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狐昔里
闻叙:……
“没有不告诉,只是……不惊二字,是我养父对我的期待。”至于是什么期待,那自然是科举之后,官场上的宠辱不惊。
“阿叙似乎很少与人提起养父,他对你不好吗?”
闻叙一向内敛,但他自从来了修仙界,几乎不谈从前的旧人,哪怕是帮扶他立身科举的老秀才养父:“不,他对我很好。”
老秀才除了对于功名有着常人没有的执着外,平日里并不是喜怒不定的人,只要他读书认真、成绩出众,他们的关系可以说是非常平和的,甚至闻家并不算太富裕,为了他读书,老秀才甚至会将自己的支出节省下来,给他买上好的纸笔。
闻叙非常感激养父,所以会拼命地念书,可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还能做什么回报对方了。
“既然很好,为什么表情这么悲伤?”
闻叙很擅长如沐春风的笑,毕竟他长得好看,笑起来总归不使人厌烦。他看不清别人脸上的表情,当然也看不清自己的,脸盲带给他的并不仅仅是交际困难,更是对自我情绪感知的迟钝。
乞儿要如何乞讨获取食物和铜板?当然是赔笑和卖惨,闻叙一度觉得这很合理,因为他看不清别人脸上的表情,就觉得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但后来他渐渐能够感知到别人传递出来的情绪,他才知道,人可以通过表情来表达自己的情绪,原来他也有自己的情绪,只是他自己感知不到而已。
就像现在,师尊看到了他的悲伤,但他自己其实感知不到。
闻叙常常自省,试图拓展道心,但自己察觉不到的东西,又如何自省呢?他自小就很会压抑自己,包括命格、包括情绪、包括自我,压抑久了,便成了常态。
谁都只能看到他的笑容,这个谁,也包括他自己。
真实?闻叙心想,他可能配不上这两个字。
生活,亦或是命运从来没有给过闻叙悠闲度日的时光,他是一个极度没有安全感的人,看上去对所有事情游刃有余、从容不迫,不过是因为只能依靠自身而已。
哪怕来到了修仙界,这里的一切看似都对他敞开了宽厚的怀抱,但闻叙的性格早已养成,不可能因为短短的六年,就将过去所有的自己抹平,成为一个拥有崭新面貌的人。
第147章 不惊
承微神尊陡然意识到了一点——
他的小徒弟阿叙, 似乎是一块天生修无情道的料子,比他曾经的那位无情道好友更加地适合修行无情道。
他原本以为,这世上已经没有任何事情能够叫他震惊了, 但显然还是他太过自信了一些。
天生的帝皇命格,拥有对无情道完全不同于常人的异样理解,可却非常说得通,甚至以他一个老东西的眼光来看, 可行性比什么杀妻杀子高多了。最关键的是,阿叙天生就无法辨别他人的脸, 他甚至缺乏对自身情绪的关注。
世人都说他承微对人族的归属感很少,但……他的小徒弟似乎也不多。
一个人的成长过程是可以影响一生的,承微自小生活也非常颠沛流离,但他半妖的身份,注定了他不可能泯然众人,哪怕是他还未踏入修行之路前, 他从来都是天地第一、老子第二,我与天地好兄弟的人生态度。
自卑、敏感、怯懦, 这些字眼跟他承微没有任何的关系, 他天生就可以读懂别人的情绪,这与生俱来的能力让他足矣在大多数情况下横行无忌。
当然,阿叙身上也没有自卑怯懦这种东西, 甚至可以称得上心神强大, 但独自成长的强大,势必需要付出一些不菲的代价。
“阿叙,你哭过吗?”
闻叙讷讷地点了点头,他当然是哭过的,印象里哭过很多次, 年幼时受一点伤就会落泪,好心的小姐老爷们就会多给他几个铜板,眼泪是小乞儿乞讨最好的武器。
承微立刻意识到,自己问得不够准确:“你的养父离世时,你哭过吗?”
他哭过吗?
闻叙想,应该是没有的,他与老秀才是半路父子,老秀才没给人当过爹,只给人当过老师,所以大多数时候对他的态度更像是夫子对待关门弟子的态度,而他也没给人当过儿子,只知道听话努力的孩子才能讨人喜欢。
所以,无论老秀才提出多么严厉的要求,他都会努力去达成,但其实老秀才从来没有提过离谱的要求,甚至临死之前,连对要求他科举入仕的执念都放下了。
闻叙彼时不明白,现在也不明白,可他读不懂老秀才脸上的表情,他只是觉得临死前瘦削嶙峋的养父看着他时,他的心有种被人狠狠揪住的感觉。
“我……我不知道。”
或许他当时的表情也很悲伤,可他不知道,也感知不到,他只知道那三年替老秀才守孝的时光,是他人生中最为自在平和的三年。
老秀才死了,他失去了读书的目的,他封闭了交际,遣散了所有家奴,天地浩大,三年之中唯有他独自为伴,可他并不觉得孤寂。
这三年过得出乎意料的快,如果不是县太爷请人来问他是否上京赶考,或许他还会继续守坟,说不定就不会遭遇那一场莫名的追杀了。
“阿叙。”
闻叙刚准备抬头,他就被师尊狠狠抱住了,简直比上次春舟抱他时还要紧。春舟因为经常写符,身上隐隐会有丹砂灵汁的气味,有时候还会夹杂着火锅的味道,虽说不难闻,但味道非常微妙,他从不会错认春舟的气味。
但师尊,他从未闻到过师尊身上的气息。
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在读书人的刻板观念里,亲传弟子犹如半子,师尊引他入道,是他在这世上最尊重的人,他一向谨遵师徒之礼,从未僭越过半分。再者,过春峰常年冰雪,空气里都是凛冽,他的鼻子顶多只能闻到师尊昨晚是否喝了灵酒。
师尊昨晚应该是喝了灵酒的,兴许还是烈酒,所以今日才会……才会如此……他一时之间,居然都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在哪里。
只是觉得,师尊的怀抱居然出乎意料的暖和,跟过春峰的冰雪截然不同。
闻叙一向不喜欢与人肢体接触,倒不是因为洁癖之类,纯粹是不喜欢,他讨厌与这世上其他的个体产生不必要的交集。
但……此刻,他只是觉得不自在,却并不觉得讨厌。
“别哭了,为师看了会心疼的。”
眼泪落下才叫哭吗?当然不是,眼泪是人宣泄感情的闸口,是因为过满则溢,溢出来的眼泪就像是倾泻而出的洪水,释放的过程就是宣泄的过程。
而他坚强的小徒弟,因为太坚强了,堤坝建得太好,竟能将全部的洪水拦截住。
明明都这么难过悲伤了,怎么还能这么若无其事呢?去他妈的无情道,他承微的徒弟,哪怕再适合修炼什么鬼的无情道,也绝不会去走那样的末路。
“阿叙,你有没有想过‘不惊’这两个字,尚还有其他的解释?”
闻叙依旧没有找回自己的语言能力,只是试图动了动,但是很快就被某位合体龙尊摁住了,或者说某位龙尊觉得小徒弟的头真好摸啊,这会儿有点爱不释手了。
“不惊,处变不惊或许有之,但不受世事困扰亦有之,阿叙,你曾经是个读书人,当比为师更加懂才对。”
闻叙一愣,忽然忆起了一件事,老秀才病重之后,因为无法下床,是故只能在床上看书,只是那时候病得太重,读不了太深奥的书,老秀才又不喜欢游记也不爱传记,便时常捧着一册金刚经看着。
金刚经是他亲自去城外的佛庙里请来的,花了一大笔的香油钱,可惜求神拜佛终究无用,老秀才最后还是病逝了。
闻叙当然也看过那册金刚经,但佛经本就难懂,他看的又心不在焉,自然也没看懂多少,现在想起来,隐约记得有这样一句话,那是佛祖告须菩提的一句话:若复有人,得闻是经,不惊、不怖、不畏,当知是人,甚为稀有。
世人皆有惊、有怖、有畏,无惊无怖无畏者自然稀有,闻叙当时读到只觉得好浅白的话,并不觉有什么高深佛法,现下……
或许,老秀才给他取字时,看到的不惊是这个“不惊”。
“阿叙,莫要妄自菲薄。”
承微神尊放开小徒弟,伸手敲了敲小弟子的脑袋:“睁开眼睛看看吧,这世上除了人,更多的是山川大河、无边无际,这世上比你想象中的要大很多,这才是天地之真实。”
那个叫雁无川的小子,虽不是人,更不是修者,却拥有比人更为敏锐的感知力,阿叙确实是个非常真实的人,只是有时候活得太清醒,反而不能放肆。
**
雁无川消失之前,整个人非常从容,他没有再看过林星衡的尸身一眼,也不在意林芝年对他的仇恨目光,若说唯一有什么放不下的,就是那块一直陪着他的雕龙玉佩。
这块玉佩其实不值什么钱,但这是雁无川从阿娘那里得到的唯一一样东西,于他而言弥足珍贵、不能用世俗的价值去衡量。
他原本准备毁去,和他一道消散在这天地之中。
但在认识不惊后,他决定将这块玉佩送给这位真实的朋友,他想,应该是朋友了吧。真好,他消散之前,还能认识一位朋友,比那个用刀的大块头好懂一些,那大块头真的好难懂,本来他还想在完成使命前,去找大块头玩两天的,谁知道大块头居然是大宗门的弟子,他根本进不去雍璐山。
不过命运,应该还是眷顾他的吧,雁无川最后失去意识前想着。
闻叙是回山之后,才发现自己的袖中多了一块玉佩,玉佩上面的花纹是龙形的,他第一反应还以为是师尊偷偷塞给他的,但很快他就发现这块玉佩上面几乎没有什么灵力了。
它应该时常被人摩挲,所以玉质非常地细腻光滑,如果放在凡人境,这应当是一块价值不错的玉佩,但在修仙界,判定玉佩是否值钱的标准并非水头、而是灵气。
它或许从前是一块灵玉,但随着时光的推移,已经失去了原本的光彩,闻叙虽没有见到那一地的仿品玉佩,但此刻也已经猜到了这块玉佩的来历。
它是,雁无川曾经存在过的最后一样证据了。
闻叙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他也并不是一个感性的人,甚至他与雁无川只短短相处了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按照他自己的界定,雁无川于他只是一个短暂相处的陌路人而已。
可这样的人,却在消失之前,将最重要的东西送给了他,闻叙哪怕再铁石心肠,也不可能置若罔闻。
他一向情绪稳定,也被雁师傅这顿铁拳打得有些找不着东西南北。
闻叙会想,如果是他,他绝不会干这种蠢事,他……于是他越想越多,以至于被师尊看出来了,还被师尊……闻叙想到这里,脸上已满是懊恼。
可心情,却并不坏,甚至一扫之前低郁的状态,有了一种“我现在干什么都可以”的自信面貌。
卞春舟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闻叙叙,你终于好啦!”
“抱歉,叫你担心了。”
卞春舟就嘿嘿笑:“没有啊,我们是朋友嘛,你说对不对啊,陈最最?”
陈最惊愕抬头:“啊?什么?你几时受了伤?现在好了吗?”
……很好,跟陈最当朋友,有时候其实也蛮好的,至少他可以肆无忌惮地表达情绪,反正只要不是太强烈,陈最这个愣子根本察觉不到。
第148章 纳新
“我没有受伤, 你不用这么惊讶。”闻叙忍不住失笑道。
幸好,陈最本就不是刨根问底的人,也就没多在意刚才的谈话:“我就说嘛, 你最近也没跟人动手,怎么可能会受伤。”
卞春舟:……我恨你是块木头啊。
不过算了,他也不是第一天认识陈最最了,这家伙一直都这幅德行, 他也不指望哪一天对方能成为什么知心朋友:“我听夏瑛师姐说,夏城主将兮山城城主的尸身送回去时, 兮山城林家的人恼恨于雁曦的报复,竟是准备要开棺抛尸,得亏夏城主得知后,及至前往制止,并且通知了新任城主,才免去了这场风波。”
闻叙闻言, 心想难怪林星衡不愿意将城主之位传给自家人了,就这般短视, 传了估计也得弄丢, 索性直接放手,至少新任城主还能看在他的面上,对林家的态度稍微和善一些, 只是恐怕林星衡这份良苦用心, 林家人估计是体会不到了。
“若我是新任城主,或许会借此事在城中立威。”
卞春舟一拍掌:“闻叙叙你真是料事如神啊,那位新城主姓韩,似乎从前就对林家没有什么好感,此次完全是杀鸡儆猴, 加上有咱们夏城主帮忙,那完全就是手到擒来了!”
事实上,这些年林家壮大了不少,如果就此蛰伏,或许能够平稳度过,但坏就坏在人心不足蛇吞象,加上林家内部也并非完全的一条心,之后几番冲突之后,偌大的林家就散了,林星衡的三十多个子女陨落的陨落,离开的离开,许多年之后,林家在兮山城又变回了从前那样的普通人家。
“听闻林淙淙那家伙,还特意请了假回兮山城参加丧礼,这会儿约莫已经到了。”卞春舟也是第一次看到化神大能陨落,说实话……与他想象中的盛况截然不同,甚至可以说是非常地戏剧性。
筑基之后,他特意去六讲峰听过有关于择道的课,讲课的老师讲得云遮雾绕、似说非说,他敢说,当时在场绝不止他一个人没听懂。他再思及自己,刚筑基就确定修行的平衡之道,怎么看怎么潦草,可仔细想想,他还是挺满意的。
水火共生,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端水,只要端平,他的道就可以一直平稳地走下去,卞春舟觉得除了此道,自己也没什么其他道可以走了。
太深奥的道他怕自己无法理解,太简单的又不契合他的灵根,平衡于他而言,就是最优解。
想通之后,卞春舟觉得自己体内的周天走得都顺畅了许多,如果他再进后山的秘境,或许能再多撑个十天半个月。
闻叙的语气有些微妙:“你对林师弟,果然非常关心。”
“谁关心他啊,就是顺耳听到的而已。”卞春舟拍了拍胸口,“我还听到很多消息呢,比如此次咱们宗门开山门,原本有四位林城主的子女来参加考试,但因为兮山城易主,所以他们都赶回去奔丧,顺便争家产了。”
“还有啊,那天……那人消失之后,还有人对姞族秘术不死心,据说林家人要刨雁曦的坟墓,就是有心人挑拨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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