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孜然咩
薛瑾安找就近的奉酒侍从,从托盘里挑出一模一样的酒,轻轻嗅了嗅,发现里面不仅掺杂了蜂蜜的味道,还带着点草木气息。
长公主并不在意五皇子态度差,对周围人微微点头致意后没有停留继续向前,消失在视野尽头。
薛瑾安收回视线,就在这时,五皇子突然回头似无意和他对视了一眼,缓缓举了举手中的酒杯,这才幌幌悠悠地荡走了。
薛瑾安太了解五皇子,几乎是立刻就意识到五皇子和长公主达成了合作,这一场宴席是两人联手一起搅局,这进一步证实了薛瑾安的猜想,冯时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螺丝,真正要引出来的另有其人。
证实了这件事之后,薛瑾安也没有再停留,转身往里面走去。
大皇子这边根本没有留意五皇子,是以也没有看到五皇子和薛瑾安这短暂的无声交流,他兀自沉思着。
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长公主按照他所想的没有再说什么走了,他心中却莫名不安,好像有什么事情在隐隐脱出掌控一样,他下意识地在场中搜寻冯时的身影。
冯时在里面,他自然没有成功找到对方的身影。
冯时到底也是冯家小公子,有功名有官身,不是他身边的胎监随侍,是不可能被他安排出来待客的,若真这样做,是在磋磨大皇子妃、冯家的脸面,不管大皇子心中有什么想法,他是绝对不可能这么做的,于名声于他招揽其他人都无益。
或许该派人盯着长姐……
大皇子心里正想着,手底下的人挣动了两下,传来他那位皇子妃冷淡地声音:“可以放开了吗?”
“抱歉。”大皇子立刻松开了揽着她肩膀的手,却并没有松开握住的手,只是相当贴心的挪开了位置,从牵着手指变成了轻牵手腕。
“辛苦你陪我在这继续接待客人了。”大皇子姿态做得很足,语气温和表情柔软,眉眼间的歉意和缠绵爱恋肉眼可见,看起来就像是对大皇子妃情根深种了一样。
“……知道了。”冯芊遮掩住眸中的烦躁,偏开了视线去同刚进来的一位夫人打招呼,顺手挣开了大皇子的手。
大皇子识趣的没有不依不饶的跟上去,也转头招呼客人。
两人站在一起迎客,看起来像是对恩爱两不疑的夫妻,没人能瞧见他们貌合神离的本质。
有大皇子同皇帝合作清洗了户部在前,就算对大皇子存有疑虑的大臣,看在皇帝的面子上,也会来参加这场宴会的,且一个个都备了贺礼,满面喜气洋洋的来,仿佛是真的为大皇子高兴一样。
这便是大皇子的高明之处,他总是擅长利用身边的人事物,来为自己牟利。
薛瑾安落座的时候,桌上已经坐了四皇子六皇子和九皇子。
四六两人坐在一起,正就着《九章算术》在低声说话,看四皇子时不时用手指在书本上比划,六皇子目不转睛盯着书本频频点头的样子,应该是六皇子在问四皇子题目。
薛瑾安记得上书房先生们给六皇子的年终评价:在文学方面天赋出众,喜欢天工机巧方面的书籍,动手能力不错,自觉心也很不错,并不会玩物丧志,缺点就是羞于启齿,不自信,且是个数算苦手。
四皇子怀里还抱着一个礼盒,个头不大包装有些老旧,但看得出来是用了心的。薛瑾安从包装盒庄重的花纹猜出,这该是四皇子给大皇子带的贺礼。
至于明明是贺礼,四皇子怎么不送出去,薛瑾安稍微一想也明白过来。
自楚文琬走后,四皇子手头拮据不少,准备的贺礼只怕是能归于“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的行列,简单来说就是拿不出手。
如果是私底下聚会,四皇子不会这么藏着掖着,可这是公开的宴席,还有专门的人在门口唱礼,他这礼物要是太次了,丢得不仅是自己的面子,倒不如不明面登记,只私底下给大皇子就好。
而九皇子就坐在桌子另一侧,离他们最远的地方,面色阴沉有些神经质地啃咬着手指甲,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嘴里时不时含糊念着别人听不懂的音节,连薛瑾安走过来坐下的动静都没能让他从自己的世界抽神出来。
所幸身为皇子,他们的桌子摆放位置有所讲究,不仅是最好的位置,还特意放了屏风遮挡,隔绝了大部分人的视线,九皇子坐的位置又相对比较隐蔽,不然只怕薛瑾安这一路走来,能听到一耳朵的“九皇子疑似患有 疯病”的传言。
实际上,薛瑾安最先注意到的并不是九皇子癫狂都得神情,而是他带着些水汽的头发,衣摆的袖子也有被水渍浸染的痕迹,但偏偏衣服领子基本是干净的,看着像是——被人摁着头直接插进过水里,袖子的水是挣扎的时候留下的。
薛瑾安并不好奇九皇子是被谁弄成这样的,总归以九皇子那样讨人厌的性格,没有了萧姝给他撑腰,他早晚都是受教训的。
薛瑾安不好奇,但架不住九皇子的眼神一直盯着他身后转动,薛瑾安跟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发现九皇子盯得竟然是八皇子。
八皇子在场中游走,端着酒盏扎在一堆武官里面说说笑笑其乐融融,薛瑾安倒是真认识那几个武官,好几个都是大皇子提议监管查二皇子党账目时点过名的,也就是西南军升上来的将领,属于三皇子党羽。
在其他人看来,八皇子想要收拢三皇子党羽的人为己所用,必然会说一些不利于三皇子的话,事实恰恰相反,薛瑾安读出他们的唇语,都是在夸赞三皇子勇武的话。
自三皇子瘸腿之后,八皇子对娴妃的讨好便与日俱增,日日前去请安拜见,不仅嘴巴甜,行动也很上道,娴妃即便只是无意中提起荔枝的清香甜美,不过几日八皇子就会带着荔枝来孝敬,知道三皇子不待见自己,为了不让娴妃为难,几乎都是避着三皇子走的,实在避不开在三皇子面前也是伏低做小任打任骂。
三皇子的言行举止有多霸道,就衬得八皇子是多么的可怜,但偏偏八皇子不会顺势卖可怜,而总是对娴妃露出笑容阳光毫无阴霾,问就是他没有将三哥的话放在心上,早就忘了,惹得娴妃明知道三皇子对他极其厌恶,也不免生出怜爱来。
于是三皇子就更暴怒了,每次都要憋着气翻昭阳宫的墙,进去了也不是找薛瑾安,而是找茯苓打架,茯苓偶尔也会跟着动手,但更多时候是躲起来,那躲藏的身法一日比一日纯熟,都快赶上暗卫的水平了,薛瑾安如今都要花两个呼吸才能顺利找到她的位置。
按照三皇子所说,其实在一开始的时候,八皇子并不是这样的,他那时对怎么讨好娴妃不得要领,第一想到的就是装可怜,结果就这么来了两次之后,娴妃便不忍起来,直接就让八皇子往后别来找她了,省得两边都闹得不愉快。
八皇子吓得连忙调整战略,没敢再在耿直的娴妃面前耍小聪明,后来才逐渐摸索发现,自己表现的越开朗活泼不在意,反而会引起娴妃的动容,不仅如此,他以这样的姿态去接近那些武官,得到的收益也远比之前大。
以前他总是会有意无意提到三皇子的瘸腿,武官们的谈话性质很快便会淡去,自顾自地说起一些当兵知道的事情,让他尴尬地不知道怎么接话,但自从他开始大肆称赞三皇子,表现出对他的崇拜,武官们都一个个打开了话匣子,跟他倾吐了不少西南军内部的事情,让八皇子获益匪浅,偶尔使唤他们办事也会很顺滑,没有半点阻挠。
大肆的夸赞吹捧三皇子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能恶心到三皇子,每次三皇子都会满脸嫌弃的绕着他们走,拒绝加入队伍中。
在薛瑾安观察八皇子的时候,后者也若有所感的回过头来,视线对上的那刻,八皇子非常微妙的顿了顿,手指痉挛般地颤了颤,好一会儿才装作若无其事的挪开。
相当……微妙的感觉。薛瑾安并不能明确分辨出短暂对视的那一刻,八皇子眼中骤然迸发出的纷杂情绪,有不少情绪数据是他没有收录过的,他唯一能确定的只有,八皇子对自己的在意。
——至于也许八皇子是因为被片过,所以有情绪什么的,薛瑾安完全排除了这一想法。
薛瑾安想:区区几刀罢了,怎么可能有男主角承受不住?这可是原文男主角!
八皇子要是听见他的心声,只怕要当场撅过去。
可惜他听不到,薛瑾安也就完全没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什么问题,还在兀自分析着。
说起来,以八皇子的性格,和平时如透明人一样的状态,不应该同九皇子交恶来着,再且说九皇子背后没有了萧姝,却还有庄妃,八皇子就算当真和九皇子对上了,也不会使用过于激烈的会留下痕迹的手段,九皇子也不该是在这里兀自死盯着人什么都不做。
如果不是敌人的话,那就是目标了。薛瑾安大致想明白了这一点,就没有再关注两人。
其他皇子陆续进来,在门廊处,五皇子再次晃晃荡荡的差点撞上二皇子,五皇子依旧是恶人先告状,连说出口的话都没有变,二皇子的脾气教养却远不如长公主好,一个眼神就直接让身后的人把五皇子推开了。
五皇子也是个混不吝,敢推他他就敢把酒往二皇子身上倒,尽管手底下的人已经足够快速,二皇子的衣襟处也还是染了一片暗色痕迹。
“呵。”路过的三皇子毫不客气地嘲笑出声,驻足在一旁饶有兴趣的观看起来。
听到三皇子的声音,二皇子的脸色更加阴沉了。
“二哥,实在抱歉,不过你知道的,我身体不好,手上没什么力气,要怪便只能怪你这随从,不推人啊什么事都没有。”五皇子嘴上说着抱歉,姿态可半点道歉的意思都没有,在二皇子铁青的表情里,还把那杯洒了一半的酒往二皇子面前递,“二哥,这杯天下无双的绝世佳酿便当我给你赔罪了,如何?”
二皇子猛地挥手想要打翻这杯子,被五皇子躲了过去。
“二哥不喜欢也不能糟蹋这美酒啊,这可都是粮食酿成的,父皇因户部大案正在气头上,若是叫他知晓了,怕是得挨一顿挂落。”五皇子说着将那杯倒了大半的酒再次递到二皇子面前。
二皇子眼神从酒杯看到五皇子脸上,恼怒的情绪已经快压不住了。
五皇子适时悠悠开口,再次进行心理施压:“即便我愿意为二哥隐瞒一二,可这到处都是眼睛的,想瞒也瞒不住,二哥总不会忍心看着弟弟也受你牵连的——三哥,你说是不是?”
言外之意便是,二皇子今天必须接了这杯酒,不接改明儿朝堂上就参他一本铺张浪费作践粮食。这本不是什么大事儿,但架不住二皇子才折了一批人进去,在皇帝那里挂了名,五皇子话尾还把三皇子这个对家抬了出来,这事儿要真在朝堂上闹将起来,只怕有人要借题发挥,小事变大事。
二皇子党都手脚不干净,二皇子本人自然也不例外。
三皇子虽然不明白五皇子到底为什么找二皇子的麻烦,但只要老二倒霉他就高兴,环胸抱臂毫不犹豫地点头,“三哥觉得你说得对。”
这一句话就足够表态了。
二皇子咬牙切齿,看五皇子的眼神恨不能生啖其肉,但他又不得不承认五皇子威胁到了点子上,他被拿捏住了。
二皇子到底接过了这杯酒,不过酒杯只在他手中过了遍手,就被侍从接了过去,随后便被放到了侍立在旁的婢女托盘里。
“二哥我并不爱喝这种酒,便不浪费了,留给其他人。”二皇子说完实在忍不住,低声斥了一句,“滚!”
五皇子耸了耸肩,让开了身,二皇子匆匆下去换衣服,三皇子给了五皇子一个欣赏的眼神,随后嫌弃地绕着八皇子的地儿,直奔薛瑾安而去。
不到一刻钟,客人纷纷到齐落座,大皇子携皇子妃在上首致辞敬酒,宴席正式开始,开宴之前到底有多少交锋自不必说,都是些开胃小菜。
薛瑾安注意着冯时,见他在自己的位置上不停灌酒,神情看起来有些郁郁,一双带着血丝的眼睛跟着大皇子转动,看起来就像是要随时而起的暴徒。
薛瑾安预测中原本就不高的成功率更加低了两分。
突然,冯时叫住路过的奉酒侍女,端起那两杯酒起身朝着大皇子而去。
“恭喜姐夫得偿所愿,小弟我敬你一杯。”冯时给大皇子敬酒。
大皇子深深看了他一眼,接过了那杯酒,却是连抿一口做做样子都没有,在冯时一口喝完之后,他笑着道,“不胜酒力,见笑。”
冯时看他将酒杯放在桌上,竟然贴脸开大,似笑非笑地说了句,“姐夫不喝,是怕我下毒?”
“说得什么浑话。”大皇子轻描淡写地想要将这事儿带过去。
冯时却不依不饶,“姐夫既然不信我,那便将酒杯给我,我喝给你看就是。”
这是显而易见的套路,大皇子是不可能当众承认他怀疑冯时的,这不仅仅是下冯家的脸,同样也是摆明了他和冯时之间有猫腻,所以他绝不可能把酒杯递给冯时,那就只能自己喝。
大皇子知道冯时大概率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给自己下毒,但大皇子向来谨慎小心,即便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不会去赌。
大皇子手掌盖住酒杯挡住了冯时伸出的手,他笑容浅了几分,眼神含着警告,“喝醉了便好好休息,厨房灶上温了醒酒汤,我叫你姐姐端给你。”
大皇子在姐姐这个称呼后顿了顿,带着几分不动声色地警告。
“……”冯时顿了顿,眼神看向沉默不语的大皇子妃,身形有片刻的凝滞,不过很快他又继续胡搅蛮缠起来,“为了叫姐姐心安,我不是更应该证明什么吗?”
冯时今日刻意同大皇子过不去,大皇子脸上笑容落下来,眉头微微皱起,倒是真的怀疑起酒里是不是真下了些什么东西。
气氛微微有些凝滞,已经有人察觉到不对看过来了。
大皇子立刻笑着开始圆场:“瞧你喝了这么多,就别喝这么烈的酒了……”
他说着就准备吩咐人端度数低的果酒来,奉酒侍女自冯芊身后而出,礼仪姿态挑不出半点错的半跪着,将放满了酒的托盘托举上前,正是适合人一伸手的位置。
薛瑾安认出这个奉酒侍女,正是之前五皇子和二皇子起争端时的那个。
大皇子伸手准备随便拿一杯,一直沉默的冯芊忽而出声说了句:“都醉得说胡话了,还是少喝一些吧。”
“你放心,喝完叫人好好灌他一碗醒酒汤,定不让他乱来。”大皇子说着,手却是下意识地伸向了量最少的那一杯,“喝了这杯酒,便不要再闹了。”
大皇子微微侧过身去,低声说了一句话,冯时抬眸看了冯芊一眼,眼中情绪汹涌,竟然有眼泪逼出,又被他匆匆垂眸敛去。
皇子桌的视野太好,尽管大皇子的音量低得几不可闻,薛瑾安也读出了他的唇语。
大皇子说:“不要让你姐姐脸上不好看。”
冯时似乎是认命了,神情颇为颓丧地接过那杯酒,低声说了句:“是我对不起姐姐。”
随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他喝得有些急,黄浊的酒液打湿衣襟,泅染出一片痕迹。
“想清楚就好。”大皇子笑着伸手准备拍拍他的肩膀。
就在这时,冯时忽然伸手揪住胸口,面色狰狞扭曲起来,像是承受了极大的痛苦一样,身体支撑不住的弯下。
“你——”大皇子完全没料到会发生这种情况,惊愣之下下意识地伸手去扶。
“噗”地一声,汹涌的鲜血自冯时眼耳口鼻喷涌而出,大皇子正面迎接了个正着,腥气从鼻尖直冲上脑门,眼前变成一片血雾,耳朵里嗡鸣阵阵,他怔愣地看着冯时圆睁双目,表情定格在痛苦上错开他的双手倒在地上。
大力从身后猛地将他推开,他摔坐在地上,尖叫嚎哭的声音后知后觉地冲破耳膜,一片混乱狼藉之中,冯芊抱着冯时的尸体号啕大哭。
被算计了,算计我的是谁?二皇子?父皇?还是谁?
大皇子试图冷静下来思考,耳中骤然爆发出一声怒骂:“薛珞文,你丧心病狂,竟然害我弟弟!”
冯芊握住从袖子里滑落的匕首,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直接扑向大皇子,将其捅进他腰间。
大皇子闷哼了一声,疼痛让脑子重新恢复清明,他几乎立刻就从冯芊反常的行为中意识到,她也是算计自己的一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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