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俯晴流
可是那双凤眸的底色却是冷寂的:眸底清涧胜雪,像小石潭里沁凉的石子。
老爷子的心一下子跌落到了谷底。
他怔怔地看着慕兰时,希冀倏然熄灭,转而上来的是无穷无尽的恐惧:“慕、慕兰时,你要对我做什么?”
他嘶吼着,甚至想起身逃离。
“别急。”他都八十岁了,怎么可能斗得过二十岁的人?轻轻捏住腕骨,便立时又动弹不得了。
疏冷如天上月的女子,眉目收敛了下来,语气愈发沉冷:“杀你,我嫌脏手。”
几乎就在话音落下的一瞬,暗处又闪出几个鬼魅般的人影,将那老爷子按在地上。
“据说叔公对你妻主一往情深,既如此,不若就在这里跪着陪她,见你一片赤胆忠心,她说不定会上来接你。”
慕兰时说话的声音极其漫不经心,却在慕老爷子耳边如同惊雷炸响。
“接你下去,你们一家三口,”慕兰时轻啧了一声,“团聚。”
她抬头看了眼窗外冷寂的天色,盘算着清明将近,又得多祭拜两个人了。
啧,其实他们还不够格被她祭拜——不过蝉蜕终究要入药,谷雨宴才是炼丹的好时辰。
她今日,就要将这破绽卖出来。
第38章 038(一更)
“抱病休养”的慕湄如今正在京畿的一处别苑休息。
她们慕氏百年世家,到处都有产业。正好慕兰时让她装病,慕湄索性就带了些人出来——大约要一直住到谷雨踏春之后。
她作为如今名义上的家主,清明祭扫抱病不去,之后的谷雨踏春也方便不去。
纱帘外几竿湘妃竹筛下碎金,青瓷博山炉吐出龙脑香的薄烟,慕湄倚在软榻上休息。
眼下正是午时,忽听得廊下木屐击打方砖的清响踏来,如鼓一般点破午后岑寂,听那豪迈不羁的节奏,慕湄便知晓这是自己的二女儿慈慈。
慈慈大名叫慕怀瑜,本来说给她取这个名字,是想让她知书达理,却不成想,慈慈抓周,一把便拿了把短匕,自此便一头栽进这武学里面!
她七岁的时候就跟着慕氏亲族去了荆州边防,从小便在军营里面摸爬滚打,鲜少有时间回来。
这会儿慈慈也是听说母亲抱病,正好休沐,借机回来看看母亲。
“阿娘今日可进得羊酪羹?”十四岁的女郎声若金戈相击,抬手掀帘时露出小臂狰狞刀疤,江雾裹着鱼腥味扑面而来。
虽她本人生就了一副慕家祖传的秀骨清像,偏被边关雕琢出悍色——眉峰如断刃斜飞入鬓,眸光似寒星坠在麦色肌肤上。
“当然好些了,”慕湄躺在软榻上,语气轻飘飘的听不出一点病气,“你倒是终于有孝心,舍得来看娘亲了?”
慈慈鲜少回临都。
慈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母亲,我实在是和京城那些小姐公子们玩不来,再说了,在叔叔的军营里面多好,你不知道去岁我立下了战功,那些兵士们都夸我呢……”
母亲不说话。
见母亲不说话,慈慈又道:“母亲您千万别担心慈慈,慈慈这是为国分忧、为您分忧。”
她们慕家簪缨世家,人才辈出,几乎都要做国之栋梁。除了文官,也要有武官吧?
况且,眼下世道正乱,家里面没两个能带兵打仗的人怎么行呢?
慕湄终于笑了:“你说得倒是好听,可是哪里是为国分忧、为我分忧,全都是为了你那神聆姐姐吧?”
心事被戳破,慈慈本来一张好看俊秀的脸立刻垮了下来。
神聆姐姐,不是别人,正是大祁唯一的异姓王赵王赵神聆。本朝得国不正,当时就是开国皇帝同赵神聆的祖先一起谋反,最后大祁皇帝为了感谢赵氏的襄助,分封其为异姓王,镇守边疆。
只不过时过境迁,现在的大祁皇帝哪里还对这唯一的异姓王有好脸色?只是忌惮着,要求赵王每年都要携带全部家眷都要入京来述职。
而自家这个小女儿慈慈,就是在六岁的时候,看着方十三岁的赵王世女赵神聆骑着高头大马进京动了心思:
那日骤雨方歇,慈慈正踮脚够坊门铜铃玩耍。忽闻蹄铁踏碎青石声浪,如惊雷炸响。金络脑白驹载着披甲少女破雾而来。赵神聆箭袖猎猎翻卷,错金螭纹玉具剑拍打马鞍,箭囊孔雀翎扫过慈慈头顶总角——“嗤”的一声,翎箭竟穿透石狮左目!
按说,见自己家门口的石狮子眼睛被射瞎了,方六岁的孩子当然是要害怕,可慈慈不怕。
“赔我家的瑞兽!”她竟上前揪住马缰,袖口银铃铛撞得清脆,“你知道它多少钱吗!”
赵神聆以剑柄挑起慈慈下颌,瞥见她腰间悬挂的“慕”字玉佩,忽改口问:“小姑子要多少铢钱?”
“要……要你教我射箭!”
女娘似是没想到这射瞎石狮子眼睛的报酬如此简单,便也弯唇笑道:“好。”
慈慈自是没想到,那个一连教了自己好几日射箭的小将军,竟然是传说中的赵王世女!她从阿姊口中得知这个消息后,竟然羞得不敢再去见赵神聆。
后来赵王一家人在京中待了数日,时间到了也就回去了,但是走之前,赵王那边还特地差人送了好些礼品过来慰问。
有一个黑匣子,打开竟是支金丝楠木箭杆,箭头嵌着枚鸽血玉髓,雕作石狮瞳仁模样。附笺仅八字:“以目还目,见目如晤。”裹箭的素纱沾染奇楠香,正是赵神聆箭袖间常萦的气息。
慈慈是当着全家所有人的面打开这匣子的,一下子脸变烧得通红,偏偏有个爱插科打诨的堂哥路过,来了一句:“哟,没想到妹妹竟然用这种手段攀上了赵王啊?”
因着这层缘故,慕湄当然知晓慈慈心里面那些小九九。
“也不需要为我分忧,多考虑考虑你阿姐罢,”慕湄倏然睁眼,“之后谷雨雅集,你得回去帮帮她。”
慈慈不好意思地道:“雅集?我就是个泥腿子……我去,只能去让她们看我的笑话。”
她也不是没有参加过雅集。只是她参加雅集有一个条件,那就是没有阿姊兰时陪着的雅集,她坚决不去。
有一回她被一道问题考住,那日她第一次出征回来,正开心着呢,就有柴氏子弟诘问她:“慕二娘,我听说你们家学渊源,便不知‘冯夷鸣鼓,女娲清歌’作何解?”
慈慈盯着竹简上密密麻麻的批注看花了眼睛,偏她只识得“冯”字像架弓弩。
慈慈哪里知道,正窘着一张脸不知所措时,慕兰时广袖盈风自竹林转出,怀中抱着的焦尾琴犹沾松针:“冯夷掌江河兵戈,女娲持补天慈心——恰似舍妹上月缴的战鼓与赈灾粮簿。”
众人哗然,唯有一两个人讪讪笑道“这是大小姐护着自己妹妹”呢,便结束了这轮诘问。
自那之后,慈慈便无论如何也不想去雅集了,除非兰时阿姊在,她才会考虑去不去。
然而,慕湄却笑了,说道:“如今正是需要你这样的泥腿子呢。”
慈慈诧异地抬起头,撞进母亲那深泓般的目光之中:“需要我这样的泥腿子?”
“对,需要你。好了,去把羊酪羹端上来给母亲喝一喝罢,你也收拾着进京,”慕湄吩咐下去,话风又带上了几分逗趣,“万一你那神聆姐姐也碰巧进京了呢?”
“哎呀,母亲您说什么呢……”慈慈颇不好意思地掀帘离开,嘴里却还嘟囔着:“孩儿这还没有成年呢。”
大约就在慈慈八岁的时候,她知道赵王和皇家的苏乾王定下了娃娃亲,为此她颇为焦心:毕竟她和赵神聆年纪差了许多,而听母亲她们说,赵氏自然要同孟氏紧密联合才能稳固。
她以为自己没戏了,结果,那苏乾王和赵神聆统统分化成了坤泽,这娃娃亲之事便搁置下来了。
慈慈心心念念着自己的成年。
***
戚映珠这几日终于把店铺的事情弄好了,得空偷闲,便马上回原本戚家人住的地方接觅儿。
她到的时候,正好就只剩觅儿和几个丫鬟在家里面,徐沅不在家。
觅儿正拿着一把扫帚,有一下没一下地打扫着庭院,反正现在家都散了,她做得好与不好都没有来管她。
最要紧的是,她小姐去什么地方啦?
觅儿刚把扫帚放下准备唉声叹气的时候,却看见一抹嬿婉身影出现在视线所及的地方!
她侍奉自家小姐这么多年,自然是相当熟悉。
戚映珠走近还没说上几句话,觅儿便泪眼汪汪地迎了上来:“小姐、小姐!我终于等到你回来了呜呜呜!”
她一边说一边向前奔,也不顾及手上的扫帚,随意就扔了个地儿。
戚映珠怔愣片刻,心当然有一瞬间的软,但见觅儿这哭哭啼啼的样子,她又忍不住故作严肃地板着张小脸:“好了好了,别哭得这么可怜!”
觅儿也不管自己哭得可怜不可怜,就是蹭在自家小姐的旁边,抽抽噎噎道:“小姐,你都不知道,你不在的这些天,我一个人是怎么过下来的。”
戚映珠伸出手来,戳了戳觅儿光洁的前额,说道:“怎么,戚中玄被官府的人拖走了,这家里面剩下的人还能把你吃了不成?况且,我可是找人给你传了信的。”
她戚映珠又不是什么没心没肺的人,知道这边还有个觅儿值得记挂,当晚同慕兰时回去的时候,就找人来给觅儿传话了。
让她安心地过几日,之后小姐自会来亲自接她。
觅儿闻言,不好意思地戳着手指头,嘿然一笑:“哎呀,传信是传信嘛,觅儿我又没有亲眼看见小姐来。”
她说着,晶莹的眼泪好像又涌上眼眶了:“觅儿就是担心小姐嘛,呜呜呜……”
“我只是想要确保小姐的安全而已,”觅儿抽抽噎噎,“要是小姐你死了,我也不活了!”
戚映珠皱了皱眉,这话倒是不假。
——上辈子她自死的时候,觅儿已经过世了,她前世有很多次重病,觅儿每每都要侍奉左右,恨不得以身而代。
想到这里,戚映珠的脸忽然真的严肃认真了起来,她抬起手,更用力地戳了戳觅儿的光洁前额,“不许说这种丧气话,死了活了的,听见没?”
“我说要来接你,便是阎王来讨,都不得放手!”
“嗯嗯!”觅儿疯狂地点着头,又去拉戚映珠的袖子,“那,小姐,我们接下来去什么地方啊?”
戚映珠的面色这才软和下来,温声道:“走,去铺子上看一看。正好那边也有住处。”
她可不想天天陪慕兰时演那什么“偷情”的戏码,何况还是披着另外一个人的身份和她“偷情”。
这是她最忍受不了的事情。
可以不喜欢她,但是绝不能把她当作谁的替代品。
***
这些铺子全都是装修过的,戚映珠此前就做了准备,着人将些铺面全部都重新打理一遍,今日即将开业的便是卖汤饼的双铺面。
这地方地理位置好,上次她已对慕兰时讲解过一遍,开在这里,找几个手脚麻利的娘子帮忙,定然不会亏。
那些小娘子昨日就来过,今日她们约定的是下午。
至于这造势的事情,她也不焦急,毕竟她前几日才作为戚中玄的二女儿出来闹了那么大的事端,接下来,她自立门户,定然会吸引很多路人过来看。
觅儿小心谨慎地跟着自家小姐进了铺面,望着整洁的店面感叹道:“小姐,这是您的店铺啊?这双铺面原来是胭脂铺吗?”
她仰头望着梁间残存的螺钿彩画,忽见自家主子竟利落地将砧板上的薤白切成雪丝。
“前不久,”戚映珠简短的回答混杂着市鼓声,腕间跳脱碰响案台上的盐罐,“从后门出去时小心些,当心暗渠,连通着雁亭江的活水。”
觅儿怔怔地看着自家小姐居然在做这种事情——虽然戚家比不了京城这四大家族,但是在建康好歹也是二等世族,她们家的大小姐二小姐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存在,怎么小姐做起这种事情来,居然比她还熟门熟路?
而且这铺面还处在热闹繁华的地方,看样子也准备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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