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丙去
他们之间甚至没有一个好好的告别。
可如今,瓦奥莱塔背负着王国最后的希望,可可西承载着人类的愤怒与仇恨,他们都没有后退的可能。
“可可西,你不欠我了。”瓦奥莱塔轻声道。
——他猜出挡下维禾致命攻击的防护罩是谁丢出的,他知道可可西不喜欢欠别人,所以用这件事代替了当初救可可西一命的哪个恩情。
这样,可可西应该就能拼尽全力了吧。
瓦奥莱塔想。
可可西紧紧地看着瓦奥莱塔,手中的法杖攥得嵌入肉里,但他却恍若未觉。
但就像瓦奥莱塔想的那样,他们背负的太多,个人的情感在战争面前不值一提,所以当真正出手时,他们谁也没留手。
两位大贤者搏命的战斗将这座城方圆十里的建筑彻底摧毁,大大小小的坑遍布四周,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的结局。
终于,瓦奥莱塔抓住可可西的破绽,猛地欺身靠近时,胜负似乎就要在此刻分明了。
但就在这关键一刻,可可西如死水般眼中终于浮现一抹波澜,他不但没有后退,反而顺着瓦奥莱塔的动作迎了上来。
权杖刺穿了可可西的身体,在瓦奥莱塔错愕的瞬间,一把剑从他身后袭来。
可可西用尽最后的力气抱着瓦奥莱塔转了身,让那把可以穿透瓦奥莱塔心脏的长剑只是刺中了瓦奥莱塔的心脏,让他重伤却不至于马上死亡。
但可可西就没有那么好运了。
接连受到两次伤害的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他的胸口晕出大量的鲜血,在生命的最后,他靠着瓦奥莱塔,惨然一笑:“对不起……”
他眼里充满了悔恨,他与瓦奥莱塔都清楚,杀死茜莱的风刃是可可西释放的。
彼时的可可西只想着复仇,他甚至还在相信瓦奥莱塔没来只是被维禾派去别的地方了,当瓦奥莱塔出现时,他甚至故意藏在树上,想像平时那样蹦出来开玩笑,但瓦奥莱塔的表情让他逐渐意识到了什么。
可可西知道亲人无辜被杀死有多痛。
直到瓦奥莱□□溃的质问,他猛地低下头,叶缝中的阳光刺痛了他的眼睛,他看着自己的双手,忽然发现——他竟成为了自己曾经最恨的人。
这么多年,他辗转反侧,瓦奥莱塔的质问回荡在耳边,愧疚与痛苦几乎要把他逼疯了。
他祈求着死亡带给他解脱,直到维禾给他指了一条明路——让瓦奥莱塔能活着,同时彻底报复地狱种族的办法。
即使这种活着会让瓦奥莱塔无比痛苦。
但……
可可西扯了扯嘴角,吐出了一句只有瓦奥莱塔听得见的临终遗言。
“我果然还是无法原谅……”
那份仇恨是支持他走到现在的动力,如果抛弃仇恨,那可可西还剩下些什么?
即使伤害他一家的地狱种族全部都被他杀了,但不够,还是不够,心中的仇恨与怒火依然在咆哮着灼烧皮囊下的灵魂,以至于这份仇恨在仇人死掉后,理所当然的蔓延到其他作恶的地狱种族上,甚至在瓦奥莱塔成为新王后,他一度恨上这个世界。
绵绵不绝的恨意中,只有波西是他最后的安宁。
他恨紫罗兰君王,却深深爱着波西。
即使这份爱并非情人之间的爱,也不是家人之间的爱,他爱的是和波西相处那段时光的安宁,是与波西之间的友谊。
所以哪怕他会为波西挡下致命一击,却也不会放过紫罗兰君王。
就让我们在真正的地狱相见吧——可可西已经熄灭的眼眸里仿佛写着这样一句话。
瓦奥莱塔被长剑刺伤重伤未死,却也没有反抗能力,他警惕地看着靠近的维禾,一边咳嗽一边道:“你、咳、该履行你的诺言了!”
刚刚维禾偷袭,就是为了让他和可可西同归于尽,这样誓约的结局就会变成他和可可西平手,但现在可可西死了,那么按照判定就是他赢了,维禾如果不履行诺言,就会受到相应的惩罚。
维禾已经是帝国板上钉钉的初代国王,自身地位举足轻重的同时也意味着不能轻易留下话柄与暗伤。
所以他会履行之前的承诺——以另一种方式。
维禾让人把瓦奥莱塔圈禁起来,然后将他秘密带回了晨曦。
昏暗的地下室中,维禾对瓦奥莱塔最后的情谊就是告知了自己所有的计划——
“我会履行承诺,划分地狱和人类,但不是在地上,而是地下与地上。”
瓦奥莱塔自被带回来就没接受过治疗,他重伤到连一个魔法都放不出来,所以维禾甚至没有收走他的权杖。
听见这话,瓦奥莱塔猛地抬头,心中有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地狱……罪恶之地,既然是罪恶之地,又怎么会有如此丰富的物资。”维禾端坐椅上,金色的眼眸在黑暗中泛着淡淡的光芒,锐利无比,“我从不赞成赶尽杀绝——那样太麻烦,也太不切实际,你无法保证在哪个角落又藏着一个大麻烦,所以与其杀光地狱种族,不如换一种惩罚:流放。”
他伸出手,地下室唯一的光源——一束阳光——被他捧在手心中。
维禾耐心的描述着新的地狱:“那里没有光明。”
“缺少水源。”
“不再长出茂盛的绿植。”
“资源的匮乏会让他们陷入自相残杀。”
“生存的压力会让他们忘却曾经的历史与仇恨。”
他看着笼中不断挣扎,嘶吼怒骂的瓦奥莱塔,弯了弯眸子:“你看,我解开了仇恨的锁结。”
不会再有地狱种族恨人类,人类恨地狱种族的仇恨循环了。
因为,地狱对人类,将只剩嫉妒这一种情绪。
他们的故土,将成为囚禁他们的新囚笼。
第56章 最后的反扑(西柯)
维禾走了, 留下瓦奥莱塔秘密关押在昏暗的地下室,确定四周无人后,他才像漏气的气球, 挺拔的脊梁逐渐弯曲,布满伤口的双手捂住脸庞,就连崩溃都是无声的。
他爱的和爱他的都不在了, 眼泪只会成为软弱的象征, 当战争的洪流逼迫他迅速成长的同时, 也让大众忽略了一件事——以地狱种族的年龄算法来看,瓦奥莱塔如今才堪堪成年。
当维禾告诉他计划时, 瓦奥莱塔先是愤怒,随后是深深的无力。
昔日王国的君王, 如今已沦为阶下囚,刺入心脏的长剑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但维禾用魔法维持了他的生命, 让他保持在重伤却死不掉的状态。被囚禁后没有想象中的折辱, 甚至在保持基本的衣食前提下, 维禾会尽力满足他的需要。
但都这样了,瓦奥莱塔没有任何需求,甚至有些自欺欺人的不愿意听维禾给他讲外面的事情,维禾也不强求,只是不时来看望他,日子竟然意外的平静,可瓦奥莱塔心中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维禾不是世俗意义上的好人,他有野心, 也有能力,是个优秀的领导者, 知人善用,该仁慈时施恩,该残忍时也不手软。
这就意味着,维禾因为之前的情谊将他留下来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他一定还有别的计划,而这个计划一定需要他的存在。
故事进行到这里,瓦奥莱塔主动摁下了暂停键,西柯站在牢笼外,而故事中的“瓦奥莱塔”也缓缓站起身,从眉眼间的温柔来看,他是西柯认识的那位老师,而非记忆中失意的君王。
“你觉得他为什么要留下我?”瓦奥莱塔像一位冷静的看客,温柔的询问学生此刻的意见。
西柯先是不解,从维禾安排的地方看,瓦奥莱塔被关押这件事似乎是个秘密,并不为大众所知,也就是说在外人眼里,瓦奥莱塔在那场决斗后虽然获得了胜利,只也失去了踪影。
瓦奥莱塔用手指敲了敲太阳穴,提醒道:“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但胜利者也不能凭空捏造一件事,他总要给出个合理的原因,让大众相信,也让后世人相信。”
历史……历史……
西柯苦苦思索,忽然灵光一闪,意识到了什么,震惊地看向瓦奥莱塔:“托托卡那场悲剧,是维禾做的?!”
说到后面,他眼睛瞪得溜圆,甚至连声音都在颤抖。
瓦奥莱塔被他的反应可爱到了,温和的笑笑,只是笑中始终带着几分苦涩,再次按下了故事的继续键。
在紫罗兰君王罄竹难书的罪恶史中,有一场悲剧至今都被用来证明地狱种族的残忍——燃烧的托托卡。
晨曦虽然是人类发展最大最好的城市,但人类并非只有这一座城池,能与它相提并论的,也就是托托卡了。
刚开始维禾举兵叛乱时,托托卡十分支持,不但提供人力物力,还毫不犹豫的让出了领袖的位置,只为了让人类拧成一股麻绳,能够一起齐心协力对抗地狱种族。
可当王国与覆灭无异,君王失踪不知去向时,托托卡内部却产生了分歧。
一部分人认为维禾的能力手段都是上佳,簇拥他当国王没什么不好的,人类的帝国一定可以蓬勃发展起来;可另一部分的人却认为,他们之所以反抗王国,就是为了争取自由和权利,凭什么在推翻地狱的君王后,还要给自己头顶再迎来新的君王呢?
这两派人吵得不可开交,最后是自由党占了上风,将那些抛弃自由的叛徒赶出托托卡,并且带头向维禾表示,既然王国只剩些残党,那么他们也没有必要继续参与到剿灭地狱种族的活动中。
毕竟托托卡崇尚自由,认为不能将他人的罪加注到其他人身上,虽然对没有犯罪的地狱种族依然没有好脸色,但也不会随意虐杀,最多就是赶走,眼不见心不烦。
但托托卡没有把话说绝,他们表示自己愿意归在人类帝国之中,毕竟再怎么说他们也是人类一份子,但需要保持如今的自由,哪怕是国王也不能随便命令托托卡内的普通人,因为他们生来平等。
托托卡的自由派想的很好,但他们忽略了一个问题——当统一的帝国是大趋势时,特立独行的他们就成了维禾新的敌人,没有国王能忍受治下有个脱离权柄的存在。
屡次商谈都被坚决驳回后,维禾终于做出了决定。
直接对托托卡下手肯定是不行的,这样不但有损他的名誉,也会给别的城池带去巨大的震动,所以他选择了一个绝佳的替罪羊——瓦奥莱塔。
他叫人研究出和瓦奥莱塔相似的火焰,与卧底里应外合,假装是王国的残党报复,制造了一场震惊人类历史的屠杀案。
整个托托卡在那猛烈的火焰下成为历史,城内生还的人十不足一,所有的自由派都在那场抵抗战中牺牲,直到确定托托卡再无复起可能,维禾才带着人赶来,理所当然的成为挽回一切的英雄。
人们怀着感激为他赞颂:火焰将向往自由的鸟儿烧为灰烬,可幸运的是,他们尚未加冕的国王救下幸存的人们,还活捉了那位作恶的君王,他是多么仁慈又勇敢,睿智而谦逊。
维禾的声望就是在此刻被拉到了最高,从那天开始,他就是这个新生帝国毋庸置疑唯一的国王。
而瓦奥莱塔为什么会知道这些呢?
因为维禾是当着他的面亲手将那位替身杀死,秘密将替身的尸首带出去掩埋,这样人们只会看到君王被关进这里,那么瓦奥莱塔就能堂而皇之的暴露在公众面前,成为他加冕后最振奋人心的事件——当众处决这位罪恶滔天的君王。
哪怕已经猜到事情真相,但真的亲眼看着维禾杀死替身后,平静地一边擦拭长剑,一边向瓦奥莱塔叙述这些计谋时,哪怕知道这只是一个幻影,西柯站在他身边仍感到如山峦般窒息的压力。
说来也可笑,这种本应该带进棺材的秘密维禾觉得无人分享太可惜,所以维禾才会自言自语般对瓦奥莱塔娓娓道来,毕竟在他心里,瓦奥莱塔已经是个死人了,哪怕瓦奥莱塔死前将这些说出来,人们也只会以为这是瓦奥莱塔为自己开脱编造的谎言。
就是他这一生中罕见的傲慢,才让千百年后的西柯有机会跨越时空,看到历史的真相。
瓦奥莱塔并不意外他的计谋,就像他想的那样,维禾留着他一定是有利可图。
被处决也好,被唾骂也罢,他只想破坏维禾对地狱的计划。
如果真的让维禾的计划实现,地狱将成为真正的罪恶之地,他甚至不敢想千百年后的地狱到底会变成什么样。
所以他装作厌恶转过头,一副已经彻底放弃的姿态,实则试着偷偷联系残余的旧部。
瓦奥莱塔不希望他们来救他,而是希望他们可以尽力保存更多有关王国的东西,能够找机会破坏维禾的计划。
可谁也没想到的是,在处决那一天。
——他们还是来了。
明明已经接受到最后的命令活下去,明明早已跑到无人知晓的地方,明明知道此行凶多吉少,可平心而论,又有多少地狱种族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君王这样屈辱的死去呢?
地狱的残党发起最后的进攻,像一只搁浅的鲸鱼,哪怕越感窒息,哪怕即将死亡,也要奋力翻动身子,发出不甘的悲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