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丛璧
当他重新站在日光之下时,甚至有种恍惚的错觉,不知自己这算不算是重获新生。
而随后,一道由天子发出的调令,也自河内发向洛阳,传讯再调一批人手前来。
……
“砰——”
“我说你在哪儿偷懒,原来是跑到这里来了!”
袁术惊魂未定地看着被踹开的大门,面容一阵扭曲,很想问问这到底是个什么世道。
他,汝南袁氏的嫡系子弟,先因董卓入京经历了灭门惨事,又因陛下发话,献上了家资,可就算如此,依然没能回到应有的位置,而是和袁绍各去了个做梦都想不到的窝囊位置上!
今日他因心中忿忿,决定暂时放下对袁绍的意见,找他说上两句话,不管前仇如何,先想想要如何起复,结果刚听袁绍说到什么陛下身份有问题,就被上司于夫罗抓了个正着。
这人仰仗着认了皇帝舅舅,真是没给他们任何一个人面子。
这里是袁绍他负责看守的粮仓!不是他于夫罗的地盘。
袁术抬手怒斥:“你别拿此地当是你匈奴王帐,在此逞凶!谁给你的胆子,四处横冲直撞!”
“谁拿这里当作是匈奴的地盘了?”于夫罗大觉袁术此人莫名其妙,将手一举,“看到了没,陛下的号令,还是急召!调我们去河内的!你以为我很想找你一起办事吗?”
这人的骑射本领尚可,但和他们这些自小就在马背上打杀的匈奴人相比,还是差了一截,也不知道早年间是怎么当上虎贲中郎将的,还是现在这个长水司马适合他一些。
袁术闻言一怔:“去河内?”
什么意思?不是说河内疫病横行,官员之中备受陛下倚重的,大多被留在洛阳吗,怎么忽然就要他前去了?是陛下看他不顺眼,于是要他也去身陷险境?
还是袁绍又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比如将刚才的怀疑付诸行动,于是惹恼了陛下,然后连坐到了他的身上?
那早知道,他就不来搞什么兄弟叙旧了!
于夫罗可不管那么多,一把就将袁术向外拉去:“陛下说了,河内有一味药材仓储不足,要我们尽快入山,协助张将军一并寻找薯蓣,随后将其搬运下山。”
他们南匈奴人体魄强健,自能在这疫病横行之地出入如常,为陛下办好这件体力活。
袁术却已是忽然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自己会听到这样一句命令。
什么意思?他重新在陛下这里当上了官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山里挖薯蓣入药?
他袁术长到这么大,还从未听过如此离奇的委任!
第82章
可他再如何惊愕,再如何不满于自己接到的这个任务,还是踏上了赶赴河内的行程。
只是他都没料到,与他同行的人中,多出了一个在他意料之外的人。
袁术有一下没一下地抓着缰绳,向一旁瞥去,又冷哼了一声:“怎么说,你许子远忽然觉得袁本初他看守粮仓,没个前途,又来我这里讨要个亲随的位置了?”
许攸真想直接对袁术翻个白眼:“我看你是真没听明白本初的话!”
袁绍极力想要暗示的话,全成了白说。
袁术却满不在乎:“他说什么?说陛下容貌不似先帝与何皇后,那反正也不似他袁本初。说陛下不若往日仁善,对我汝南袁氏赶尽杀绝?那他怎么不看看,自己是否浪费了大好机会?若他能早一步赶赴河内与陛下会合,便不是陛下孤身领兵先入洛阳,他身为司隶校尉却迟来一步了。还有……”
“你别说了!”许攸好悬没被袁术的话,以及他说话的语气,气出个好歹来。
偏偏眼下,最应该为袁术养成今日模样负责的袁氏长辈,已是病亡的病亡,被董卓杀死的杀死,竟没个告状的地方!
袁绍简直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才会有这样一个兄弟!
话也听不明白,事也办不明白。
更好笑的是,他被这位陛下安排到了于夫罗的手下,几乎断绝了晋升的希望,却还兀自以为,自己只是被袁绍给连累了。
现在,他也只是怪于夫罗等胡蛮会被安排挖薯蓣这样的活计,把他也给捎带上了!
愚蠢!
他到底明不明白,倘若陛下真的不是陛下,袁绍又不似刘表一般,已被莫名其妙地收服了,甚至连机会都不给,就已被一步步瓦解权势,降级冷落,逼至说话也无人听从的地步。那么将来,他们的局势会有多危险?
固然现在,在所有人看来,袁绍都有一份指认真假弘农王的功劳,但他此刻的处境,就如饮鸩止渴,只有等死而已!
眼见好不容易等来的袁术主动上门又一次被破坏,袁绍可算是坐不住了,不得不让许攸陪同袁术往河内走这一趟。
河内为“陛下”的起兵之地,一定……
一定会有什么东西,能证明他并非皇帝,而是一个几乎骗过了所有人的骗子!一个抢占了刘辩位置却还将他骗得团团转,仗着刘辩胆小就谋夺帝位的疯子!或者是一个不知来路,蛰伏多年的“宗室子弟”!
许攸心知肚明,自己必然也在被当今陛下猜忌的名单当中,因他还有过胆大包天刺杀先帝的前科,那份招贤令便无论如何都和他没关系,还不如继续站在袁绍这边。
他也并未犹豫,满口答应下来了这份请托。
可一想到同行的不是别人,正是袁术这不知所谓的玩意,许攸就只觉一片前途无亮。
偏偏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借用袁术应召而至河内的借口,他还得哄得点这位……
“公路,恕我直言,有些早年间的恩怨,到了今时今日若还执着,只会便宜了外人。”
“你是说刘表?”
许攸努力深吸了一口气,才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没在此时扭曲变形。
也不知道袁术的脑子,在该动脑子的时候动不起来,现在联想起来倒是挺快,只一句话就想到了当日朝堂上被举为正例,得了出使冀州重任的刘表。
但或许,这也算是个好事吧。
许攸答道:“可以说是!总之,你自这个长水司马的官职上已能看出,汝南袁氏早不复当年风光,若要复起,光靠着戴罪立功远远无用,正该摒弃偏见,兄弟同心。”
袁术若有所思,却仍是梗着脖子,颇不痛快地应道:“那得袁本初先将我不知道的事情全告诉我再说。一会儿是什么偷龙转凤,一会儿又说陛下不似陛下……”
逗他玩呢?
“好好好!这些等到了河内空闲下来,我慢慢和你说。”
袁术终于语气和善了几分:“那你接着说吧。”
许攸盘算了一番自己的调查计划,回道:“总之,你得先弄明白陛下所好,再与本初合力,盘算下一步的行动。”
袁术险些脱口而出,他看陛下肖似先帝,喜好敛财,但这话说出来也没用,根本没法投其所好,干脆闭嘴了,过了一会儿才闷声应道:“我知道了。”
但许攸这“弄明白陛下所好”说得轻巧,执行起来何其不易!
这一行被征调的胡人兵马自洛阳抵达河内后,连刘秉的面都没见到,就已途经温县而过,在此地与张燕等人会合,随即向东北方向而去,直奔太行山。
袁术望着手中被分发得到的铁铲,牙都要咬碎了。
见鬼的,他还真要亲自上山挖薯蓣去了。
张燕这群陛下的元从浑然不觉此事如何,更是无比好学,还颇为“友好”地向他发问,薯蓣这两字应当如何来写。
可这句话听在袁术的耳朵里,大概只有刺耳一种感觉!
是在又一次提醒他,他自昔日的虎贲中郎将,落到了怎样的一个位置。
总算在后方的一小队人赶上来的时候,那领头之人分去了张燕的注意力,让袁术大觉松了一口气。
张燕上下打量了那中年男子好一会儿,拧着眉头发问:“你怎么在这儿?”
杜长耸了耸肩:“我为何不能在这里,早就在河内混口饭吃了。此次不幸感染了疫病……”
袁术瞳孔一震,连连退出了数步,唯恐和对方之间的距离太过接近,害了自己的性命。
杜长连连笑了好几声:“哈哈哈何必如此胆怯!我能在这里,自然是已被治好了!为报两位神医救命之恩,来为你们带个路。早年间途经过这一片,知道此地的薯蓣长得尤其好。”
“再如何好,饿肚子的人一多,还能给你剩下?”张燕冷着一张脸答道。
“我说褚飞燕,你能好好听我说话吗?”杜长止步叉腰,呛声道,“冬日封山,薯蓣的根茎藏于土里,多少能保留下来一些,我又不是什么都不懂就来带路的。我都没好意思说,你这同行的部将还能被个疫病吓退!胆小如鼠!”
袁术脸都要绿了。
偏偏还没等他开口,就已听到张燕嗤笑一声:“他才不是我的部将,我这里供不起高门贵子。还有,是我不好好跟你说话吗?明明是你先说什么我改名换姓,虚伪至极,接下朝廷任命,是对不起大贤良师的遗愿,我说这是权宜之计,你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结果你现在这算什么?”
“我是……”杜长试图为自己辩解,却发觉再如何说,他也是和张燕一般,认可了这位陛下,现在正在勤勤恳恳为他卖命办事。
仿佛兜兜转转,又与张燕走到了同路上。
最后就用没多少底气的声音回道:“我那是为救人性命。”
见他径直向上爬去,不敢再将脸对着自己,唯恐被人瞧出他的心虚,张燕嘴角一扬,在他后面说道:“你若真是为了救人性命,比起什么为我带路,我倒是更希望你能做另一件事。”
杜长不语。
张燕在后边走边说:“管亥和张饶手下有多少人了?”
杜长嘟囔:“……你问他们干什么?”
张燕答道:“你这人我是知道的,打仗没多少本事,就是为人够义气,还消息门路灵通,咱们同样是从冀州起事的,就你能和东边的管亥那一路也说上话。”
杜长:“那又如何?”
张燕猛地提高了音调:“那又如何?你是真傻还是在装傻!先前我在冀州与司隶边界活动,与他们井水不犯河水,我是管不到他们!我随同陛下在河内举兵时,头号的敌人是那强占洛阳的董卓,也管不了他们在做什么,但现在呢?”
“陛下派出了刘景升出使冀州,铲除了韩馥这个叛逆,虽此刻正在兢兢业业平复疫病灾情,但眼见就是要将冀州彻底收回洛阳治下。我且问你,管亥、张饶那一路的黄巾军多达数万之众,活跃于青冀之间,我管是不管?”
刘表赶赴冀州,说动了麴义为他所用,还拿下了韩馥,确是个少见的治理之才,但他的脸面他的说辞,在麴义这里好用,在管亥等人这里却不顶用。
再加上,他还不是冀州的地头蛇,越界拦阻谈何容易。
若不能防范于未然,冀州随时可能出事。
张燕怎能不问!
“我只是认识人,他们可不听我指挥。”杜长面色复杂地回看了张燕一眼,“还有……你比先前还会说话了。”
张燕回答得坦率:“都是陛下教得好,是陛下告诉我等,识字也不是那些高门大户的士族所独占的权利,而是人人可学,人人能学成!”
一听这话,杜长又沉默了。
张燕倒也没催着他,而是眼看着他仿佛逃避一般,跳入了一旁的乱枝枯草之中,抄着手中的镰刀接连劈砍了数下,随后弓着脊背又将头往下压低了些,目光仔细地逡巡在枯枝之间。
他忽而目光一亮,小心地下刀入土,几下便翻腾出了一根带着红色锈斑的小枝。
那小枝不足两指粗,因上半段被人摘去,只剩下了小半截,看起来单薄又磕碜,但杜长的脸上却忽然迸出了一抹喜色:“看!我没骗你吧,我就说这山中有薯蓣!不过你们可千万小心了,这玩意生得细弱,别下铲太猛,将它铲断了。这支算长得浅的,深的可入土一丈有余,饿得慌的人没这力气挖它出来,正好便宜了我们。”
张燕伸手接了过去,又丢到了于夫罗等人扛着的竹筐之中。“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
杜长敷衍道:“等度过了眼下这难关再说吧。”
“行,反正你也跑不了。”张燕满不在乎地招了招手,向后面的随从安排道,“学着他的样子找,这几日找够陛下所需的分量。”
于夫罗听着这两人的斗嘴正觉有趣,忽见张燕猛地回头,看向了他,或者说是瞪向了他:“我的人在山中开路,你们负责挖掘,绝不可耽误陛下的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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