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孜然咩
实际上,薛瑾安对戎狄使臣的生死本来就不在意,如果葛尔丹活着的价值远大于死去,他是不介意让对方活久一点的。
西北大营这边一派喜乐融融,戎狄却称得上是愁云惨淡风雨欲来。
老汗王在得知西北军顺势把边境线往前推了数百里的时候,虽然非常生气,但还扛得住,但听到薛瑾安让人带的话之后,他一个气血翻涌,直接在朝会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呕出一口血来。
“放肆!大启竖子,竟敢染指本王汗位,其心可诛!其心可诛!”老汗王大骂一通犹觉得不解气,挥开上前来扶的人,一脚将面前的王案给踹翻了。
噼里啪来的响声中,老相国必勒格满脸是泪地跪了下来:“大王,是臣无能啊!”
他额头磕在地上,一副惭愧万分的样子。
“爱卿,爱卿请起!”汗王强行咽下喉头的腥甜,三步做两步下了台阶,一把将老相国抓了起来握住他的手,“此事与卿何干?都是那大启竖子诡计多端!你放心,葛尔丹虽然无有大志能力平平,但也是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戎狄勇士威猛无双,绝对不受敌军蛊惑!他便是舍了自己的一条命,也定然会让天信孩儿平安归来。”
汗王很聪明,他如薛瑾安所料在听到这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在心里判了葛尔丹的绝对死刑,然而他此时却还要将葛尔丹的“死”来和必勒格交换人情。
翁天信是必勒格最出色的儿子,也是和他理念最相合的儿子,是他倾尽所有培养的接班人,他是狠不下心放弃对方的。
必勒格对中原文化的崇拜和学习,其实是有那么点“施夷长技以制夷”的意思,中原实行了多年的封建帝王制度,对于后世人来说有很多弊端,比如非常典型的党派之争和官制冗繁,但这些在还处于分封制度的戎狄眼中,是属于先进的制度。
必勒格这些年一直在润物细无声的改革戎狄的各方面制度,汗王也确实体会到了中央集权的快乐,两人一拍即合成了好搭档。
然而成功的改革都是要经过阵痛的,必勒格改得太小心,有点奇效但效用又不太多,二十年了,戎狄还没有摆脱分封制度完成真正的统一,必勒格需要一个激进的改革者,这个人就是翁天信。
翁天信的存在并不只是必勒格的儿子这么简单,他还是必勒格的理想报复,是他的毕生所愿。
必勒格已经没有精力和时间来培养下一个翁天信了,翁天信绝对不能死。
比起必勒格的迫切来说,汗王对于翁天信的存在是没那么在意的,相反,他其实并不太能接受翁天信那对中原文化过度推崇的样子,汗王是骄傲的,他年轻的时候是草原之狼,是草原最勇猛的勇士,他想要借必勒格和翁天信来中央集权,但不代表他真的看得上中原文化。
甚至于,他其实不太看得上中原人,毕竟中原人曾经有过给他们戎狄做“两脚羊”的历史。
所以翁天信死也好不死也好,对汗王来说都可以,但他同样也知道翁天信对必勒格很重要。
汗王也正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才拿出翁天信来说事,他话里话来隐含的意思就是:翁天信要活,那么就必须让三王子葛尔丹“死得其所”“死得光荣”。
“大王!老臣对不住您啊!”必勒格回握汗王的手,君臣相望皆是泪眼婆娑,各怀鬼胎。
这场朝会很快就结束了,不过结束之后相国并没有就此离开,而是和汗王又密谈了一刻钟。
必勒格将薛瑾安的“险恶用心”分析得很是透彻,然后提议汗王立太子,“如此以来,即便三王子不得已投靠大启再回来,有太子在,汗位稳固,不会出什么大乱子,大启贼子的诡计也不攻自破。”
汗王深深看了他一眼,仿佛是真的在认真询问:“相国以为本王的哪个儿子能继承大统?”
这句话其实也是在试探必勒格是不是已经投靠了哪个王子的意思。
必勒格听出了其中意思,也明白汗王是不打算立太子的,他连忙低头敛目道:“王子们皆是人中龙凤,臣也挑不出来。”
其实这也无可厚非,老汗王虽然还身体硬朗,但年龄摆在那里,历朝历代每当帝王身体状态下降一分,他们对于权力的掌控欲望就会膨胀一分,看着自己膝下壮年的孩子会嫉妒不安,一旦欲望压过理智,很可能会达成父子相残成就。
就跟《我欲成皇》原剧情里皇帝对夺嫡皇子们的态度一样。
现在皇帝对皇子们还没有那么紧张,他如今正值壮年,底下的皇子羽翼未丰,还没有感到多少威胁,所以对于皇子们的争权夺势他可以乐呵呵地看着。
而老汗王还没有老到一定程度,但他膝下已经有两个成年王子,而这两个王子各自都有大部落外戚势力,他已经感觉到了威胁,所以即便知道必勒格说得是实话,立太子能减少能多麻烦,他也还是不愿意分割权力。
必勒格心中叹气,只能压下不表。
汗王看他识相,表情也好了很多,主动问起有关龙傲天的事情。
提起龙傲天必勒格神情凝重起来,“臣本以为,赫连城的下一任继承者会是他的养子赫连庸——”
必勒格在知道赫连城有了养子的第一时间就秘密调查了这个养子很久,知道这个赫连庸能力有但很稚嫩,绝对比不过赫连城,还嘲笑赫连城这次离开真是失了智,却不曾想横空出世一个龙傲天,还是个和赫连城风格完全不一样的主将。
赫连城的作战风格颇有战国时期秦将王翦、赵将廉颇之风,总结起来就是老成持重擅防守反击,然而龙傲天却是一个称得上冒进的主将,几千人就敢对万人部队围追堵截,对各种战术的运用恰如其分,很多攻其不备出其不意。
而且对方这种战术不止是运用在战场上,还能作用在政治场上。
纵然只交手这么一次,他也知道这是一个极其难缠可怕的对手,比赫连城更加可怕。
对赫连城可以使用离间计,这是战场上最经典也最得用的战术,从战国之时沿用至今,燕之乐毅、赵之李牧、楚霸王与范增……多少名将谋臣折戟于此计,赫连城自己是块坚壁,但他身边不是,京城的那些达官显贵们也不是。
必勒格很久之前就已经想好了赫连城的死法,并为此下过结论:“此人必死于小人之手。”
必勒格自觉自己看人是有点本事的,可是端看这个龙傲天的行事风格,却竟然有种无从下手之感。
对方是个长袖善舞之人,仿佛能算尽人心一般。
自从兵败之后,必勒格就一直在想办法收集有关龙傲天的消息,太少了太神秘了,唯一能确定的是,先前西北军的对抗演练就是出自龙傲天的意思。
必勒格有种隐隐的直觉,也许那个神秘出现又神秘消失的沙盘游戏,就是出自这个龙傲天。
“大王,”必勒格深思熟虑,又一次做出了令他后悔终生的决定,他郑重其事地道,“臣欲潜伏祁州,摸清这个龙傲天的底细。”
一步错步步错,自从必勒格为沙盘游戏滞留祁州之后,便走上了一条不归之路。
可惜,不会有人来提醒他。
***
戎狄那边想方设法想要摸小龙将军的底细,而小龙将军在让人给戎狄汗王带口信之后,就放养了大启军,除了每天例行的晨练之外,基本就没待在西北大营过。
说好十天,这一仗却打了快半个月,在局势稳定下来之后,薛瑾安就第一时间给太皇太后送出了完整的战报。
太皇太后高兴至极,据说晚上睡不着还爬起来吃了一碗夜宵,吃多了在院子里溜达了半时辰才去睡下。
次日一早,陆秉烛就来了昭阳宫一趟,送来了几个人,然后把玄十一带走了。
——玄十一的身份基本上是名牌,昭阳宫的人都知道,只是都表面不显内里防备,没给过他任何接触薛瑾安的机会,他留在这里的唯一目的,也就是为了占住这个坑位,不让皇帝换其他人来,所幸玄十一也很识趣,拿捏着分寸,没有叫人容不下去。
而现在陆秉烛将他带走,就是摆明了太皇太后打算管这个事,皇帝那边不会再安插其他人过来了。
陆秉烛送来的那几个人和茯苓灵芝这两个,只是被陆秉烛调教过一番的,并不算是他的属下,而这新来的几个,就很明显是奉衣处出来的暗探,他们在和薛瑾安见礼并得到允许之后,就直接闪身不见了。
灵芝和茯苓认真感受了一下,只能感觉到他们微弱的气息,却不能肉眼找到他们的藏身之所。
“太好了,往后殿下就有了暗卫保护,您再出宫我们也不用担惊受怕了。”灵芝笑着说道,众人纷纷点头认同。
薛瑾安用高清摄像头随便一扫,看着画面中非常明显的暗卫们,最终沉默着没有说话。
他到底也还是成长了,学会了高情商。
福禄有些唏嘘地询问:“玄十一会死吗?”
当初他、寿全、玄十一都曾跟着主子在戚风院生活,尽管玄十一目的不纯,也到底一起生活了这么久,还是有些感情在的,这是这点感情比和其他人的稀薄,也更加不能和主子的安危相提并论。
“看他怎么选。”灵芝倒是有所猜测。
她是陆秉烛手底下出来的,自然知道陆秉烛的性格,玄十一是听令办事,他目前也没有做出什么危害殿下的事情,所以陆秉烛会网开一面,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
若是选对了,玄十一被仔细调教一番之后能够回来重新跟在殿下身边,一心一意绝不背叛,若是选错了……也就是命该如此了。
其他人明白了,没有再多问有关玄十一的事情。
整个昭阳宫,真正担心玄十一下场的,大概只有一个小夏子。
小夏子很慌,他在昭阳宫就是吃最少的饭干最多的活,丹田武功被废,又受过拷问刑罚,他如今畏寒又畏热,有点生不如死,但他不想死。
他进宫、出逃乾元宫来到这里……都是因为不想死。。
他算不得聪明,最开始或许觉得她能活下来是因为他还有价值,但在这里待得久了也就看得清了,他知道昭阳宫的人是无所谓他的生死的。
实际上,平时根本就不会有人搭理他,他干活只是想过得好一点,京城下第一场大雪的时候,他差点直接冻死,是玄十一半夜爬起来将他带回房间。
小夏子也看出来了,玄十一在昭阳宫也是被隐隐排除在外的人,或许是兔死狐悲,又或许是唇亡齿寒,总之那天玄十一没有放任他去死,还给了他暖和的被子炭火和热水,让他度过了难捱的冬日。
那时候小夏子就知道了,玄十一是唯一想让他活下来的人。
而现在玄十一被带走了,下一个是不是就该轮到他了?
小夏子惶恐至极,他蜷缩在玄十一房间的地板上,害怕地瑟瑟发抖,睁眼到天亮。然而天亮了,玄十一还没有回来,他越发惶恐,越发害怕了。
他陷入了恶性循环,整个人都恍惚起来。
细心的灵芝很快就注意到了小夏子的变化,她若有所思地找上了薛瑾安:“殿下,小夏子看来有开口的意思,我们不如……”
说实话,小夏子能活到现在,多少是有些出人意料的,按理说玄十一要弄死他是恨简单的事,然而玄十一没有,放任他活到了现在。
薛瑾安稍微思索一下就明白了其中原因,不是玄十一不想杀小夏子,而是皇帝那边没有下令。
玄十一审问过小夏子,并没有从他嘴里掏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但玄十一,又或者说玄十一背后的皇帝认为小夏子手中是有些东西的,这种东西是皇帝需要且在意的。
小夏子是安王那边安插进乾元宫的眼线,或许皇帝也知道。
皇帝和安王对峙这么多年,都图谋不轨却都没有动手,薛瑾安原本就觉得这件事太过匪夷所思,完全不知道这两只菜鸡在互相等什么,现在看来,也许他们不动手是因为彼此手中都有对方的把柄。
两边的把柄大抵都很致命,致命到可能影响到他们的地位,于是双方只能按兵不动,玩些“小打小闹”的把戏。——是的,对于这两个人来说,宫斗大概就是小打小闹。
薛瑾安想到很久之前和李鹤春共享视觉时,对方提起孝静懿皇后,又回想萧姝当日指着皇帝字字珠玑骂的时候,说孝静懿皇后珍妃死的时候对皇帝都是埋怨愤恨的。
薛瑾安若有所思。
他没见过孝静懿皇后,原文中对于这位白月光皇后的着墨也不多,他不好分析,但原主的母亲他倒是记忆颇多,能够在脑中构建出一个人物模型来。
周玉婷不是争强好胜的人,她的情绪也相对稳定,她对原主也称得上极尽宠爱,被幽禁也不忘给他缝补衣物,按理说她若是可以,定然是想活到再见原主一面的。
但周玉婷死了,郁郁而终,死得时候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记忆里,周玉婷的尸体是相对完整干净的,最后的日子心情郁郁却到底没有受多少磋磨,那么是什么令她郁郁到等不到见原主最后一面便死了?
宫中的流言蜚语?冷嘲热讽?捧高踩低?不,周玉婷是一个坚强积极的人,身处泥潭都能挣扎着走出一条路,她不该死于这些。
薛瑾安猜测,周玉婷或许知道了什么,最后留下的那串血龙木珠子,或许不止是指代楚文琬。
那串珠子是贡品,血龙木,龙……难道指代的是皇帝?
假如周玉婷、孝静懿皇后都是因为皇帝而死的,那么这个秘密是否就是安王掌握的那个能动摇皇帝根基的秘密?
能动摇一个皇帝根基的秘密能是什么秘密?说实话,这真的挺难想的,毕竟古往今来什么样的皇帝没有?弑父杀兄、横征暴敛、软弱无能、昏庸至极……乃至干脆以田代齐这种直接大臣上位的都有,很难说一个区区把柄就能让皇帝下台。
以上这些对安王来说才比较致命。
薛瑾安是真的不知道一个封建王朝的皇帝,到底是在怕什么,怕到了这么无能的地步。
薛瑾安想不通,觉得可能是他手机不懂人类,于是掐头去尾一番问了一圈真正的人类。
只有崔醉想了想说:“也许师父你不怕,但是别人就害怕。说真的,我都不知道师父你会怕什么,我要是有师父你这样的能力,我也会无坚不摧什么都不怕。”
“师父,永远都不要代入别人的想法,你们身份际遇都不相同,是很难感同身受的。”在市井摸爬滚打多年的崔醉对此深有感触,他说,“想不通就不必去想。”
“人类真复杂。”是手机懂不了的。
【谁说的?】不知道偷听了多久的小X老师突然冒出头,在薛瑾安眼前弹字幕,【只要有足够的数据,就一定能分析出来,人会骗人,数据不会,代码也不会。】
小X老师信誓旦旦:【皇帝的心理样本我已经收集足够,可以进行分析,只要你给钱。】
同为代码生命,薛瑾安还是愿意相信一次的。
他从兜里摸出两枚铜钱:“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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