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芃县令
贺兰定:“我出去找找灵感!”自己又不是出去游山玩水的。
可单鹰再道,“郎主之前教过我们,做事要一鼓作气,再而衰, 三而竭!”
贺兰定:.......回旋镖打到了自己身上。
阿鹤则在听说师父要走,却不带着自己的时候, 暗搓搓表示:“马上就是收羊毛的季节, 好多商家过来订货,我一个人肯定不行的!”
贺兰定道,“怎么是你一个人呢,窦家主会在联盟把关的,你跟着好好学!”
阿鹤:......都怪自己平时表现得太可靠, 导致师父太过信任自己!
郑令修听闻贺兰定要出行的消息, 也过来诉苦, “我忙得头发大把大把的落, 你就这么一走了之?”
郑令修扒着指头列数自己手上的事情,“学堂改制、图书馆新建、日常教学.....还有阿兰姐姐她们的专项培训......”
“学堂又扩招,开始对外招收学生。学生们来自不同家族、不同部落,这里头的事情不要去协调吗?”
“贺兰定,你有心吗?!”郑令修发出灵魂一问。
贺兰定撇开眼,不敢去瞧郑令修瘦尖了下巴的脸,心虚道,“大家都不容易得么.....再说,现在不是有崔小郎给你打下手帮忙么。”
“别提他!”提起崔真,郑令修便一肚子的火气,那家伙学问是有,可是又执又拗,脑子里像是塞了块石头,怎么都不肯给女学生教课——明明他自己才被一个女子三战三败的。
“反正郎主不能走!”贺兰定就像定海神针,只要他在,大家哪怕忙飞起来,哪怕遇到困难,也心里不慌——有郎主在呢。
整个贺兰部落唯二不反对贺兰定出行的就是阿昭和阿暄。因为,贺兰定是打算带着他们一起出门的。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贺兰定觉得自己如今钱包也富裕了,怎么也该带两小孩儿出去走走,见识一下天地之大。
更重要的是,这天下眼看着没几年绝对就要乱了。不趁着眼下还算太平的时候出去游历一番,等到战火燃起,恐怕就真的要龟缩敕勒川一辈子了。
“可是大家都不同意。”阿昭也想和阿兄一道出远门,可是看大家都拽着阿兄的模样,她犹豫了。
贺兰定道,“他们又不是没断奶的小娃娃,那些事务都是他们做惯了的,便是我不在家一两个月,他们也能处理好,出不了大岔子的。”对于几人的能力,贺兰定是信任的。
“这回,阿兄带你们去看荷花好不好。”贺兰定发现大魏的老百姓真的很爱莲花纹样,砖瓦上的浮雕,衣服上的屋檐,发髻间的装饰,哪儿都有莲花的花样。
但是,见过真正荷花、莲花的却没几个,反正阿昭和阿暄是没见过的。
贺兰定算算日期,此时出发,走出大阴山,穿过朔州,抵达中原地带之时,应当正是盛夏荷花盛开之时。
“还可以吃莲藕!”
谁都拦不住贺兰定一颗想出去浪的心。然而,等车马行礼备齐,各方事情都交代妥当,却走不了了——阿史那虎头从东荆州归来,带回了郑二郎的求助信。
贺兰定大惊,“郦先生出事了?”郑二郎的救助信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忘年交东荆州刺史郦道元。
阿史那虎头大口咕噜下一大碗凉水,擦擦嘴角,点头道,“郦刺史被老百姓告了,朝廷要问罪于他,已经派了一队戍兵要把他押送京城。”
“我们原打算直接把郦刺史给劫走,撸回怀朔。”阿史那虎头觉得这简直是天赐良机,自家郎主可是“馋”郦刺史好久了。
“可是,他们迂啊!”说到这儿,阿史那虎头就着急,“郦刺史说要是他跑了,就坐实了罪名,硬要回洛阳,说皇帝会返他清白。”
提起皇帝的事儿,阿史那虎头两眼一瞪,直拍腿,“郦刺史别不是个傻的吧。听说那皇帝小儿才会走路,话都不利索,且自身难保呢,能给他断案还清白?”
“等等!你慢点儿说。”贺兰定还没缓过神来呢,问道,“什么叫被老百姓告了?”
那可是郦道元哎!语文书、历史书里的有名有姓的地理学家,写了《水经注》的郦道元哎!怎么就成被告啦?
“为什么状告他啊?”
阿史那虎头也不太懂里头的事情,挠头道,“什么苛政猛于虎之类的,反正意思就是嫌弃郦刺史太凶了。”
“可是,我瞧着也不凶啊,挺好一官儿。”阿史那虎头疑惑不解。去岁冬日,他带队压货去东荆州举办怀朔羊毛节。那真是人生地不熟,两眼一抹黑。
“要不是郦刺史,咱们羊毛节也弄不起来。”阿史那虎头愤恨道,“郦刺史多好啊,在当地办了个手工坊,把咱们的毛毡胚子收过去再加工,让不少人多了一份生计,家里平白多了一项收入。”
“多好的官儿,怎么有人去告他,白眼狼啊!”
贺兰定听出了其中的不对,问道,“郦刺史与当地世家豪族关系如何?”
“那是不怎么好的。”阿史那虎头道,“东荆州原来就野人蛮子的地盘,当地的那些什么狗屁豪族,以前其实都是土匪山寇,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们本家在郡城里有体面买卖,其实私下还有人马藏在山里,相互勾结着呢。”
“听说郦刺史到任后组织了好几次的剿匪,肃清山路,打通商道,山寇们都望风而逃了。”
说到这儿,阿史那虎头也回过味儿来了,喃喃道,“原来状告郦刺史的不是小老百姓,而是那些豪绅土强......”
贺兰定道,“这事情,最终谁得利了,就是谁干的。”把郦道元搬走,没人为小老百姓们做主了,那些豪强的日子才会重新舒坦起来。
“那可怎么办啊......”阿史那虎头原本想着,郦刺史是被冤枉的,只要找到门路为他洗刷冤屈、证明清白就成。可这明明就是陷害啊!
“他们应该自己也知道。”
郦道元和郑枢都是聪明人,哪能看不懂这其中的门道呢。只是,郦道元心中对皇室、对朝廷仍有幻想,忠君爱民,觉得自己回洛阳后道明真相,朝廷会还他清白。
而郑枢尊重好友心中道义,无法正面阻止,又不想好友白白遭罪,但郑家已然失势,想要帮助郦道元,也是有心无力。这才求到了贺兰定这儿——完全是死马当活马医了。
“郑郎君说......”阿史那虎头压低声音道,“要是事成,他知道哪里有黑石头。”——黑石头是贺兰定一直想要找的煤矿。
“!”贺兰定眼睛一亮,这下子,不行也得行,硬上!
阿史那虎头感慨,“之前我们护送郑郎君去东荆州,一路没少问东问西,结果啥也没问出来。我还道郑郎君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呢。”结果,人家不是肚里没货,而是防着他们,关键时刻才露出来了。
“他说那黑石头叫石涅,在甚山海经里就有记载。”
“还说.....”阿史那虎头声音压得更低了,“说在草原上就有,遍地都是,直接捡。”
“可是草原那么大......”贺兰定脑中快速搜罗,愣是没想到草原那块地方有疑似煤矿。
“会不会在蠕蠕人的地盘?”阿史那虎头在草原贩卖素肉干的时候,差不多跑遍了整个敕勒川,可也没见过郎主口中的黑石头。想来想去,只能是在蠕蠕人的地盘上了。
“先不想这么多。”贺兰定捏捏鼻梁,理顺思路后道,“咱们首要是把郦刺史和郑二郎给捞回来。”人都道自己碗里了,还有什么吃不到的,找到煤矿那是迟早的事情。
可是,捞一个被问罪的刺史谈何容易。贺兰定如今不过是个幢主,手下领五百个大头兵,最大的人脉是自家外公。
可是在后世相当于一地省长的镇将外公,到了洛阳城也是无法发声的蝼蚁。
“!”贺兰定想到一号人物来:雍州刺史皇甫集,胡太后的舅舅,当今皇帝的舅爷!应该算是当下大魏最炙手可热的人物之一了。
“赶巧了,我正要出趟远门,就去雍州吧!”这回自己可是去“公干”的,谁也不能说啥了吧。
只是,上门求人办事儿,钱和礼是万万少不得的。眼下贺兰部落能够拿得出手的也就那么几样东西了。
要不,把酿造酱油的方子送给皇甫集?正巧最近有一批成品酱油,用来做红烧五花再合适不过了。
但是,似乎还不够亮眼夺目。这礼送得太过平白无奇,不够令人眼前一亮。自己总不能撸起袖子去皇甫家的后厨个皇甫集昨晚红烧肉吧?
贺兰定正烦恼着送礼一事,阿塔娜那边终于做出了浅黄色的透明糖块——送礼正合适!
【作者有话说】
贺兰定:兴许我还是有些龙傲天气运的,不然怎么总遇上这种瞌睡送枕头的好事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从怀朔到雍州, 是从大魏爪牙通往大魏胸腹的一路,是从半干旱性气候区演变成温暖带半湿润大陆性季风气候区的一路,也是从贫瘠走向繁华的一路。
此次出行, 主要目的是为营救郦道元奔走张罗, 并非游山玩水。因此, 贺兰定虽然带着两小孩儿一道出行, 但是一路却是急行军。除了必要的物资补给, 并不在城镇过多停留。
可是,即便是匆匆而过,那些于惊鸿一瞥中的中原繁华足以震撼众人。
即便是见识了后世华夏繁华盛景的贺兰定, 沿途瞧见那些或是已经建成, 或是正在修建的各色佛寺, 也会心生震撼。
无论是“远看擎天柱,近似百尺莲”的通天佛塔,还是“凿石开山而建,真容巨壮骇动”的巨大佛像, 又或是“线条舒美,如春蚕吐丝;设色艳丽, 似百花烂漫”的绚丽壁画。
无一不在诉说、彰显着大魏的瑰丽繁华。
可是, 这些瑰丽与荒凉辽阔的北境草原无关,这些繁华与衣衫褴褛、食不果腹的底层百姓无关。
车队一路东行,头次出远门的阿昭和阿暄从最开始的欢呼雀跃,看什么都稀奇,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到后来, 渐渐沉默, 一对眼珠一错不错地瞧着沿路的人与景, 却只沉默不语。
“不高兴?”贺兰定察觉到两小孩的低落, 心中大约知道是怎么回事,想要开解他们。
“嗯。”阿暄恹恹的,像小晕鸡一般无精打采。他的心口像是堵一块石头,闷闷的,不舒服,但是又说不上来具体为什么。
“只是太热了。”阿昭小脸被暑气蒸得通红,她擦擦鬓角的汗水,冲贺兰定扯出一个勉强的笑来,“还是咱们草原好,没这么热的难受。”
“真?”贺兰定装作不信的样子,“明明中原更加繁华呢。”
“那又怎么样。”阿昭撇嘴,她心里坚定认为草原最好。
贺兰定又道,“他们的宝塔绣柱通金,他们连画画的颜料都是真正的宝石研磨调制的。”
“那又怎么样!”阿昭声音拔高,眼眶又些发红。
贺兰定还要再说,一旁的阿暄嘟囔开了,“为什么啊,有那么多钱去建宝塔,凿石窟,为什么不分给咱们啊?”
阿暄可还是记得小时候的苦日子的,便是部落首领的儿子,遇上不好的日子,也是有一顿没一顿,肚子饿得烧人。
干旱、雪灾、蝗灾、蠕蠕抢劫,花样百出又层出不穷的天灾人祸,就像一把筛子,筛掉了一批又一批草原百姓。
牛羊吃光了,草根也挖光了,大家饿得就差要吃人了,可朝廷愣是不给一点救济粮。
明明!
明明他们那么有钱!
阿暄心道,不要多,只要少建一座佛塔,就够部落吃一个冬天了。
可是,朝廷为什么不呢?
阿昭尖声道,“为什么不呢?他就是不!就像南边的水多到发洪灾,可就是不会给咱们一滴雨!”
“不给就是不给!”阿昭撇开头,不让阿兄看到自己应愤恨嫉妒而喷火的双眼。
“但是.....”阿暄挠挠头,“朝廷不分给我们,也没分给中原的老百姓啊。”一路东行,没少见路边白骨,也没少见瘦得皮包骨头,一口气上不来就会死掉的中原平民。
阿暄疑惑地看向贺兰定,不解,“那些佛寺、宝塔又什么用,又不能吃,又不能穿。”在小孩儿的心里,这天底下再也没有比吃饱肚子更重要的事情了。
“这里面很复杂。”贺兰定不知从何讲起,他又不想糊弄骗小孩儿们。
“那阿兄慢慢讲。”阿昭扭过头,定定望向自家阿兄,她很想搞明白这里头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可以眼睁睁看着老百姓饿死,却还要去建那些华丽无用的寺庙。
一直以来,贺兰定都知道南北朝佛教的盛行。不提那句著名的“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光是看刘记商行的豆制品生意有多么红火,茹素风气之盛,就知道佛教在这个时期是多么的繁荣。
这份繁荣,在此行一路的见闻中具象化。那些花费无数人力、物力、财力打造成的繁华庙宇、震撼佛像、瑰丽壁画,都是统治者们对于佛教狂热的具象。
看着两双天真懵懂又好奇的眼睛,贺兰定缓缓道来,“只是阿兄自己的想法,未必是正确的.....”
从怀朔走到雍州,轻马急行也走了快两个月。一路上,贺兰定给两小孩儿讲佛教的起源,讲佛教的教义,讲为什么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都狂热信佛。
“天下皆苦,物质上无法满足,就要寻求心灵上的寄托。”五胡乱华,战火纷飞,底层百姓们陷于炼狱,这辈子已经看不到希望,只能寄期望于下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