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孜然咩
薛瑾安遗憾地缓缓收回了视线。
没事,还有九年时间,九年是原主的寿命终点,在九年内他必杀之,报仇和夺嫡,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两人思绪繁多,却实则只过去不过一息,四皇子还趴在贞妃身上呜咽,容贵妃的嘴也刚被李鹤春捂上不久。
事情到了此时,也该有所定论了。
“罪人萧姝听旨!”
李鹤春放开了被捂得快喘不上来气的容贵妃,退至身后跪下。
皇帝沉声道:“萧氏悖逆枉上,是为不孝不忠;构陷妃嫔,是为不悌不义;以邪术残害皇嗣,是为不仁……事情败露后口出狂言毫无悔过之心,是为不廉!如此不孝不悌不忠不仁不义,寡廉少耻为母不慈之人,实在不堪为天下命妇表率!即日起褫夺封号,废其贵妃之位,打入冷宫,待罪证整理成册,即刻发落!”
“周玉婷犯错是幽禁昭阳宫,我犯错便是打入冷宫?我萧姝入宫十二载竟然比不过一个死人呵哈哈哈哈——”容贵妃半伏地面,被汉白玉砖映射的光刺得头晕目眩,她却狂笑不止,凌乱繁复而色彩夺目的宫装下,肩膀耸动,她仰头望着皇帝的方向,眼中光影细碎却没有半点落下。
“我不仁不义?我寡廉鲜耻?我为母不慈?可这宫中又有谁是好人?谁的手段不下作?谁不为周玉婷之死拍手称快!这背后推波助澜者数不胜数,我不过是个棋子罢了!哈哈哈哈哈!”容贵妃从地上爬起来,神色癫狂,她伸手一一指过众妃嫔,最后落在皇帝身上,“陛下,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你啊,因为你手中的权利,因为你背后那把龙椅!”
容贵妃浑身都颤抖起来,她第一次没有想哭就哭,而是在笑,却笑得悲戚而凄婉,“我也曾有父母疼爱,我也曾是怜惜蝼蚁之命的娇小姐,可从我入京开始,一切都变了。”
“我明知道舅舅是因我长得这张脸才留我住在宁国府,见表哥待我不错,便急匆匆认我为义女,为表哥娶妻纳妾;我明知道你是因我这张脸而宠爱我,眼神明明望着我里面却从来没有我,就连这个封号都是可笑的容字!”她抚摸着自己的脸,似乎陷入到自己的思绪中去,念念叨叨地述说起来。
“我明知道如此,可却有那么一刻以为你们也曾真心待我!可都没有,都是假的,全都是假的!我的孩子,宁国公却说像极那个早夭的薛玦,而你竟然也给他取名为觉!我好恨!我看着这个孩子,我看着他的脸,我只要一看见他便想起你们施加给我的屈辱,我想要掐死他——不行,会留下痕迹,会被发现,不可以。”
“他出生在九月,已经入秋,于是我总是在夜里起来掀开他的被子,打开窗户,任凉风吹过他的身体,他果然开始反反复复地生病,他的生气越来越弱,哭声越来越小……可是他好好的活了下来,他在龙床滚了几遭就又好了!”
“我动了恻隐之心,我以为这是命,我以为有这个孩子我至少能抓住些什么,我以为至少我这张脸是无可替代的,可那年周玉婷入宫了,两年无子封嫔,孩子一出生便被取字宝宁,如此殊荣——呵哈哈,我成了一个笑话。”
皇帝惊愕不已:“仅仅如此,你便杀了小十嫁祸珍妃?”
“杀十皇子?嫁祸珍妃?”萧姝嗤笑着摇了摇头,“你以为我恨她?嫉妒她?我没有,我只觉得她可怜。”
“宁国府不会让皇后之位落入其他人的手中,一旦我失宠,就会有其他的表小姐、宁国公义女进宫取代我……”萧姝为了复宠固宠,便用不知哪里来的蛊虫开始给五皇子下药,让他出现心疾之症,成功生下了四公主和九皇子。
九皇子的出生是一个转折点,这个孩子长得和她并不相像,却能得到皇帝的几分宠爱,彼时皇帝正欲大封六宫,珍妃要为后的消息甚嚣尘上,萧姝的野心逐渐膨胀,让她不能再放任珍妃坐大。
于是,便有了十皇子之事。
“楚文琬对珍妃,大抵和我对珍妃的心情是一样的吧,不恨她,但不得不杀她,正好十皇子活不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只怪她出现的时机不好,挡了太多人的路。”
萧姝说到这里,忽而抬头对上皇帝冰冷的眼神,指着他笑道,“陛下,其实这一切都怪你!薛璋的死、十皇子的死、珍妃的死都怪你,都怪你无能!哈哈,皇后和珍妃她们在临时之前,定然也是这样想的吧哈哈哈哈哈——!”
皇帝暴怒,那双凉薄的眼中第一次出现深可见骨的杀意:“来人!萧氏狂悖,胡言乱语,拖下去乱棍打死!”
乾元宫中跪了一地,宫外噼里啪啦的棍子声叫人头皮发麻,那只蝴蝶金钗零落地躺在落在汉白玉石地上,蝴蝶翅膀无力的振颤。
外面的声音不知道何时停下的,说是乱棍打死,倒也没真的打死,不过薛瑾安计算着听在耳中的落棍数量和力道,也只是剩了一口气,至多也活不过两天,还是非常痛苦的活着。
薛瑾安没有异议。
倒是对贞妃,皇帝竟然还是想以妃嫔之礼下葬,问就是人死都死了,到底也是被萧姝欺骗才走了邪路,多年来吃斋念佛也算良善之人。
人类似乎总有些死者为大的怜悯之心,似乎人一旦死了,前尘往事恩怨情仇便都一笔勾销了,若是再计较就太不是人了。
还好薛瑾安本来就不是人。
于是他开口说道,“葬礼如何办,等到烧了她之后再决定也不迟。”
“烧了?”娴妃觉得莫名其妙,“烧了她干什么?”
“修佛者若真功德圆满必然会烧出舍利子不是吗?”薛瑾安是很认真地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他还看向最开始提出这个主意的五皇子,征求他的同意,“你觉得呢?”
五皇子:“……”这话谁敢接啊!而且他现在本来身份就特殊,再开口落井下石这不是不打自招吗!
五皇子抽了抽嘴角,连忙假装咳嗽两声,没有看到薛瑾安的眼神。
薛瑾安却歪了歪头,发出灵魂一问:“你不想看怎么烧出舍利子吗?”
五皇子:“……”别说,还真挺想看的。
第47章
薛瑾安这番话落在众人耳中那真叫一个语不惊人死不休。
有道是盖棺事定, 入土为安。现代社会的许多老人都对土葬抱有执念,更何况是接受了千年思想教育,地府轮回之说盛行的古代人?葬礼不合规制、坟头不够宽敞都会叫它们不安, 遑论其他了。
火烧尸体, 这说得好听是化舍利子, 说得不好听那就是锉骨扬灰啊!
而且这舍利子那是说烧就能烧的吗?大启至今也就万福寺前任住持方丈了灯大师坐化肉舍利, 令万福寺一下便成为天下寺庙表率,其舍利被万福寺视为镇寺之宝。
其实舍利子的存在本身就是个噱头,只要操作得当是个人就能烧出来,前朝末年特喜欢搞这种奇观来宣扬自己大国盛世,动不动就某某寺庙某某大师烧出百来颗舍利,直接搞得舍利通货膨胀了。
万福寺现任住持方丈脑子灵泛, 成为佛门领袖之后说的第一句就是:“凡功绩无有了灯大师半数者,必出不得舍利。”
言外之意就是,你烧出了舍利也是假的。
而了灯大师是谁?那是于前朝末年几次舍身救万民的功德之人,是公认的得道高僧, 是能随便碰瓷的?
可以说, 薛瑾安这话就是明摆着要贞妃身后名尽毁, 死不得其所。往后的史书中,提起她也只能是奸妃邪佞之流。
从贞妃的种种行为来看,她对名声这事还是颇为看重的,薛瑾安却直接摧毁她最在意的东西, 杀人不过头点地,这是真狠啊!
“好!”太皇太后抚掌叫好,“哀家觉得这主意甚好。”
“这——”敏皇贵妃觑了觑皇帝的脸色,斟酌着道,“这似乎有些不妥, 楚大人乃是朝中肱股之臣,一心为民未曾犯错,如此作为岂不是寒了臣子之心?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这毕竟是后宫之事,若是传扬出去,往后玹月和宝宁当如何自处啊?”
敏皇贵妃其实主要想表达的是,这事真要按薛瑾安说的做了,那就是往皇室脸上蒙羞,尤其是皇帝,妃嫔毒杀龙嗣,皇子手足相残,皇子手刃妃嫔……不管是哪一个安在皇帝头上都不好。
当然皇贵妃聪明,她不将话直直说出来,而是拿四皇子和七皇子做筏子。四皇子有一个毒妇母妃,往后前途不说尽毁,但也基本和皇位无缘了;而七皇子……贞妃怎么说也是他爹的妃子,他一个以下犯上行为放肆的名头是少不了的。
大多数人觉得薛瑾安做得有点太过了,心想:小七到底太年轻,虽有了头脑和手段,然则行事张狂满身锋芒不懂收敛,是要吃些苦头的。
不过如此一来,好几个原本对薛瑾安生出警惕之心的都不由得放松了心弦。
“少年人就该有些胆气,瞻前顾后的像什么样子。”太皇太后这话虽然是看着敏皇贵妃说的,但话里话外明显点着皇帝呢。
敏皇贵妃登时噤声,不敢言语。
太皇太后又道,“太祖开国时曾言:我大启立国之本便是有功者必赏,有过者必罚,当得律政严明、吏治清明、百姓光明、臣子贤明、帝王开明、山河永明。”
“若不过处决一个有罪之人便能叫臣子寒心,那这肱股之臣不要也罢。”太皇太后声音并不严厉,却很是掷地有声。
忽而她喊了一声“皇帝”,轻声慢语地像是在同人唠嗑一般地道,“什么时候这后宫之事也得瞧朝臣脸色了?手伸得如此之长,莫不是真当哀家已经死了?”
“皇祖母息怒!”这话一出,皇帝都得低头,被点的妃嫔们更是直接跪了下来,紧接着皇子、侍卫们也噗通跪了一地。
太皇太后好多年没发过脾气了,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还是挺口干的,想要喝茶润润嗓子,结果抬手却发现没有茶杯,她当即瞪了一眼某个眼观鼻鼻观心假装无事发生的老太监。
所幸大家都低着头,该是没有人看到这尴尬的一幕——其实还是有人看到了的,比如只学到了基础礼仪的薛瑾安。
他大概是全场唯一一个站着的,不过他周围都是穿着盔甲人高马大的侍卫,跪下来也有一米五,薛瑾安还是其中最矮的,很完美地被遮挡住了身形。
薛瑾安便看到太皇太后假装理了理袖子,很自然地将手收了回去,随后继续开大,“京中素来盛行礼佛之风,想来对舍利子感兴趣者不胜枚举,不若便将各家命妇请进宫观礼,好好瞧瞧这舍利子是否当真烧得出来,烧出来还罢了,若烧不出来,便是心不诚。心不诚者,何以礼佛?只怕要遭佛祖怪罪。”
“哀家瞧着三日后倒是个黄道吉日,此事便由皇贵妃操办,可莫要慢待了各家夫人,免叫朝臣寒心。”太皇太后将敏皇贵妃刚才的话全还了回去,后者哑口无言,还只能恭敬的应下这么桩得罪人的差事。
薛瑾安眼睛微亮,已经导入了不少人类语言艺术的他,已经不是曾经完全听不懂阴阳怪气的初代机了,托五皇子的福,他现在对阴阳怪气可懂了。
他觉得太皇太后骂人好高级,尤其是这招进阶版的阴阳怪气,又称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棒极了!
薛瑾安一边捡技能书,一边给太皇太后做人物模型,还顺便给她和皇帝改了改备注栏。
皇帝是虚假的无用的肾虚的且效率低下的皇帝,掌权者正统在太皇太后。
之后发生的事,让薛瑾安越发觉得自己的“怎样当皇帝”课程可以提上日程了。
敏皇贵妃被迫接下组织大臣夫人团“观烧舍利子”团建任务后,便让人将贞妃的尸体蒙上白布先抬到慎刑司停放——没办法,宫里能停放尸体的也就只有这个地方了。
四皇子拼命挣扎想要阻拦,却最终只能狼狈地跌在地上,无能为力地眼睁睁看着尸体被抬走。
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话语权,他的哭声喊声根本没有人听见,也不会有人在乎。四皇子第一次深刻地认识到,自己是多么的渺小而无力。
众皇子们同情地看了他一眼,不过也只有一眼,很快就都收回了视线。
正当以为这件事到这里就应该也就结束了的时候,却不想太皇太后的连招这才刚刚开始,后面的才是更要命的。
只听她对皇帝道,“小七平反冤案诛邪有功,皇帝你觉得当赏些什么?”
皇帝一听这话,立刻就知道太皇太后这是想杀人诛心,他抬头同太皇太后那双锐利的眼睛对视片刻,组织了下语言试图委婉回绝此事,“皇祖母,此事不妥,宝宁做事到底逾矩了些,若不罚,只怕满朝文武都不能答应……”
“哦?这是什么说法?哀家怎么不知道?”太皇太后双指微微撑头,露出一副冥思苦想地样子,“哀家思来想去也没想起来这逾的是哪条规矩,这人呐不服老不行,上了年纪了就是记性不好,什么都想不起来——舒妃,哀家记得你父亲杨顺之是礼部尚书吧?”
她招了招手,慈祥笑道,“来,你来同哀家说说,这逾的到底是哪条规矩?”
舒妃在听到太皇太后说规矩的时候,就有所预感自己要被牵连了,她安抚地轻拍了拍六皇子的背——六皇子是在三皇子之后进来的,彼时殿中乱作一团,根本没人注意他,他害怕的缩成一团不敢出声,竟然就悄摸地溜到了他母妃身边。
反正离他最近的三皇子是才发现六皇子竟然不在身边。
薛瑾安在听力高清摄像头的加成下,可以说是全场视野无死角,倒是注意到了他,不过六皇子并不是什么有威胁的对象,薛瑾安只例行记入他的相关数据,并不进行仔细分析。
舒妃将有些害怕的六皇子放下,起身行礼回答,“禀老祖宗,嫔妾惭愧,自小喜爱诗书棋画,于礼仪之道认识粗浅,并不知道是哪条规矩。”
一个闺中盛名在外的才女如何能不懂何为规矩呢?再加上舒妃最后那句和老祖宗的问题不谋而合的话,比起在说自己不懂,更像是在回答问题。
不过舒妃是个两不沾的,不会轻易得罪谁,于是顿了顿又道,“不过既然有这样的说辞,那想来还是有些道理的。”
“舒妃说得极是。”其他妃嫔,看着太皇太后的眼神扫量过来,赶紧点头应和舒妃,生怕自己下一个就被点出来成为两个上位者手中的炮灰。
太皇太后看她们低着头一脸老实样子,也没有再为难她们。
皇帝已经组织好了语言,接上了这个话茬,“自古以来子不可告父母,宝宁所谓固然有理,到底以下犯上于孝道不合,若是不做任何处置,只怕天下文人皆要对宝宁口诛笔伐了。”
“他为母报仇杀凶解恨,哀家瞧着挺孝顺。”太皇太后虽然不屑于这些话,却也知道孝这个字太重,是能直接逼死人的,便也没有做无谓的纠结,反倒是爽快点头,“有错当罚,晾其年幼,又是为母报仇心切,便禁足三五日,找个礼仪先生好好教导就是。”
众人:“……”杀个人就禁足三五天,老祖宗你这是不是有点太偏心了?
“……”皇帝担心太皇太后立刻就要定下来,连忙改了日期,“禁足一年,以儆效尤。”
皇帝也觉得他家皇祖母有点太偏心了,但他知道皇祖母便是这样爱欲其生的性子,入了她的眼她便会如珍如宝的护着,天塌下来都不能伤到一根汗毛。
曾经他也是这般长大的。皇帝心中慨叹一声,又觉得这样也好,将贞妃锉骨扬灰之事定然会引起满朝震动,让宝宁避一避风头也好。他也正好借此机会好好正一正宝宁的性子,这未来封狼居胥的好苗子,可不能只是个意气用事的。
太皇太后没有跟他对禁足时间讨价还价,而是转口又说回之前的话题,“既然罚也罚了,也是当赏了,这赏罚总得分明吧?”
能不分明吗?前面可是都搬出了太祖的开国宣言了,而他也才提过孝道一事,一顶无形大帽子压了上来,不管他想不想都得应下。
事到如今,皇帝索性也不挣扎了,直接便抛出了话头,“皇祖母您以为如何?朕都听您的。”
“如此,便恢复周玉婷妃位追封为后,着礼部三日内拟定谥号!”不是都不愿意珍妃入主中宫吗?她这人向来就是别人不喜欢什么,她越要给什么!
太皇太后一句话仿若石子投湖,炸起水花一大片。
嫔妃们难掩震惊地抬头看来,每个人脸上的表情变换都很精彩。
太皇太后想起什么道,“对了,李鹤春,你等会同你师父一起,将那截断发送·还·宁国府,务必亲自交到宁国公手中,以免下次再被有心之人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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