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俯晴流
然而,慕严却不直接点名有谁,只说:“下个月谷雨踏春,两日雅集,与会的人,那都是可帮你说得上话的。”
谷雨踏春,她们这些风流雅士,自然免不了雅集,宴请众人。
这事她熟悉。
上一世,她也是这么过来的——只不过提前了些年罢了。
那个时候,她也是家主了,在朝中也有一席之地,为了将自己轰轰烈烈的爱表达出,她就在谷雨这场雅集上,昭告族人,自己意中人乃是当朝公主孟珚。
把母亲气得半死不说,族中也是议论纷纷,她这家主的声望骤然跌落谷底。
那个时候,本就不是一块铁板的慕家,开始在明面上崩裂了。
“为兄还有一招,只是你得好好考虑一下,”慕严又低着声音,语气中似是有几分忧心,“你也可堂皇地告诉众人,你启序宴发生了什么,先不提那女娘名字,趁着人多,众长老都在,你与那女娘既结了契,与之成亲便天经地义,母亲断然不会拒绝。”
慕严还说:“可这样后果恐怕有些不能料想。”
好赖话都给他说了。慕兰时心中暗哂。
反正,不管哪条路,都是她来做这个恶人,而他坐收渔翁之利。
适才她问起有哪些人可帮她说话,慕严也不说具体有谁。
抽丝,那便要剥茧。
慕兰时应了下来:“我会考虑,谢过兄长了。”
*
慕兰时出了鳞园,想着散散心,却在花园里听见一阵吵闹的声音。
隔着假山岩角,她听那声音越发熟悉。
慕府中只有三处花园,慕兰时不常在此处散心——毕竟平津巷就这么大点。慕家在各处都有宅邸,郊外便有一处修建了马场的宅邸,慕兰时多数在那里歇息。
对于府中人,尤是下人,她并不怎么关心。
斥骂的声音愈发激烈了:“小贱人,偷懒被姑奶奶我抓住了吧?你再偷懒试试,看我不找人扣光你的月钱!”
“不……不!林夫人,您不要这么说。”那侍女见一巴掌又要打来,几乎绝望地闭上眼睛,不料,意料之中的痛感却没有到来。
她颤颤巍巍地睁开眼睛,却发现身前挡了一道颀长的人影。
白玉为冠,腰环东珠,如此清丽卓然的乾元君,她们府中,除了大小姐还能有谁呢?
林霞润“咕咚”一声吞下唾沫,骤然变脸,挂上了一副极其讨好的笑:“大、大小姐,您今日怎么到这里来了?”
不是吧?这呆子整日都在自己的丘园里面待着,要散心也是去更远的地方,今日怎么跑到这个小花园来了?
“倘我不来,还不晓得,林夫人有本事克扣我府上人的月钱?”慕兰时说话依然云淡风轻,却故意在“林”字一字上,加重了咬字。
林霞润是靠着自己有个弟弟,做了慕家家主的侍室,这才能够进入慕家。
她的脸已经渐渐变白,颤颤巍巍道:“大、大小姐,不……”
慕兰时语气仍旧轻松地截断说:“可我怎么记得,林夫人当年能住进府中,是推说家中修房、无余财?怎么今日还克扣起别人的月钱来了?”
林霞润一改方才对着下人颐指气使的模样,顺从地低下头,还欲狡辩。
可慕兰时却突然冷了下来,这回连语气都是森然的:“林夫人在府上住了这么多年,想必家中房子早就建起来了,既如此,那就赶紧回家去。”
“啊?大小姐?!”林霞润瞪圆眼睛,根本不相信这么凶狠的话是从那位素来对亲朋温和的慕兰时口中说出来的。
她愣愣地站在原地不动,包括方才被她呵斥的那个婢女也不曾动。
慕兰时居高临下地看着林霞润,扯动了嘴唇:“若听不见,我便再说一次。”
“滚出去。”
对于这种趋炎附势的小人,慕兰时本来就不想给好脸色。让她们一家人住在慕府,已是格外开恩。
林霞润眼眶都红了,抹着眼睛便大步离开了花园。
这呆子一定是要入朝为官,读书读傻了吧?她从她弟弟那里听来的,说不日朝廷就要授衔给慕兰时了……
一定是说气话!她弟弟还在府上呢,她怎么能走呢?
面无表情地骂完了人,慕兰时却没急着走,而是回过身,看向适才被斥骂得同样泪眼涟涟的婢女。
她也只是十岁出头的年纪,比尧之大不了多少。
慕兰时弯下腰,轻轻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嘉嘉。”小女孩轻轻道,还啜泣着。
“她经常欺负你?”慕兰时道。
嘉嘉吞了吞口水,左顾右盼了一下,还是没说话。
慕兰时眼色一凛。想了想,她又道:“我是谁,她是谁?你有什么不可告诉我的?”
“我已让她滚了。”
这点浅显道理,嘉嘉还是明白。
于是她说:“是,林夫人平素都喜欢打我们骂我们,这花园小姐公子你们都不来,家主她也不曾来,就,就……”
慕兰时替她完善了接下来的话:“就变成了她的后花园了是不是?”
嘉嘉一脸惊恐地看着慕兰时,却又因为说这话的人是慕兰时,表情由惊恐转向了松懈。
看来这女人没少在府中称王称霸啊。慕兰时暗自忖度。
有恩还恩,有仇报仇。
或许有小仇不值得报,但再小的恩情、再小的过错,重来一次,都要偿还、都要弥补。
就在眼皮子底下的家宅,都有人被这么欺负,而她却不知晓。
前世她自视甚高,以朝中权贵、世族族长自居,哪有闲心管这后宅的事?
可就是她平素不甚看得上的侍者,在她生命尽头,冒死相救、守护至终。
上辈子她只狂热地爱一个人,直到生命尽头才知深恩负尽。等她重活一世,便想着要保护母亲、保护家人。
还有戚映珠。
但她不应该止步于此。她的确只想保护她们,可是保护她们,不仅仅只是从恶人手中救下她们。
她要从根源上解决问题,让恶人无法再伤害她们。
慕兰时此刻似是又明白了,为何母亲会提前将令牌交予自己——慕严提醒的是,谷雨踏春,合族都要到来,那正是一个好时机。
这些害虫,一日她都留不得。
“嘉嘉,以后你遇见什么事了,就来找我。”慕兰时拍拍她的头,缓缓道。
嘉嘉盯着大小姐那昳丽的面容,好半天说不出话来,最终鼓起勇气,道:“大小姐,您知道,为什么林夫人要说‘克扣月钱’吗?”
还能有什么?
慕兰时弯了弯眼睛:“和我一起走一趟吧,我听你说。”
嘉嘉重重地点了点头。
这是慕兰时第一次听后宅的人絮絮念叨,她并不觉得烦。
嘛,再退一步说,她也夸下海口说什么做当家主母,只不过如今连算盘都不怎么熟悉罢了。
等和嘉嘉告别后,慕兰时便叫了阿辰,嘱咐说密切关注府中动向,同时,保护如嘉嘉一类的人的安危。
她们不偏不倚地中立。可,只要是在慕府之下,那都可以做她慕兰时的羽翼。
*
慕兰时还没得空,便听门口小厮说有人求见她。
“谁?”她皱着眉。
阿星说:“那人是坐的马车来,倒是看不出是哪家的人。而且很想见您。”
这个节骨眼,到底是什么人能够很想见她?
思来想去,慕兰时便敲定了人选。
她想了想,站起身来,问阿星道:“我衣冠何如?”
阿星莫名其妙地抬眼看着自家主上,心道明知故问谁不知道慕大小姐美貌无匹才华横溢京城无双,套个破麻袋在身上游街都能收获手帕香果的存在,却还是认认真真答了:“很好。”
慕兰时轻轻颔首:“好。”
阿星此时此刻都还觉得古怪,直到看着自家主上去了那辆车,趁着车帘掀起的一瞬,她认出男子后,心道一声原来如此。
那男子竟是戚中玄。
主上和戚家小姐的八卦事,她已经从阿辰的口中听了不少。阿辰那张嘴,又添油加醋地给她说了不少,使得眼下的阿星,了然颇多。
恋爱中的女人好可怕。
因为,方才主上出去的时候,还喃喃说了一句:“还未正式下过聘书,这岳丈便亲自来,恐是不合礼数。”
然后自己便干脆利落地上了车。
恋爱中的女人真真可怕。
*
戚中玄正在马车里面焦头烂额,也不晓得自己不出面,慕兰时肯不肯见他。
他也不想探头出来暴露自己的身份,毕竟戚家也是江南的二等世族,要是给认出来的人瞧见了去嚼舌根,他这张老脸往什么地方搁?
家里面有一个徐沅已经够烦了,他卖女求荣的事,可不要被这泼辣的女人闹回到江南去!
这女人说话实在太难听了,也不知道从哪里学回来的。
“老爷,人到了。”帘外忽然冒了一声出来,激得戚中玄立刻整理衣衫,借着车帘掀起的一瞬,讨好地笑了。
不过是半帘天光,却衬得慕兰时在这晦明变化的光影里,越发灼人。
那是一种对高阶乾元,发自血脉里的崇敬之情。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以怎样卑微的态度将慕兰时请上马车的。
总之,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马车已经辚辚地出发了,慕兰时靠在引枕上,相当淡然。
“您今日找兰时有什么事么?”慕兰时笑着问他。
戚中玄的笑一直挂在脸上:“是这样的,近日慕司徒不是给我递了封信么……老夫甚是惊喜啊,只不过最近家中遇到了些事,不然的话,老夫定然携全家老少登门拜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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