确是信香的味道,但是却和那日她所闻见的,戚映珠身上的气味不一样。
那天夜里,戚映珠身上的信香味道分明就是桃花香气……
而今日的信香味道,像是馥郁的玫瑰花香,又带了几分桂花酿的微醺。
这船舱里面并没有别人了。慕兰时沉眸,仍旧大着胆子掀开了帘子——异香便是在此时缠上她的腕骨。
起初是若有若无的玫瑰甜腥,待她惊觉后退半步,浓烈的桂花酒气已攀着裙裾漫上来。
慕兰定了定心神,这次重又掀开垂落的珍珠帘,向前。
见戚映珠正蜷在紫檀圈椅里,素白手指死死扣着扶手处的莲花浮雕,指节泛出青玉般的冷光。
如她所知道那样,船舱里面的确没有别人,只有她与戚映珠。
可是慕兰时却不曾知道,戚映珠的信香,竟有两种。
换言之,她每月的潮泽期,也不止一次。前世慕兰时听闻戚映珠曾焚毁所有太医院脉案,原来是为掩这每月两次的焚身之痛。
女子雪白的双靥绯红,紧紧抿着唇,眼眸半睁半闭,只坐在圈椅上,一句话都不肯说。
又受了潮泽期的困扰么?
无怪乎适才她在外面等了那么久,戚映珠都不曾出来。
想到这里,慕兰时快步走到她身边:“小姐?”
她放出了自己的乾元信香,用以安抚戚映珠的潮泽期。
具有双信香的坤泽生存起来,要比之单信香的坤泽要难。
一个月一次的潮泽期,都有许多坤泽吃不消——平绪膏价格不菲,能按时购买的人就在少数了。而且,平绪膏并不能长期使用。
哪怕当今之世有许多坤泽未婚,可结契之事却没有落下。因为潮泽期实在难以度过。
慕兰时怔忡间,却又想起了前世。
前世的戚映珠被称作“铁面太后”,因为她似乎没有任何软肋。
她没有提拔自己的亲族,私德也未曾听说过有亏。
历史上许多执掌大权的坤泽君,为了度过难捱的潮泽期,会豢养一批乾元——用完即除之,为了不对她们产生依赖。
可那么多年下来,朝野上下,一点攻讦这位太后私德的风声都没听到。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戚映珠真正当权的时候,慕兰时都死透了。她其实并不能想象,这个小太后,是如何走上那般高位的。
“好些了吗?”慕兰时半蹲在戚映珠的面前,抬头仰望着她。
凤眸不自觉地下垂,兰芷的信香缓慢释放出来。
她紧紧地握着戚映珠的手,温度交递、信香也随着到了鼻尖。
戚映珠面色潮红,死死咬着唇,鸦睫颤动着,并不能从这般摧山裂地的潮泽期中舒缓过来。
慕兰时叹了口气,心知这双信香潮泽期的恐怖:她读过书,到过不少地方,这种事情只在传说中听到过。
她定心,散发出了更多属于顶阶乾元的信香——兰芷的香气并不具有很强烈的侵略性,反倒是更深层地安抚了躁动的坤泽。
但闻到信香,终究只是最浅层的纾解办法。
处于潮泽期的坤泽,并没有太多的理智。何况她们已经结契过一次,身体已然彼此相识。
戚映珠绯润的唇翕张开合,哀哀道:“帮我。”
慕兰时轻轻颔首。
她站起身,握住戚映珠纤细的腕,将她拉到腿上坐着。
两人之间的位置很快发生了变化,慕兰时手臂环过戚映珠的腰。她曲折了手指,隔着女子薄薄的春衫,轻轻抚划过她的腰窝。
触摸、拥抱,亦能够给予乾元的信香,勉强安抚坤泽。
怀中女子的呼吸不再有那么急促了。
“嗯……”她低低地喘|息着,明明是难以抑制的声音,此时此刻,却像她的第二信香一样,掺了蜜,勾着人的心神荡漾。
鸦发堆鬓,尽数散乱,前额俱被汗水打湿。
这还是有乾元信香安抚的情况呢。慕兰时皱眉,想起那位前世从未传出过任何“私德有亏”的铁面太后,心就不自觉地抽疼。
她轻轻地抚过戚映珠柔滑的手掌,安抚她道:“没事……兰时在这里。”
“嗯。”戚映珠喘着气,只想躺在她的怀中,“抱紧我。”
慕兰时一一照做。
处于潮泽期的坤泽脆弱,四肢处处都会觉得空虚。
拥抱能给她们这种抚慰的感受。
“好些了吗?”慕兰时低下头,轻轻摩挲过戚映珠的脖颈,一边注意地释放出信香。
好些了吗?答案当然是好些了。
前世戚映珠发现自己有第二次潮泽期时,整个人都无助极了。
戚映珠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恍惚间又看见龙榻上枯枝般的手。那双手曾像蛇蜕下的皮,虚虚搭在她嫁衣的金丝牡丹纹上,连信香都泛着腐朽的檀灰味。
她本该庆幸那具躯体早被丹药蚀空对她什么也做不了,可她却在每次潮泽期焚身时,恨不能将绣床帐幔撕成雪片——原来被褥间瓷枕的寒意,竟能够比得骨髓里千万只毒蚁啃噬的痛楚。
现在呢?现在比以前好多了,不是吗?
戚映珠贪恋一般地往慕兰时怀里缩,时不时发出几声微弱的喘|息声音。
俗语说得好,得寸进尺。
她也是这般得寸就要进尺的人。
有了乾元的拥抱、啄吻、信香安抚还不够,还想要更多。
慕兰时只觉怀中的人更水淋淋、湿漉漉了。
额间湿透了。
眼神也是,湿漉漉地、直勾勾地望着她。
整个人被潮泽期折磨得,就像是刚刚从水里面捞出来似的。
泡软了,软到整个人都趴在她的身上动弹不得。
戚映珠闭上眼,缓缓道:“还不够。”
兰芷香正渗入毛孔,戚映珠像渴极的藤蔓缠上对方的腰封。
指尖触到蹀躞带镶嵌的冷玉时,她突然想起前世留在未央宫的那夜,也是这样攥着鎏金床柱,任由冷汗浸透华裙。
可现在不一样了,她身边有人,有人抱着她。
戚映珠将脸埋进慕兰时颈窝,嗅到肌肤深处渗出的兰芷气息。
这具年轻躯体蓬勃的热度烫得她发颤,与尘封古老的记忆截然不同。喉间溢出的喘息化作细小的钩,勾着慕兰时的手指滑向她后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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