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芃县令
见崔真又不说话了,郑令修也不知该怎么办,心想,崔家自来教导子弟非常严格,在那种高压教育下长成的崔真不至于抗压能力这么低吧。
早知道就不选骑射和算术了,怎么也该让他赢一局的。
郑令修没来怀朔前连马的鬃毛都没有摸过,如今时不时跟着学生们一道出游,在大草原上练出来的马上功夫,哪里是小郎君们在跑马场里学来的骑射功夫能比得上的。
再说算术,两人比的是《九章算术》中的第一章 “方田”,多运用于实际生产中的土地丈量,其实就是平面几何图形的面积计算。
郑令修的算术师从贺兰定,当崔真还在苦哈哈地数筹子的时候,郑令修刷刷两下已经算出来结果——崔小郎能不被打击傻了么!
见崔真还是要死不活的样子,郑令修没了安慰的耐心,板起脸道,“愿赌服输,崔郎君还记得当初的约定吧。”
呆若木鸡的崔真终于动了,他抬眼看向眼前的女子,明明没有华服美饰,怎偏偏能这样光彩耀目呢?!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至于家里会不会翻天覆地,崔小郎这会儿哪里还顾得上。
这一日,贺兰小学堂多了一个助教夫子,听说是个俊得像玉人一般的小郎君。
“比郑夫子的兄长还要俊?”郑二郎人虽然不在怀朔了,但是他的传说还在。
“还要俊!还要面嫩!”
“走起路来像仙鹤一样好看!”
一时间,崔小郎成了整个怀朔的“头条热搜”,男女老少都在谈论他,更有不少人家起了心思,想把家里姑娘送去贺兰小学堂上学,企图来一场刺激的“师生恋”。
“你也不看看你家姑娘长什么样,人家小郎君能看得上?”
算盘打得啪啪响的妇人脖子一梗,嚷嚷道,“怎么不成样子啦,你看贺兰家那个谁,以前也是黑黢黢,黑炭一样的,自打去小学堂上学,一下子就便漂亮啦!”
“再说了,又不要人家小郎君负责什么的,就借个种,他还占了便宜呢!”北地民风之彪悍可见一斑。
又有说,“听说新夫子姓崔,顶顶的高门大户,如若把二虎子送去上学,度化度化。”
“成!反正家里如今活计松快许多,让二虎子去学认字,学算账,以后说不定能做个掌柜。”
总之,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许多人家都准备将孩子送去上学识字,贺兰小学堂顿时变得火热起来。
“还是要免费吗?”面对火热的报名盛况,郑令修与贺兰定商议。
“免费。”贺兰定大手一挥,“苦啥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教育!”整个怀朔才几个孩子,他贺兰定负担得起。
“要是其他地方过来求学的,那可要收个伙食费了。”贺兰小学堂不仅教学免费,还免费提供早晚各一顿饭食。
“当然,我也不是冤大头,对于那些不好好学的,学得不行的,考试不合格就退学。”周练、月考已经成了套在学生们脑袋上的紧箍咒。
当然,大部分孩子都是非常好学的,都很珍惜学习的机会。
但是每个人的资质都是不一样的,并不是所有人都适合做学问。按照眼下的生存环境,大部分孩子完成基础的认字和算术后,其实更适合去学一门手艺。
“趁此东风,进行学堂改制吧。”郑令修问,“那份计划书您看了吗?需要改进吗?”
学堂改革的计划书贺兰定早就看过了,修改意见也有,但是还存在实施困难,“夫子的招募是个问题。”
“孙良医那边我跑了许多趟,他不愿意来学堂授课当夫子。”贺兰定叹气。
时人对于知识、技术的传承非常谨慎保守,大多是父传子,子承父,要是没儿子,就收徒弟,当做半个儿子。如贺兰定这般将秘法、技艺敞开了让人学的,才是奇葩少数。
“匠人们那边也不是很乐意。”那些从宫里来的工匠,都是祖传手艺,代代相传,万万不会将吃饭的手艺交给外人的。
虽说贺兰定是这些工匠们的主子,可是也没法以势压人。这些工匠们执拗得很,脑子里像是有石头堵着了,倘若硬要他们传授独门技艺,他们能直接以死明志。
郑令修却笑,“如今没问题啦,崔真什么都能教!”
虽说世家垄断了知识,但是他们对家中子孙的培育教导那是真的严苛——无论是哪个年代,谁都不愿意阶级滑落。
就拿崔真来说,“他可能连田地都没有下过,但是他熟读农书,可劝农桑。”
“他不是医师,但是他认得的草药兴许还多过孙良医,学过背下的方子更是不知多少。”
“世家子弟并非都是吃喝玩乐无能之辈。”
幼时开蒙,识字写字;其后读书,“仅仅是启蒙就要学习常识、历史、文学、地理、音韵、道德、礼仪。”
启蒙之后才是“主菜”:学习儒家经典和其他诸子百家论著。
在这样的教育中成长起来的崔真那真的能够以一当十,“他什么都能教!”崔小郎浑身都是宝!
“大善!”贺兰定去了一项重担,倍感轻松。他将小学堂改革的事情全权托付给郑令修,“支钱、采买,都可以去找阿鹤。”小学堂有一本自己单独的账册。
“定不负所托。”郑令修信心满满。
原本的小学堂实在是个草台班子,郑令修既当夫子,又当管理员,除了备课教学的时间,她好要抽空自学来提升自己。
这一回改革,郑令修将自己从基础教学中解放出来,她选拔了两个资质不错的女学生,让她们负责基础的认字和算数的教学——贺兰定为她点燃的星火,她想要传下去。
“这下子你们是夫子,就能领到薪水了,就安心在学堂待下来,继续学习。”
两个女学生都十四五岁,放在眼下都算晚婚了,家里已经在帮她们相看合适的结婚对象。就算不结婚,也是家中的主要劳动力,不会放任她们继续读书学习。
郑令修着急推行小学堂的改制,其中一小部分原因是为了这两个女孩子。
“阿月,你想当良医,《神农本草经》已经背下了吗?”郑令修看向其中一个女孩子。
这是个明艳漂亮的胡人女孩儿,长长卷翘的睫毛,明亮如蓝天般的眸子,她跪坐着凸显出少女的身姿——她已经是个大姑娘了,可是为了心中的梦想,硬是顶着家人的压力“赖”在了小学馆。
阿月点点头,小声回道,“已经都背下了,但是不懂什么意思。”《神农本草经》成书于东汉年间,载药三百余种,且文字古朴易懂,非常适合自学。
贺兰部落的仓库中有许多落灰的书册,从无用的账本,到儒家典籍,再到农典医书,乱七八糟,什么都有——约莫是鲜卑族当年南下时从汉人手里抢来的。
贺兰定将这些书通通交给郑令修打理,充作小学堂的“图书角”。
郑令修带着学生们将这些书籍抄写备份。就是在这个过程中,阿月深深迷上了各种神奇的草药,点亮了成为一名女医的梦想。
就是学习无门。
看着忐忑的少女,郑令修笑着安慰道,“不懂没关系,崔夫子会教你更加深入的知识的。等你有了充分的理论知识,我再想办法,让你跟着孙良医去行医。”
“不要因为暂时看不见天亮,就放弃继续前进。”这是郑令修的切身感悟:不到最后一刻,绝对不要放弃,否则永远不会知道未来会有多好。
郑令修又看向另外一个女孩子,这是个汉人模样的女孩儿,白白净净,有着南方女子独有的一种婉约。
她的父亲原本是一名宫廷匠人,应犯事被流放怀朔,家中女眷们也一道移居怀朔,成了贺兰部落的一员。
“阿心,崔夫子亦通鲁班之术,你有什么想法,有什么疑惑,都可以向崔夫子请教。”说罢,郑令修又补充道,“郎主也知道你的事情,你有什么新奇的点子、创新,亦可说与郎主听。”
“郎主他.....”说到这儿,郑令修打了个磕巴,犹豫一下继续道,“郎主博学广知,总有意想不到的见解。”
——什么都知道一点,又什么都知道得不深,让人难以准备描述郎主的学问程度。
“嗯!”阿心重重点头,“我一定要造出厉害的东西,让阿爹刮目相看。”
一直以来,阿心都觉得自己比家里的兄长们都要聪明——自己两岁的时候就会玩鲁班锁了。可是阿爹硬是看不到自己的厉害,不肯将技艺传给自己。
小学馆这边,师生三人在谈论匠人传技之道。贺兰定也在和祖敬之谈话,说得是织布机改良之事。
“这一次的改良后的织布机足有一间房大,需要两名织工协同操作。”祖敬之佝偻着腰背,细细为贺兰定解释图纸上的织布机运作原理。完全没有昔日的倨傲。
“一人坐其上,为挽花工,负责按提花纹样逐一提综开口。另一人为织花工,脚踏地综,投梭打维。如此,花样可以扩大许多,且更加丰富。”
祖敬之讲了许多,贺兰定却始终一言不发。
祖敬之觑眼打量了一下板着脸的贺兰定,心中一慌,心道,年前那事儿终是将这位年轻和善的郎主给得罪了。
去岁冬日,贺兰定料想有蠕蠕南下之祸,全族积极备战的同时,还找上了祖敬之,请他帮忙改良武器,要是能搞出连发弓弩,那就更好了。
一向有求必应的祖敬之却犹豫了,苦着脸说自己不擅此道。
其实有什么擅不擅的呢,机括如此复杂的织布机都改良成功了,动动心思,想想办法,哪怕是试一试呢?
但是,祖敬之直接拒绝了贺兰定的武器改良任务。甚至这一次如此急切地拿出最新的提花织布机也是有将功补过的原因在其中。
在祖敬之的心中依旧有胡汉之分。
见北地牧民艰辛,祖敬之会主动研发黄油分离机。在羊毛纺织工业上,祖敬之也是贺兰定指哪儿打哪儿,让做纺纱机就做纺纱机,让改良织布机就改良织布机。
唯有在武器改良一事上,他异常坚定——黄油分离机减轻了牧民的日常劳作,织布机振兴了北地草原的经济。
可是,武器不一样。击退蠕蠕之后,贺兰家的箭锋会不会调转向南地呢?
祖敬之不愿成为千古罪人——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贺兰定自然知道祖敬之的顾虑和坚持,但是他并不恼火。
换位思考一下,自己要是被倭寇掳走干活,为了活命,自己估摸会老实干活的。可是要是让自己去造原.子弹,那自己绝对直接吊死在天皇家的大门口——当然,贺兰定也没本事搞原子.弹。
这个比喻兴许不恰当,可是五胡乱华的血仇也不过才过去一百多年而已,胡汉大融合还远没有实现。
此时,贺兰定板着脸不做声的原因是:他看不懂新的提花织布机的图纸!
明明之前的纺纱机和织布机自己还是能看懂其中的运作原理的,甚至能够拆下来在重新组装。可如今手里的这份新图纸,怎么看也看不明白唉!
这感觉就像是高数课堂上,自己弯腰捡了一支笔,再抬头,黑板上的知识点已经全然看不懂了——可见祖敬之在机械方面真的是很厉害的。
发了会儿呆,贺兰定回过神来,才发现得不到自己回应的祖敬之面色发白,一头的虚汗。
“设计不错,就是我没看懂。”贺兰定忙解释,“不过,我不懂没关系,你懂就行了。”
贺兰定将新提花机的制造和织布工人的培训都交给了祖敬之负责。
见祖敬之诺诺的模样,全然没了先时的高傲之资,贺兰定估摸他是心里害怕,毕竟如今他全家老小都在自己这儿,万一自己报复,将他们丢草原喂狼可怎么办。
贺兰定从书案后走出,拍拍祖敬之的肩膀,开诚布公道,“我知你的担忧顾虑。武器改良研发的事儿,以后都不会找你.....嗯,都不会找祖家人。”贺兰定安祖敬之的心。
“你们就专门给我改良生产用具,让草原的大家伙生活越来越富裕。”贺兰定意味深长道,“谁在家吃饱了肚子,会闲得慌去抢邻居家的粮食?”蠕蠕人在有粮有肉的情况下,也不会卖命去抢掠的。
祖敬之忙道明白,又感谢贺兰定的知遇之恩。
待祖敬之走后,贺兰定叹了一口气,自己还是缺人才啊!尤其缺化工人才——水泥、玻璃都还一点眉目都没有呢!
忽得,贺兰定脑中灵光一闪:如今是没有化学家,但是如今有道士啊!
第一百三十四章
贺兰定觉得自己要出去走一走, 老在家里呆着,人才又不会从天上掉下来。
出去走走逛逛,说不定能在哪个深山老林捡到一个会炼丹炸炉的老道士呢?
然而, 贺兰定出去走走的念头刚刚冒头, 就遭到了多方反对。
阿塔娜说, “制糖眼见就要有成效了, 粗陶的吸附力小了些, 但是出来的糖块已经透亮许多,跟琥珀似的。”
“关键时刻,要郎主做主啊!”
可单鹰道, “郎主走了, 霹雳弹怎么办?”——可单鹰给炸.药包取了个名字, 叫霹雳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