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叶湄
武景同垂头耸肩,像做错事的孩童一般,小心翼翼道,“那天我明明看你臭着脸进的门,我就知道事大了,小五,你向来不因小事挂脸的。”
所以,在封王的旨意下来后,他就没敢往凌湙面前凑,再加上父亲的薨逝,一瞬间他整个就懵掉了,来不及有任何想法,昏沉沉的跪了两天后,才感知到外界的喧闹,进而回忆起宣旨前的种种。
没有所谓的不平愤,更没有旁人猜测的那般嫉妒心起,哪怕族老背地里数次找他,问起今后帅府何去何从时,他都没有往凌湙会趁机一手遮天上想。
虎符兵权都早已给了凌湙,父亲的态度一直明朗,武景同自己也清楚帅府的走向,能平稳的移交掉这烫手的权柄,对他、对整个武氏而言,其实是一种拯救。
可他没料到的是,父亲会在最后这样推波助澜,异姓王啊,本身存在就是朝廷的眼中钉,还是个没有封地的异姓王,他就是再没才智,从小世家的教育里,就有异姓王不得善果的例子,没有例外的会被朝廷清算,除非……造反!
父亲一辈子忠勇,忠君克己,他是那个意思么?
可如果没有那个意思,他为什么要推小五上王位?
什么破荒原王?听着就穷的慌,连世袭二字都没有,明显就是一代而止的羊羔,竖着靶子叫人打,小五该气死了吧?他那么喜欢隐于人后,现在猛然将他推到了人前,他可怎么办?
武景同唯一能想到的最好解释,就是自己的父亲在最后,推了凌湙到人前,替了武氏做挡箭牌,吸引朝廷火力。
他真是没脸再站到凌湙面前。
说什么把他当亲兄弟,结果却要让他来替自己家族背锅,他无法说出已逝父亲的处事欠厚道之言,便只能埋头将一切归拢到自己身上,将自己批的一无事处,无背负责任之能。
凌湙不以为自己的王位会有触及到武景同的说法,可架不住这几日来接触的人事,都有把他与武景同分开算的景象,随着武大帅丧仪一日过一日,那种分离崩析的感觉就更重了,有些自以为聪明的,甚至暗地里来投诚,北境三州还是有那么几十户乡绅富户的,站队也属于家族投资的一种,对于新势力的崛起,当然有人想捞一个首附之功。
无论他是不是昙花一现,至少在今后几十年内,北境的局势都将受他掌控,年岁上的优势,才智上的碾压,外加小十年经营凉州和边城的彪炳功绩,没有人会怀疑他会在这个天降的王位上立不住脚,因此,城内的暗流中,亦有三分之一是因为他势力的扩张。
齐葙再因为武大帅的逝世伤心,但该着为凌湙发展着想的事上,亦不会因私情误事,便是他伤心不能理事,旁边也有殷子霁跟着忙碌,从凌湙封王旨下来之后,不止帅府进入紧张的分析动荡,新王的势力版图也在急速膨张。
非是野心跟着膨张,而是情势逼的他们不得不借着武帅的丧仪开始谋划,朝中已然伸手,他们不能站着挨打,必须尽快的成为北境主事人。
要知道,三州只有一州在凌湙的掌控中,并州是武氏大本营,随州的周延朝一直暗戳戳想要截凉州的财源,并不十分肯服凌湙能力,哪怕曾在他手上吃过大亏,也不改对他瞠目,但有机会总要在大帅耳边灌输两句,是个越来越阴郁的中年偏执男。
两人都很清楚,但凡谁登高一层,都是不能容忍对方的存在,因此,殷子霁和齐葙这一次的手,主要伸的也是随州那边来吊唁的乡绅富甲。
便是武景同不提这茬,凌湙也要找机会跟他说一下,免得双方事后因沟通不及时造成不必要的嫌隙,反叫旁人钻了空子。
因大门外不是说话的地方,二人便转移到了书房,凌湙还特意让酉一去后宅接了武涛,又叫了武景瑟一起旁听,谁料随武涛而来的还有武夫人,及三两位武氏宗族的族老。
书房瞬间被这么一群人拥满,武景同惊讶的上前扶了武夫人安坐,对上脸现严肃的几位族老行礼,凌湙眼神往酉一处划过,手边却被武涛碰触,小小的孩童张嘴解释,细细的声音令不请自来的几人略感尴尬,“祖母这几日被族中叔祖搅扰,他们想拥父亲尽快接任族长之位,可祖父生前留言,让父亲将族长之位传予隔壁堂伯父……”
武夫人轻咳着打断了武涛的话,伸手拉过凌湙的手,心疼的看着他,“累着你了吧?好孩子,谢谢你!”
凌湙摇头,顺着榻沿坐靠在她身边,替自己母亲解释,“我娘身体近年受疾病缠身,腿脚不太利索,冬日凉的不敢出屋,此次便没前来吊唁,她有嘱咐我尽全力帮衬景同兄,当然,便是没她叮嘱,以我与景同兄的关系,又与父亲结下如此深厚父子情分,没有敢偷懒躲闲的,母亲不必拿我当外人,当初既愿意承了景湙名讳,帅府便也算了我本家,一家人没有苦累之说,都应当应份的责任。”
武夫人听他说话,眼泪也止不住的流,旁边武景瑟也跟着抹眼泪,一家人又陷入悲伤饮泣中,旁边几位族老坐立不安,打着眼色挤况着旁人先开口,武景同终究是个忠厚人,看着叔伯如此,便自己做了简单开场,尔后道,“我不敢不遵父令,各位叔伯也不要为难我母亲,她一介妇人,很做不了族中大事主,有任何质疑与不解的地方,只来找我说便是。”
几位族老被他说的脸色难看,游移的目光对上凌湙的脸,终是祭出了个最尖锐的质问,“并州以后归谁?景同,你便是袭了爵,也是个没有兵权的虚爵,并州以后怎么划分,咱们武氏全族皆居于此,一辈子不曾矮于人,难道你要让我们临到老时,还要仰别人鼻息?”
武大帅一声不吭的交了兵权,打了武氏宗族一整个措手不及,各家回去点齐军伍青壮,连同有阶的将官,能握在手中的武力兵备,也只三个所五个卫,合数凑不足五万人,挟并州武备以自立的事直接别想。
他们虽不曾鱼肉乡里,可高百姓一等的身份加持,仍让他们有便利可图,若失了并州第一世家的位置,以后的乡里乡亲,可不会再买他们的账了,这种地位上的降阶,才是他们不能忍的落差,是以一刻也不能等的,想要将武景同拱上族长之位。
凌湙不是讲兄弟情么?再有武大帅推其为王的情谊在,那今后看在武景同的份上,也不能太为难武氏族人,他们仍旧会是并州,或及北境内的第一世家。
而这一情形,也正是武大帅遗言不许武景同继族长位的考量,他亲自推上王位的人,当然不能给他留有任何掣肘,哪怕是自己的族人也不行,武夫人向来以夫令为先,当然也咬了牙不松口,于是,连续几日都免不了受他们的磨缠,熬的本就睡眠不足,精神更因需要应付他们,就更萎靡病恹恹了。
凌湙边听他们说话,边摘了武大帅临终前套在他手上的串珠,说是一得道高僧送予他压制煞气的,如今转送他克制杀伐之气,管不管用不知道,就当个记念也不错。
武氏几位族老便是说话都少有敢往凌湙处观望的,从他们咄咄逼人质问起武景同开始,就感受到了一股迫人的压力冲向他们,不禁开始背冒冷汗,手脚发凉,有些后悔跟过来的不智之举。
武景同思绪就没跟上他们,或者说没理解他们的顾虑,“武氏一直不就在仰皇室鼻息?之前怎不见你们如此焦虑?哦,之前是由我父亲一人承担了卑膝之责,你们没多大能感受到皇室压迫的机会,各位叔伯,你们看我有能超过先父的能力么?指望我替你们遮风挡雨,我父亲都没这么期待过我,你们倒是对我有信心,我谢谢你们啊!”
凌湙捻着盘珠的手顿了一下,突然就扬了嘴角,便是武涛也埋了头,小肩膀一耸一耸的忍乐子。
武景同只要不对着凌湙,怼起人来是一点不念情,跟幺鸡一样,越与凌湙呆的久,那小词汇量就越多,且时常因为直肠子人,不知道说话带拐弯,很呛的人站不住脚的陷入难堪当中。
“父亲推我为王,旨在我北境拥兵自立,各位族老,是希望由你们武氏带头?”
第二百三十六章
凌湙开口时, 还是侧身搭着榻沿,与武夫人说话时的亲近模样, 等他话音落地,不止一声咔哒的盘珠落几面的碰撞声,整个身体也坐直了正面向所有武氏宗老。
一息间,整个书房静的落针可闻。
他往日里碍于身份,并不与这些宗老交道,却也知道武氏宗族内,非全是忠义诚恳之辈,本来么,氏族人多了, 心思各异也正常,扒着大树好乘凉,又有武大帅的威势镇着,再想干出格事,也得顾忌一下族长手里的刀, 依老卖老这一套在强横的武大帅面前根本不敢使, 于是便也显得武氏族内和气一团, 表面上看是个中正宁和的大氏族。
可这也仅仅是表面上而已, 就他知道的欺行霸市之举,暗地里被武景同修理的族兄弟,就不下十个, 这还仅是碰到了他的商道被发现的,就随州内的武氏子们,像是已然得到了周延朝的默许, 整个城内的物价都控制在他们手中,虽说没敢弄出逼死人命的事, 可那一州百姓的日子却实实在在的不如另两州。
武景同为了不让这些糟心事烦扰武大帅,自己就担了好几回“殴打同族、欺凌亲长”的罪责,周延朝身为一州大将,更以为了维护武大帅情面为由,给了那些武氏子们法外开恩的特例,如此一来,底下子侄们干的混账事,真难有能到武大帅案头的。
所有人都知道武大帅精力不济,身体不好,不能太过操劳,所有人便都瞒了他宗族内子弟们,日益堕落之举,可东窗事发会有时,人心腐蚀坑无底,大帅刚躺进棺椁没几日,享惯了优待的他们,便开始着急谋划今后便利了。
凌湙看不惯周延朝的行事,却也不会置喙武大帅在用人上的决定,不过商道绕着点随州,减少与周延朝合作的机会,尽量保留武大帅对于随州用人上的意见,只管着自己面前的一亩三分地,这些年来倒也相安无事,落定了自己无意扩张之举,安分的不让帅府幕僚和武氏子们,对他起警惕和排斥之意。
他是真的收敛着对随州治理上的意见,不与周延朝一般见识,即便武大帅偶尔会向他询问随州一地的发展意见,都没撬动他蚌壳似的嘴,非是与武大帅隔着心,而是在义父义子之前,二人仍是上下阶从属,手伸太长,话说太多,情绪给的太满当,都不是长久处事之道。
适当的保持一些距离,尤其在涉及权柄上,亲父子都能反目的钢丝绳,他怎么可能上去踩?
如此揣着明白装糊涂,偶尔情真意切叙天伦,才收获了如今这样的父慈子孝之情谊。
感情,无论什么情,都需要经营,真若按他的真性情办事,信不信?凭那一堆先他到了武大帅身边做事的幕僚,和天然的族亲血缘关系,他是没有今日的安稳和州属地发展上的支持的。
人心很复杂,其实也很简单,该计较计较,该放过放过,就像之前他能容忍帅府幕僚班对他的忌惮和猜忌,今次却下了他们入监牢里呆着一样,也就一个今时不同往日的区别罢了。
往日他就是一个名义上的义子,武姓是对着北境之外的人宣布的,境内之人仍管他叫凌城主,仗打的再多,胜率再高,也顶着一州将的名头,竖起的将旗都带着北境二字,而北境,是众所周知的武大帅为主。
而今时,他有了属于自己的王旗,虽然是个看着跟催命符一样的要命头衔,可就像武大帅临终前说的那样,先上桌,才会有点菜吃饭的资格。
这个资格,换若平常时刻,压根不会这么稀里糊涂的下来,本就是趁乱空手套白狼搞到的,所以,怎么折腾,能折腾到哪一步,都是赚。
就目前形势而言,武大帅就相信凌湙能血赚。
上桌吃饭的筷子都摆上了,凌湙再要说不明白不清楚武大帅的用意,就有点自欺欺人了。
如此一张口,宛如重磅铁锤砸入心般,让书房里的每个人都变了色。
凌湙随意的将手搭在案几上,旁边被磨搓的油光发亮的佛串珠,也安抚不了在场众人沸腾喧嚣的内心,武氏宗老几人面面相觑,张了几回口都吐不出一个字来,那句由你们武氏牵头的话,如骤然套上颈的白绫,让人窒息。
武景同带着武涛悄悄离了座,一大一小由高到矮的退至凌湙身后半侧,向在场族老们表达着自己的立场,武夫人也垂了眼捻着她自己的108长佛珠串,底下的青色穗子随着动作上下翻腾,武景瑟伴在她身边,立场鲜明的表达着自己的意思。
凌湙外放着这些年养成的杀伐之气,眉眼看着温和,然而说出口的话却着实令人紧张,“父亲一辈子深陷朝廷赋予的拥兵自重之嫌疑,为了家小能安稳的留在北境生活,拒不受诏的放景同兄入京伴读,这才导致景同兄年逾三十有五还不得世子爵封,年年军饷拖欠,军需武备欠发,都是朝廷在向父亲施压,你们身为同氏族人,当清楚他这些年来的艰难。”
武景同在后头红了眼,武涛仰头看了看父亲,紧紧攥起了他的手,武夫人也扭头拭泪,武景瑟上前揽了她的肩膀轻抚,一家人都记得那种被整个朝廷逼迫施压的日子。
凌湙挺直脊梁,目光深凝着书房众人,“一族之长,有开祠剔宗除名之权,父亲已经替武氏安排好了后路,你们当感念他的深谋远虑,而不是在这里指望着,还能像从前一样扒着帅府维持往日尊荣,当然,若你们也愿意冒险跟我搏一场富贵,我许你们如从前一般潇洒过日子,何如?考虑考虑?”
一穿着寿字不断头的深色长褂,腰系一根白绫的老者犹豫片刻,开了口,“你有何凭证能证明是大帅的意思?凌城主,这怕不是你自己的野心吧?”
他开口的时候,旁边人都捏了拳头陷入紧张,一眼不敢眨的盯着凌湙,又频频往书房门外看,似若凌湙一言不合开杀,望指着能不能喊人来救,着实叫人好笑。
武景同身形微震,脸现怒意,上前一步就要张口替凌湙分说,却让凌湙一掌给推回了原位,“不用你。”
继而移掌一把将小不点武涛给拽了出来,将满脸蒙的孩童推至几位宗老面前,“景同兄有父亲遗令,不许他接任族长之位,可小涛没有,你们若一再坚持继续由这一支接任,那就选他,呵呵,小、懵懂、好控制,随你们教唆!”
武涛过了年就七岁了,小是小,却早不懵懂了,且因着小小年纪就受祖父亲自启蒙,后尔又时常随予凌湙身侧学看,好赖话和反讽一听就懂,因此,那俊秀的小脸上便露了难言的无语状。
几位宗老却是眼前一亮,竟忘了忌惮之姿,头碰头的聚在一起商量了起来,凌湙并不打断他们,而是顺手接了武景瑟递过来的茶,看了眼武夫人显露的疲惫之态,便劝道,“母亲不如先回后院休息,回头我与景同兄去您院里说话。”
小十年的点点滴滴,凌湙如今倒习惯了母亲与娘的切换,凉州亲妈那边也挺善于处理这种关系,刚到北境那会儿,本着替儿子交际人脉的想法,常于并州这边走动,女眷之间的情谊就是子女的前程婚姻,两人都有过因子女被丈夫背刺过的伤心事,说至情深处不免抱一起流眼泪,再尔后便结了姐妹处之极亲近,凌湙便是在亲妈的强烈要求下,把对武夫人的称呼,从夫人改至更为亲近的母亲。
武夫人摇头,抬手让武景瑟将她扶起来,轻身转至屏风后头的软榻上,虽她厌极宗老族亲们的算计嘴脸,可也不能真的让他们在府里出事,尤其现在这个时候,万一两个孩子压不住火气,传出不敬亲长之言,风评受害不提,也容易叫人降低观感,她虽不懂男人事业上的计较,可久居尊荣的眼界是有的,知道孤掌不成势,文人重贤德,若然名声有损,凭你如何英雄,也是吸引不来能干人投靠的。
她得在这里把着些场面。
凌湙和武景同目送二人去了屏风后,这才转了脸来看向似乎商量出主意的几位宗老,几人的眼光都落定在了武涛身上,弄的小孩浑身不自在,跟案上待被诂买的肉般,论斤道两的计算价值。
武涛不自觉的往凌湙腿边靠,小手伸出来紧紧攥着师傅的袍角,后尔又抬头往父亲脸上望,求救的眼神特别生动。
凌湙看的发笑,嘴角勾了勾,将人揽到腿中间靠着,方才戏谑的与几位正假意捻着胡须,做沉吟状,实则是在想怎么开口的宗老说话,“看来这是同意了?选他?”
其中一个坐左首第一位的老者,也是在场年岁最大的宗老点头,苍老的声音响在书房内,“涛儿受老族长亲自开蒙教导,其资质多次受老族长夸赞,而就往日里看着,也是众子侄辈里最为聪慧的,若景同实在不愿意接任,跳由其子继承也无不可。”
他手边的另一位稍年小一些的也跟着开口,“反正族内平时也无大事发生,老族长在时就很不用操心族里大小事,他或景同接任,就是一个名分问题,毕竟爵位在他这一支,有个什么大小事总绕不开帅府,不如一事不烦二主,就还是从这一支出主事人吧!”
武景同嘴唇动了又动,实在是忍不住,上前一步行礼道,“大爷爷,三堂伯,你们也说了,我父亲在时没有大小事,可现在他不在了,大小事以后还会因为惧于他的威势隐而不报么?咱们远的不说,就三堂伯家的汾哥,今年才十几?房里纳了五六个,正经人家的小公子,谁像他似的如此……荒淫?”
那次位上的老者脸有些挂不住,当即瞪了眼反呛,“我族需要开枝散叶,不多多纳妇生子如何能行?”
说完忍不住又道,“你自己耽误到现在,不过只得一子一女,哪有我儿孝心卓著?早早的便有了麟儿,如今孙儿都落地了,哼,要我说,阿缙这一支就是因为太纵着你了,弄的涛儿人小辈分大,枝叶不丰的,若你肯早早纳人生子,便非嫡出,膝下也该有一二成年子嗣了,如今只得涛儿这一小丁点,连孝子孝孙答仪都显得凄凉凋敝,这万一……”
“咳,三弟……”旁边人立刻摁了说至兴起的人,提醒他注意别秃噜出过分忌讳之词,导致那人后话卡在喉咙里,顿了两三息才硬生生转口,“……不过纳几个女人而已,值当拿台面上来说么!”
听的人还没来得及生气,说的人就先一步气上了,武景瑟要不是被武夫人拉着,自己就能掀了屏风冲出来,武景同更青了脸色,钵大的拳头捏出青筋暴起样,书房内一瞬又陷入紧张里。
看,这就是凌湙讨厌的族枝搅缠,五服亲属全聚在一个地方,立祠按堂内附管束者,活活要把简单的一家子人和事,弄的跟着帮派一样,什么律法都会在族规宗法面前退射一步,人不跟你讲理,理之前先叙情,完了所有事都会在情分二字上变得难以掰扯清。
这从武夫人坐直的身形上看,她应该也是生气上了,可却没出来,为甚?因为她一出来,口角之争就会变味,变成需要去掰扯的正事,届时就又会扯出更多的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永远没有个说得完的头。
宗族群居有优势,可这个优势往往会因为利益的突显,形成尾大不掉的劣势,若无强有力的震慑者领导,后果往往就是逃不开盛极而衰,根源上烂了,一个氏族也就到了头了。
凌湙连看都没看他们,而是低了头与武涛对上,轻声问他,“你愿意当这个族长么?”
武涛脸色涨红,仰脸望着凌湙,“师傅希望我当么?”
凌湙摸着他的小脑袋,勾起的嘴角带着一丝狡诘,“无所谓,你我师徒这辈子总是要绑一起的,你当,师傅便支持你当,你不当,便谁也为难不得你,总归是要你自己愿意。”
他推武涛出来的时候,本还没那么肯定,但当这些人硬忍着讥讽也要抬武涛上位后,他便肯定了一件事。
周延朝定是给这些人分析过形势,并且,有意鼓动着他们来捞一个垫脚石,或者说是傀儡挡箭牌。
武景同有些意外,望着凌湙与儿子说话的样子,有些搞不清凌湙接下来想干什么。
凌湙也没让他猜太久,抬了头冲着门外的酉一道,“去客院请周将军过书房一叙。”
武府治丧,周延朝吊唁后便被安排在了客院休息,但估摸着,他此时定是睡不着的。
武涛低了小脑袋想了一刻,抬头道,“祖父曾言,宗亲氏族不可弃,却可杀可治,我武氏立祠百年,内中必然是滋生了一些不为外人道的阴暗丑事,祖父非是不知,只道水至清则无鱼,亲族是根,根须太茂,可修可剪,如若换了旁人,怕是修剪的速度跟不上腐烂的速度,不若就由我来接手,则师傅操刀,也是尽了身为武氏子的责任,师傅,祖父不令父亲接任族长之位,非是不信他有雷霆手段能与族中老人掰扯,而是,而是想给族人另一个选择,既然他们不要,那还就继续与我们绑一起吧!”
便是一道屏风,也遮挡不住武夫人捂嘴抽泣的欣慰声,书房内小小孩童的声音稚嫩清脆,却条理清晰,句句在理,是连武景同都比不上的决毅果断。
凌湙拍了拍他的肩,赞道,“不错,你能如此想,便也不枉了你祖父的教导,血脉相连的亲族关系,既然理不清,那就从根源上斩断,不怕人会少,星火就能燎原,像那些个如种猪般只管数量不管质量,瞎繁衍之徒,首该列在清理名单内,涛儿,你要记住,人是灵长智慧类生物,优生优育强过一切所谓的多子多福,人与牲口的区别,就在于挑选配偶时,前者是基于情感和心理需求,后者则是纯纯的生理冲动,那生理冲动的最好解释,就是每到春天,你听墙角的狸花猫叫一样,是脑子不能控制的无脑行为,嗯,你现在还太小,等你再大一点,你就能明白了。”
书房里除了他都是成年人,凌湙说的又不难理解,稍微一想就都明白了,一时脸色精彩纷呈,武夫人和武景瑟要不是有屏风挡着,那涨红透的脸绝对藏不住,就是几个男人听了,也又恼又怒的没有词语反驳。
凌湙就是有本事将一件不能宣于口的事,通俗易懂的描述出来,且是反复回味,越回味越觉得在理的说词,连那个被指桑骂槐的人,都跳不起脚来说他说的不对。
对啊,太对了,对的让人恨不能藏起身,这样就感受不到众人瞟过来的,意味深长的眼光。
气的胸口发胀,奈何词穷难以反驳。
武景同昂着脑袋,冲着儿子道,“你就是优生来的,父亲这辈子有你一个就够了,哦,如今还有了你妹妹,那更是精细生养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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