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丙去
第85章 姐弟(维娅维奥,无原一的过度章)
自从那天大公主带着卢卡斯和查西贤者奔赴格雷区, 两位大魔法师和一位贤者的含金量让战局呈现一边倒的趋势,不但夺回了被地狱种族占领的城市,甚至连占领农田的青角们也被驱逐出去, 甚至为了稳定民心,卢卡斯和查西决定在格雷区恢复正常秩序之前都不离开了。
甚至连大家认为十死无生的大皇子也意外的活了下来,在他坠落后, 有平民不顾危险将他救走, 奈何伤得太重, 一直在高烧昏迷,平民知道只凭自己一个人是救不了大皇子, 于是一边在地狱种族出没的城市中躲避,一边联系了其他幸存者。
在那段艰难的日子里, 大皇子硬生生靠着一个又一个连姓名和面容都不知道的平民接力,从死亡手里顽强的爬回了人间。
明明缺衣少食,明明连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活过明天, 大皇子曾让他们丢下自己, 试着转移内城区, 但都被他们拒绝了。
他们清楚的知道自己打不过地狱种族,冒然前往只是死路一条,而且也不愿意抛弃大皇子。
“我曾经很讨厌您。”照顾他的少女用脏兮兮的破布沾了点水洼中的雨水,轻轻擦拭大皇子的额头,她面黄肌瘦,两颊因为瘦弱往里面凹陷,唯有一双眼睛沉静明亮,“我的父亲死于那场暴乱, 而大家都说,暴乱是你的责任, 是你苛刻扣留了他们的奖赏。”
“这不是我的本意,但确实有我的过错。”维奥永远无法忘记那场暴乱,他知道,哪怕这件事罪魁祸首另有其人,但归根到底还是诺迩为了攻击自己而布的局,他的心中始终有愧。
甚至有时候维奥会想,如果自己再谨慎一点,再多关注一点,这场暴乱是完全可以避免的悲剧。
“所以你们应该把我丢下,而不是为了我,每天冒险去找伤药。”维奥如此说。
少女没有回答大皇子的话,而是自顾自地说:“我不知道暴乱到底和您有没有关系,我甚至不知道格雷城沦陷是否应该怪您,我只知道……”
“在他们都抛下格雷区离开时,只有您带着他们回来了。”
她眼眶微红,带着几分苦涩说道:“我知道自己很愚蠢,我没有丰富的学识,也没有广阔的见地,我只是一个做着杂活努力吃饱点平民,您或许无法想象,我努力熬三夜做出来的东西,才能换一块小小的面包。”
“所以我只能相信我眼睛看到的东西。”
维奥动了动嘴唇,他想说,眼睛看到的不一定就是真实的,可最终,他什么也没说。
他迷茫了。
在伤势好一点可以起身后,他不顾他们的阻拦,执意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并教会他们很多生存技巧,还帮忙救助了其他平民。
在维娅驱逐完城里的地狱种族,一个个地方搜寻幸存者时,翻开被巨石堵住看似无人的房屋,看到的是独臂的维奥赤裸着上身,一瘸一拐的指挥模样。
在那凹陷下去的大坑里,维奥仰起头,和风尘仆仆的维娅对视。
他甚至还有闲情开玩笑说:“姐,过来帮把手吧。”
维娅鼻子一酸,别过头,用手捂住嘴挡住失态。
赫塞和莱茵在一阵惊呼中直接跳了下去,莱茵看到维奥空荡荡的手臂,这个腿断了都能嬉皮笑脸的男人腿一软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赫塞更是紧紧抱住了维奥。
莱茵的哭声感染了幸存的平民,从微小的抽泣变成连绵不绝的哭嚎,一个接着一个,哭声甚至让人以为——
是这片土地在哭泣。
他们夺回了自己的城市,但死去的人不会因此活过来,毁掉的家园也不会自己变得完整,但不幸中的万幸是,还有人活着。
只要还有人活着,就一定能重建家园。
维奥永远失去了自己的一条手臂,但他并不在意,在确定生命无恙后,他拒绝了王室医生们照顾,而是让医生们去救治那些命悬一线的平民。
他的回归不但意味着二皇子的计谋落空,还让人心涣散的军队重新凝结,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发展,而维娅敏锐的意识到弟弟的改变。
虽然维奥还是很在乎军人们,但现在的他,对平民的看法似乎有了很大的改变。
在某个下午,维奥找到了维娅,她们久违的剖心自谈。
平民是愚蠢而盲目的。
这是维奥一直以来的认知,他亲眼目睹因为维护平民利益而被贵族们不喜的母亲,在一次慰问中被听信流言的民众攻击重伤,最后一病不起。
在被地狱种族袭击时,是一位军人冒死带着自己逃出包围,他们逃到一个偏僻的小地方,在军人重伤时,他哭着请求他们救人,得到的却是一个个紧闭的房门。
在他流浪的那段日子里,他亲眼目睹因为贫穷和饥饿易子而食的平民,被平民出身的官员轰出大厅,遇到一队军人拼死保护平民赶走了地狱种族,平民却因为自己的牛死了而怒骂不止。
他选择跟着那队军人,哪怕后面被王室找回去,也依然执拗的不肯住在王宫,一意孤行的前往了军营。
没有人认为他能在艰苦的军营里呆下去,可维奥却用事实告诉所有人,他不但呆了下去,而且比任何人想象的还要优秀。
他与军人们同吃同住,从不因为自己大皇子的身份搞过任何特殊,甚至在意识到当时帝国军队制度不完善,军队甚至还有饿肚子的情况后,他一次又一次向国王提出建议,裁剪了用来镀金的“贵族兵”,提高了军人们的待遇,让军队成为各个区除了白塔以外最强势有力抵抗地狱种族的力量。
虽然军人们大部分都出身平民,但维奥认为,能有志气去当军人,愿意去和地狱种族厮杀的军人与那群懦弱的平民们有本质上的不同,所以他对军人很好,却歧视普通的平民。
在格雷区沦陷之前,维奥因为维娅的话稍微动摇了心中的偏见,但仍然不觉得自己有错。
可这一次的落难,却让维奥意识到。
那些他以为懦弱盲目的平民,其实也有他不知道的一面。
他们可以为了一银币斤斤计较,也可以将最后一口干净的水源喂给最小的孩子;他们可以为了蝇头小利冲昏头脑,也可以不计代价的救助濒死的同伴;他们可以愚蠢到连贵族的家徽帝国的制度法律都不清楚,也可以凭借积累的经验,在深坑中种出一颗微小的丫苗。
“我错了吗?难道我看到的那些事情,不是他们的错吗?”维奥茫然地询问。
“不,那的确是他们的错。”维娅没有否定平民中的恶——或许说,那是人性的恶。
自私、贪婪、愚昧……
“但这不是只有平民会犯,事实上,很多贵族也一样的愚蠢自私贪婪,真正错了的……是我们。”
维娅指着外面的平民,平静道:“当你指责平民愚蠢时,请想一想他们有没有条件去学习;当你指责他们冷漠时,请想一想帝国有没有让他们感到安全;当你指责他们不知廉耻时,请想一想是谁让他们食不果腹,衣不蔽体?”
当财富都掌握在一小群人手里,道德和礼仪都将成为他们制定的规则,真正该指责的是他们,而非那些被剥削甚至吸血的平民。
“如果平民生来就愚昧,那你认为母亲也是愚昧的吗?”
维奥摇头。
他从不认为母亲愚昧,在模糊的记忆里,在旁人的叙述中,母亲总是博学而善良的,她虽然只是平民,却知道很多东西,待人和善,是近一百年里最受平民爱戴的王后。
但也正因为如此,维奥才对母亲死于暴民这件事耿耿于怀许久。
维娅沉默片刻,才开口道:“你真的认为,母亲是死于暴民吗?”
维奥一怔:“什么意思?”
“我没有证据,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可我的直觉告诉我,母亲并不是死于暴民,所以这些年我去调查了一下,发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维娅站起来,关上了窗子,甚至设下了一道隔绝声音的魔法阵。
“那些平民为什么会攻击母亲?”
“因为他们误以为是母亲下令,夺走了他们的土地,但事实上,夺走他们土地的是另一个贵族。”
“他们为什么能靠近母亲?”
“因为母亲不愿意高高在上隔着围栏与平民交流,她想听听他们真实的想法,所以……等等!”
维奥忽然意识到不对。
像类似的慰问母亲进行了不止一次,保护母亲的还是那群人,为什么偏偏那一次出事了?
因为那一次安排慰问活动的,是一个早就厌恶母亲已久的贵族分支。
贵族甚至不需要出手,他只需要将愤怒的平民提起放进来,让他们占据前排,再悄悄提供一点具有威胁性的武器。
在母亲倒下的那一刻,他记得被护卫压在身下的平民惊恐地丢掉武器,大喊了一声——
“不、不!我只是想吓吓她!是它自己动了起来!”
可惜的是,这句话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大家都认为这是他想逃避罪责的借口,随着当天晚上他的死亡,这句话更加不重要了。
年幼的他只记住了这件事的结果,却从未想过其中的问题。
维奥猛地攥紧手掌,“唰”的一声站了起来:“我记得!我记得那个人说的那句话,这里面一定有问题!我们不能让害死母亲的人得意下去!”
“你有证据吗?”维娅问。
维奥意识到,如果连调查了这么多年的维娅都拿不出证据,那恐怕真相永远无法公之于众。
“难道放任害死母亲的人就这样活下去吗?”维奥恨恨一捶桌子,“那太不公平了!”
出乎意料的,维娅说:“不,他们已经死了。”
“死在父亲手里,在那场血色婚礼上。”
当初,维娅和维奥的母亲死后一个月不到,国王就迎娶了新的王后,所以大家才认为新王后早就是国王的情人,只是之前大家不知道而已。
但谁都没想到的是,在国王和新王后的婚礼上,新王后的家族忽然对着塔卡家族和几个贵族发难,指责对方与地狱种族勾结,残害平民。
这是没有证据的污蔑。
塔卡家族知道,国王也知道。
但国王并不在乎,因为这不过是一场交易,一场报复。
圣洁的婚礼上,血染红了地板,国王搀扶着因为受到惊吓而瘫软的新王后,面无表情地看着发生的一切。
塔卡家族认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国王就算怀疑是他们做的,也没有任何证据。
他们成功了,国王确实无法找到任何足以证明塔卡家族害死王后的证据。
但没关系。
“政/治从不需要证据,只需要有人相信。”
维娅到现在还记得父亲说的这句话。
同时也意识到,这个人不一定指的是平民,也可以是——当权者。
在迎娶新王后之前,国王因为王后和政见屡次和贵族起冲突,他虽然是帝国名义上的国王,但实际影响力还不如已经去世的前国王,贵族们不满国王的打压和王后平民出身,虽然不会明面上反对,却用各种方式拖延或者拒绝国王的命令。
但当国王迎娶新王后,他便天然拥有了一张贵族间的入场券。
于是,他不再需要证据,只需要一个怀疑,就可以完成他想做的事情。
但还是不够。
国王想做的还有更多,为了绝对的权利,国王一直在忍耐,直到这一次,他终于无需再忍耐。
“我们该回去了。”维娅说道。
“回去成为他的刀?”维奥反问。
“是,也不是。”
维娅撩起鬓边垂落的发丝,转头看向维奥,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我不介意成为刺向贵族的刀。”
“但亲爱的弟弟。”
她挥了挥手,示意维奥靠过来。
维奥不明所以,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