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文笃
隋秋天的眼睛其实很漂亮,虽然因为近视而戴上了眼镜,但她睫毛很长,就算躲到镜片下,也很长很漂亮。
像婴儿。
也像某种自然化的、没有被社会规则驯养过的动物。
棠悔觉得自己很老派,因为这个时候,她很老派地想——看着这双眼睛,没有人可以说“不”。
“好吧。”
她看着隋秋天,轻轻地说,“不都已经在路上了吗?”
隋秋天笑。
她可能真的很期待这场旅行,所以今天笑的次数很多,眼睛眯起来的次数也很多,
“好的棠悔小姐。”
然后。
她看了看自己那满行李箱的宝贝,拘谨地敛起笑容,说,
“那说好了,不可以中途反悔了哦。”
好像她们真的是去秋游一样。
“不会反悔。”棠悔耐心地说。
隋秋天点点头。
她相信棠悔。
因为棠悔基本说话算话,也不会骗她。就像上次,棠悔答应她不给她买电视机看樱桃小丸子,就真的没有买。
不过。
棠悔似乎对她这个行李箱里面的东西很好奇,中途还瞥了好几眼。
车很快开到车站。
司机将车开了回去,并且在帮助她们把行李搬下来之后,笑着说了声祝她们旅途愉快,就将车开了回去。
真的只剩下两个人。
这是隋秋天从来没有过的体验,和自己的雇主单独出来旅行。
虽然现在。
棠悔已经不是字面意义上的雇主。
但她还是很紧张。
怕棠悔不习惯和她单独出门旅行,而不是工作;怕棠悔不习惯长途汽车站过于杂乱的环境;也怕棠悔难以应对小城市不发达的交通和设施……
曼市的汽车站和机场完全是两个世界,这里没有干净明亮的候机厅,只有喧闹中夹杂着粉尘、地上有湿漉漉的脏污脚印的候车厅,没有拎着公文包光鲜亮丽到处飞的白领年轻人,大部分都只是提着大行李包小背包、风尘仆仆的、年龄稍微大一点的、口中夹杂着方言的、来自边缘小城的人。
更何况,棠悔可能连机场都不需要去。
今天仍然是小雨。
下车之后。
隋秋天环顾一圈,推着手中的行李箱,想去扶棠悔。
结果棠悔突然站定。
她不让她扶她。
而是在灰暗阴郁的光线下,微微仰着头,对她说,
“隋秋天,你今天别把我当雇主了吧。”
隋秋天有些疑惑,“棠悔小姐……”
“也别喊我棠悔小姐,别那么小心翼翼地对我,别把我当成住在山顶上的棠悔……”棠悔冷静看着她的眼睛。
说,“因为我不想和我的保镖一起出来旅行。”
隋秋天刚刚没扶到她,手还在空中悬着。这会,她有些迟钝、也有些紧促地把手收回来,狼狈垂到腰间,有些艰难地开口,“那……”
“我想和你一起。”
棠悔打断她的话,“我想和你一起坐普通的大巴车,一起去看很普通的海,一起吃你出去秋游时会在包里偷偷带的凤梨酥,也一起去很普通的城市,买很普通的纪念品……
“我想和隋秋天一起旅行。”
车站喧嚣闹腾,她在她匆匆抬眼时,轻声细语地说,
“以我自己的名义,而不是以棠悔的名义。”
-
长途车站里很吵,每个人都行色匆匆,忙着奔波。
她们停在门口对峙。
引来不少目光。
其实隋秋天不是很能听懂棠悔的话,因为从她们身边擦身而去的人实在太多,她不得不集中注意力,让棠悔不被其他人撞到,所以她没有怎么听清。
但那个时候。
她再次抬眼看向棠悔像葡萄一样的眼睛,突然走神地想起昨天夜里棠悔也这样看着她,对她说——隋秋天,你带我走吧。
于是她这才在迟钝间明白。
或许,这对她来说是场得之不易的旅行,但对棠悔来说,应该是场迟到的离家出走。
离家出走不对,特别是棠悔现在的年纪,现在的身份,不应该做出如此冒险的决定。
可是。
隋秋天又想起自己很小的时候,那场失败了的离家出走。
如果。
如果那个时候,也有个人陪她一起,勇敢的、无条件的……
哪怕她们最后还是因为没有可以去的地方,还是只能灰溜溜地回到没有人找她们的家里,那她是不是不会淋雨,不会生病,也不会缺席那场重要的秋游?
所以,她愣了很久,垂在腰间的手在衣角上擦了擦。
车站大屏红字跳跃。
显示她们的班次即将到达。
隋秋天勇敢地、也无条件地对棠悔说,
“好。”
棠悔笑了。
天气发阴,车站拥挤昏暗。但她的笑似乎又格外明亮。
等笑完了。
她伸出手来,“那你过来牵着我。”
说的话仍然像雇主的命令,但语气又不像。语气很孩子气,甚至因为在放任自己示弱,以至于像是理所当然,
“车站人太多了,我有点害怕。”
隋秋天没办法。
她抿着唇,看了眼棠悔伸出来的手心,很白,皮肤看起来很干净。
下一秒,她又像是被烫到一样缩回目光,把自己的手递过去。
耳朵却像是被碰到了似的缩了缩,小声地说,
“还是你牵我吧。”
她们的车快开了。
棠悔看她一会。
也没有跟她计较太多。
她反手,掌心握住了隋秋天的手腕,大概是怕她觉得不舒服,还特地隔着她的卫衣袖口,才慢悠悠地说,“走吧。”
或许是现在自己面前的不是雇主,也不是“棠悔小姐”。
隋秋天感觉到布料上传来的女人的体温,有些莫名地红了红耳朵。
但她没等棠悔发觉。
马上就掩耳盗铃地、带着棠悔在原地转了个圈。
棠悔乖乖跟着她转了个圈。
然后两个人回到原点。
目光对上。
隋秋天别开脸,慌乱地在车站内找了找,又欲盖弥彰地低头看自己的鞋尖,很小声地说,
“我们去检票。”
“好。”
棠悔好像没有笑她。
隋秋天稍微放松背脊,带着棠悔往检票的地方走。
结果没走几步。
她听见自己身后传来一声很轻很模糊的笑。
隋秋天警觉回头。
棠悔的表情看起来好无辜,好善良,好似刚刚笑的人是鬼,“怎么了?”
隋秋天皱巴着脸。
又转过头。
结果又听见了一声笑。
比刚刚还大,还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