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孜然咩
岑夫子捋着自己的长胡子哼笑了一声:“孔子云;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天下之人皆可为师,老师一词不过虚名尔尔。”
崔鹏飞撇了撇茶叶,语调懒散:“虚名总比无名好,他总归叫我一声老师,我也无憾了。”
岑夫子:“……”
崔鹏飞:“……”
两人对视,眼眸中似火光迸溅,明明都在笑着,一派和气样子,气氛却偏偏剑拔弩张。
“姜汶那小子,真是会磋磨老人。”岑夫子突然说道。
崔鹏飞深以为然:“这小子还是太闲了。”
*
不管会试有多难,该放榜的还是要放榜的,出乎意料的是,会元的名头既没有落在江南府崔酌身上,也没有落在晋阳府谭灵越的身上,而是爆了冷,落在淮北府一个叫杜寅杜伯清的中年举子身上,据说这位已经考过数次不中,这一次突然崛起,着实是叫人吃惊。
这杜寅倒也有些名气,不过他出名的并不是才学,而是他对十全公子的推崇,他与晋阳府谭灵越、江南府刘正、大才子柳固、还有一个叫田呈闵的是小团体,都曾数次公开为十全公子出头站队。
有人对这爆冷有些不服气,所幸贡院会张贴优秀学子的考卷,杜寅在才学上确实略微逊色,字是标准的科举专用馆阁体,没有什么特色,瞧半天也只觉得工整,文章从结构到风格都有点过于死板,非常标准的三段式写作,是如今的考生们颇为鄙夷不喜,但会随着时代逐渐被发扬光大的八股文。
——这是考科举次数过多的学子不可避免的一个毛病,他们已经总结出了一套容易得分的模板,所以会下意识地往模板里套。
真正让杜寅从一众学子中脱颖而出的,便是算术题和看图写作的策论题,也是看完了这两道题,众人心中的不满疑虑都尽数去掉,因为杜寅竟然是唯一一个将那庞大的计算量算完且正确的学子!
是的,尽管考试考三天,每张试卷都给了他们一天一夜的答题时间,也依旧有不少人连算都算不完,这些算不完的都还算好了,有不少抓耳挠腮一夜下笔只写了个“答”。
他们终于深刻认识到什么叫“术算题不会就是不会”。
一个术算题足够让学子们心服口服,再看他的策论,虽然文章写得不够华丽,但一条条时策都写得有理有据,从士农工商四个阶层来写了怎么治理该地,为了更加直观,他还顺手按照术算题的格式写了一道预计该地治理之后的税收,计算量没有原题那么复杂,也省去了很多影响因素,但也很是不错。
两位主考官在旁朱笔批注:
清风道骨的字迹写着:虽有悬浮之处,但可用。
有些狷狂的草书写道:颇有出题者本人之风范。
基本也是实锤了这出题人就是万恶的十全公子了。
杜寅的会元之位稳了,众人都纷纷向这位一朝崛起的中年举人道恭喜,杜寅本人却觉得自己有些德不配位,尤其是他的五人小团体中,有天才谭灵越,江南府的乡试第二刘正,还有大才子柳固,乃至别人觉得名不见经传的田呈闵,他也觉得对方写得策论,对于田地改革方面的东西更加针砭时弊,符合实际。
顺便一提,崔酌在此次会试中排名第二,杜寅的出彩之处恰恰是崔酌的减分之处,术算题他倒是勉强算完了,却是在策论上着实栽了个大跟头,他能猜对图中的地方,也多亏崔鹏飞走过的地方多,他听得多记住了,写得文章华丽漂亮,但其中有用的内容到底有多少他自己也知道。
阅卷都是糊名阅卷,但崔鹏飞对自家孙子的字迹还是认得的,他没有插手,还主动将他的试卷放到了岑夫子的阅卷组,最后拆名的时候,有人还想将崔酌放到第一名去,被崔鹏飞制止了。
按照崔鹏飞的想法,崔酌的排名应该再往下降一些,他道:“文章华丽却无用。”
“多得是写得空泛之人,他提出的点不多却也是有用的,而且对此地进行了相当充分的分析,只是不沾五谷不知农田罢了,这是读书人的通病。”岑夫子看得很透彻,每届会试十个考生里九个的策论都是空谈空想,崔酌的水平放在哪一届都是能排前三的,他道,“你对他太苛刻了。”
崔鹏飞皱眉不语。
岑夫子直接挥手赶人,“去去,亲人回避知不知道?不要影响我们排名。”
崔酌的名次到底没有再下滑。
“杜兄何必妄自菲薄?你这些日子专研十全公子题册都几乎入魔了,能考好是你应该的。”谭灵越说着还自我取笑了一下,“而且策论题我也投机取巧了。”
谭灵越是此次会考第三,他的策论写得主要是教育改革,他的父亲就是晋阳府学正,可以说是家学渊源,他从这方面入手有些投机取巧。
“我,也就策论题写得还看得过去。”勉强上榜的田呈闵揣着手,一张本来就像武夫的脸笑起来更是满脸横肉,他得了倒数半点都不伤心,乐得嘴巴都要咧到耳根了。
柳固也难得笑着安慰了两句,还指了指身边锦衣华服的刘正打趣,“我们都是超常发挥,刘公子这唯一一个没考好的都没说什么呢。”
刘正的术算题做得并不逊色,有些粗心大意丢了分,但思路是完全正确的,但他在策论写了商业方面,他本来就出身商贾之家,在这方面很是了解,大抵是太了解,字里行间免不了带出些铜臭气来。
再加上他主张开放通商口岸,组织船队出海,这一主张触及到朝廷多数官员的底线,自然而然给刘正的分数就低了,排名仅在十五。
这排名对其他学子而言相当不错,但对江南府乡试第二,仅此于崔酌的他来说,考得挺差的。不过他在写完之后,就大致猜到自己的排名会被压,倒也并不气馁。
柳固的排名则在二十名开外,他因言论入过狱,受过些蹉跎,差点就直接被撸成白身,是以这次考试就多少收敛了一些。
刘正看了看柳固,用折扇敲了敲脑门,很配合的唉声叹气,故意说道,“你这拿了第一的在这里伤心难过,真叫本公子觉得你有点得了便宜还卖乖。”
杜寅不好意思地低了头。
“行了,别愁眉苦脸的了,我今日请你们去九添一玩一玩怎么样?”刘正提议道。
“这,不好吧?”杜寅有些异动,颇为犹豫道,“不日我们便要入宫进行殿试,现在去九添一是不是太玩物丧志了?”
田呈闵拍了下他的肩膀,“不玩也行,咱们去沾沾十全公子的仙气儿,让他保佑我们殿试取得好成绩。”
“走吧。”谭灵越这个年纪最小的,行动力却最强,直接抬脚就往九添一方向而去。
杜寅想到十全公子就忍不住激动起来,他碎碎念道,“我是不是该把上次错得题目给他看?还有这次的题目,我——”
他话没说完,嘴里直接被塞了一颗裹着糖衣的干果。
柳固本来就有晨起头晕之症,自在狱中走过一遭之后,他身体一直很差,这种头晕之症便时有发生,所幸这病吃点东西便能缓过来,因此他身上时常会备有便于携带的干果。
手动封嘴的柳固没好气道,“知道了知道了,我们干脆直接将会试考卷默写下来给十全公子瞧瞧,拜托他好好点评一番。”
柳固没想到自己竟然一语成谶。
他更没想到的是,此时的九添一内,大佬云集。
第133章
事情是这样的, 薛瑾安的生辰到了,周玉树找上崔醉准备在九添一给薛瑾安庆生,结果回家就露馅被崔鹏飞给知道了, 于是崔鹏飞强势申请参加, 并且兴致勃勃地带着给薛瑾安准备的礼物逛街, 要给他挑一个好看的包装。
还沉浸在会试失利中的礼物本人崔酌:“……”
“祖父, 我只想好好当官。”崔酌皱起眉头,试图反对。
崔鹏飞挑中了一套青色锦衣,闻言瞥了他一眼,语气淡淡,“你这水平,还是在翰林院编书吧, 外放做官就是害人。”
崔酌只觉胸口一痛,千言万语都被这穿心一箭给击碎,他默默地低下头去,好好一个天之骄子, 如今站在这里如同一只落水狗一般可怜。
“你去将这衣服换上, 我瞧瞧合不合身。”崔鹏飞将衣服给他。
崔酌沉默地转身, 却听到身后祖父的声音平静地道,“错了可以改,三年改不了就六年,六年改不了就九年, 当官不是靠毛笔,不是照本宣科,在翰林院好好学,学成了就当一个好官,学不成就当一个好教书先生, 无论哪条路,祖父都会为你骄傲。”
崔鹏飞对崔酌的打击,只是不想让他在不成熟的时候犯错,官员做错了还可以改,但往往一个小小的错误就是一条性命。崔鹏飞是从战乱时期走过来的,他太知道能力不够的官员会给百姓造成多大的痛苦,在这条路上,有时候不做就是做,做就是错。
如果是崔醉,崔鹏飞不会阻止他外放历练,因为崔醉扛得住,但崔酌不行,他遵循着君子教条,太君子的人是不适合当官的,一旦受挫就会跌入深渊万劫不复。
“我知道了。”崔酌应声,踌躇片刻还是说道,“祖父,我现在不想选,等我学好了学会了,再选不行吗?”
崔酌知道,只要祖父还活着,崔家就是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出身崔家的他不会轻易得到重用,他想要让崔家重新站上京城权利舞台,就必须要站队,搏一个“从龙之功”。
崔酌和崔醉不一样,后者不受崔家人待见,除非是造反这样牵连九族的罪,不管崔醉做什么崔家都不会承认不会管;;但崔酌是崔家的嫡系,是崔家正儿八经的少爷,是崔家最有潜力的一个,他的选择就是崔家的选择。
崔酌没有崔鹏飞那样的魄力,他始终斟酌着看着棋盘,不敢在如今还空荡的棋盘上落子。
说白了,崔酌想待价而沽,他的想法很好,只要他爬的够高展现出来的能力够强,他就能得到更多的重视,他想等出人头地之后,再来选阵营。
想法没错,崔鹏飞在进京之前也是这么想的,奈何他碰到了七皇子。
“等到你成长起来,已经没有你的位置了。”崔鹏飞无情说道,他可没忘记还有个岑夫子学生团在虎视眈眈呢。
说曹操曹操到,崔鹏飞转头就看到岑夫子和他的徒弟在门口买糖葫芦。
崔酌刚准备开口跟岑夫子打招呼,被嫌烦的崔鹏飞赶去穿包装了。
“今日出门果然有孽缘。”岑夫子掐了掐手指,摇了摇头感慨,张嘴就吃下三个山楂球,抬步走进来问道,“你在这干什么?”
“怎么还要问,刚才没算出来?”崔鹏飞嘲笑了一下,“老夫带孙子来买衣服,好来参加我好学生的生辰宴。”
“他过生辰?”岑夫子愣了一下,下意识看向了旁边的小徒弟缘生,缘生眨巴了下眼睛,嘴巴顿了顿又无事的继续嚼着山楂。
崔鹏飞转头又挑起了衣服,并没有注意师徒两短暂的眼神交汇,他故意道,“你不知道这事儿?也是,你都没有请帖,放心,老夫会帮你将祝福带给我的好学生的。”
“……呵呵,怎能劳烦您老,还是我自己去吧。”岑夫子看着他选中的衣服,他佯装不知这衣服是给崔酌选的,“您七老八十了,选衣服的眼光还挺不错,这年轻人穿得衣服您是一挑一个准。”
就差直接指着崔鹏飞鼻子说“粉色娇嫩,你如今几岁”了。
崔鹏飞继续笑:“或许也正是老夫德高望重才入收了个好学生吧。”
岑夫子继续掐手指:“哎哟,您这命格有点奇特啊,乌龟王八蛋都没你能活。”
……
缘生九折两老头下饭,三两口啃完了糖葫芦,觉得味道很是不错,趁着师父不注意,跑出去把整个草垛子都扛了回来,转头就见崔酌站在一边,眼神复杂地看着嘴巴都快打起来的两人。
“喏。”缘生友好的分他一根。
“……谢谢。”崔酌看着那还剩半拉的草垛子,欲言又止。
缘生警惕起来,“我都分你一串了。”
“一个够了,够了。”崔酌连忙解释,“只是……你吃这么多糖没事吗?”
“没事,师父要是要打死我,我就烧信给老祖宗,让老祖宗把他带走两天,等他不生气了再来找我。”缘生暴言道。
崔酌:“……这不太好吧?”
缘生思索片刻,就在崔酌以为他要收回前言的时候,就听他笑容阳光开朗地道,“没事,我听说我老祖宗特别会带人走,他老人家没问题的。”
崔酌:“……”不是这个不太好啊!
你们这对师徒怎么回事?还有你们老祖宗怎么天天都想着带人走,这是正经的老祖宗吗?!
总而言之,在崔酌怀疑的目光中,岑夫子和缘生也加入了这场庆生活动。
周玉树那边很快知道了加人的消息,他皱了皱眉,他并不是很相信除自己以外的人,信任崔醉还是因为他认了薛瑾安当徒弟,周玉树思索了片刻,以防万一,干脆将这场原本的家庭庆生活动改成了私人庆生活动。
周玉树将户部尚书冯鄞守、工部尚书左孟常、兵部尚书许平川拉了进来,这三位反正和九添一有合作,也都是聪明人,放进来不会有什么问题。
崔醉有点不太赞同周玉树的做法,和周玉树不信任崔鹏飞岑夫子一样,崔醉同样不信任这三位尚书,哪怕九添一的合作是他亲自去洽谈的,或者说正是因为接触过,才深刻的知道这三位尚书有多难搞。
冯鄞守看似刚直实际圆滑,就是一只老狐狸;左孟常看似木讷实则聪明,从和户部瓜分利益就看得出来;许平川看似鲁莽实则粗中有细,能从冯尚书手里抠到钱可见一斑。
这三个人目前都是保皇党,唯一有偏向的大概就是冯尚书了,毕竟他的小儿子是大皇子伴读,还在年节宫宴上得罪了二皇子。
九添一的存在太重要,基本就是他们的大本营,崔醉不敢放非自己人进来。
崔醉有一个优点,那就是自己没办法做决定的时候就不瞎想,直接找能做决定的人。崔醉进宫将九添一庆生计划给薛瑾安和盘托出。
薛瑾安同意了放三个尚书进去,他知道周玉树和崔醉的顾虑,索性就将这个庆生会的性质彻底坐实,他直接就给参加生辰宴的人补上了请帖,顺便给长公主、三公主、三皇子、六皇子也写了一份。
原主的生辰,薛瑾安还是不想过得太闹腾,这四个人凑在一块不会炸雷。
一般来说请人都是要提前写帖子的,薛瑾安这临时的帖子多少有些不合礼数了,讲究的甚至会觉得他不尊重人,然而受到帖子的人却都欣然前往了九添一。
不仅前往,还多了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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