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丛璧
刘秉低头,就对上了一双锃亮到仿佛会发光的眼睛:“南匈奴仰赖于大汉扶持方能立足,百年间以大汉的外甥自居,又有联姻汉室的血统,臣在陛下面前,不该叫栾提于夫罗。臣——臣刘乌恳请陛下为我等讨还公道啊!”
他这一番声情并茂的表演,已把在场的所有人全震住了。
直到这“刘乌”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又轻声问道:“说起来,陛下您为何会来此地?”
刘秉扯了扯嘴角,僵硬地发问:“……这不是你一开始就应该问的问题吗?”
怎么就先认起亲了呢?还是一出丝滑到让人以为的什么破镜重圆场合的认亲。
他平生就没见过如此做派的人,连改姓都能说得这么顺口!
于夫罗讷讷答道:“臣见到陛下,高兴坏了,一时之间什么都忘了。”
刘秉:“……”
于夫罗指天发誓:“陛下,臣这话是真心的。”
这话吧,也确实不完全是在说假的。
虽然说他现在当盐工过得也挺自在的,还比之前与河东贼为伍的时候轻松一些,但他毕竟曾是南匈奴首领的儿子,原本的准继承人,总是有那么一点抱负的,不能只满足于吃饱饭而已。
若能在陛下面前靠着认个亲戚,摆脱现在的俘虏与盐工的身份,当然是再好也没有了。
不过……
他忽然瞧见了刘秉的衣着,后知后觉地想到了他之前听到的消息,说先帝过世后,洛阳更是乱成了一团,后面还有了董卓入京,陛下的处境一点也不好过。
也不知道自打他被捉到现在,又发生了哪些事情。
他刚想到这里,忽觉后背一凉,就见陛下一双乌沉沉的眼睛盯着他……他抱人大腿无比娴熟的一双手上,也终于意识到,自己现在这个动作,虽然大大体现了他对皇帝舅舅的敬重,但还是太失礼了一些。
“松开!”
徐晃终于从惊呆中回过身来,冲上前拽开了于夫罗。
唯有刘秉衣衫下摆的褶皱,昭示着先前此地是一个怎样混乱的局面。
刘秉拍了拍衣上的盐粒,很有叹气的冲动。
他原本决定来先看看于夫罗是个怎样的人,是怕这匈奴人大多贪婪反复,不可轻易相信。若真是这样,就算要借他的名义征讨南匈奴叛徒,也必须慎之又慎,哪知道,此人满心想的居然只是让儿子早日上工,再便是见到了陛下之后抱大腿,看起来真是厚脸皮且不聪明。
他伸手一指:“你——就站在那里,回答我两个问题。”
于夫罗摆正了姿势。
刘秉问道:“你能指挥的南匈奴精兵还有多少?”
于夫罗讪讪地摸了摸后脑:“这取决于我能从陛下这里得到多少军粮支持。如果只靠现在的这些,也就百余人。”
翻译过来就是,他的人格魅力还不足以让人在饿肚子的情况下跟着他干。要不然,南匈奴的人怎么会为了不再被大汉随意征兵,又不给够粮饷,于是杀了他父亲呢?
但有了陛下的扶持,就不一样了。
像是担心方才那句话显得他太过无能,于夫罗连忙又补充了一句。
果然,他瞧见陛下望向他的眼神里,忽然多出几分……安心?
刘秉又开了口:“第二个问题,若你能得报父仇,你当如何?”
于夫罗毫不犹豫:“必誓死听从陛下号令。”
“誓死不誓死的倒不重要……”刘秉徐徐说道,依稀又叹了口气。
于夫罗小心地抬头看来,觉得陛下的眼神里,似乎有着一份不易读懂的苍凉。
刘秉冷笑了一声:“呵,那董贼妄言废立,如今占据洛京,朕空有河东河内的精兵相从,收回河东盐池以换取军械粮草,名义上说是皇帝,却与你这被驱逐在外的单于之子,有何不同呢?所谓的臣子誓死效忠,还是从你这头一遭见我的人嘴里说出来,能有多少可信,我心中有数。”
于夫罗觉得,自己本应该效仿忠臣,在听到这番话时,也和陛下一样露出遗憾而可惜的神色,却又难以克制地目光一亮,厚脸皮地贴了上去:“陛下——可是,臣只认能让我报仇的陛下!”
……
“所以陛下只是站在那里说了几句话,就已收服了这南匈奴的于夫罗?”孙轻大为震惊地看到,陛下才离开了没多久,起码对于收服将领的时间来说是没多久,就已走了回来,后面还跟着个胡髯满面的大汉,一看就能从对方的相貌中判断出他的身份。
又见陛下冲着对方摆了摆手示意,那人连忙小跑着走开,像是为陛下传递讯息去了,简直像是一条听话的柴犬。
司马懿点了点头。
孙轻有些不明白了:“那为什么,陛下的表情还这么古怪?”
陛下凭借着出众的人格魅力和帝王气质,在一个照面之间就收服了南匈奴,固然多多少少有些南匈奴别无选择的缘故,但怎么说也是个好消息才对。
可为何,他觉得陛下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兴?这应该不是他的错觉。
司马懿犹豫了一下,才答道:“可能是因为,陛下突然天降了一门亲戚吧?”
他也是头一次知道,原来有些人的厚脸皮可以厚到这个程度,相比之下,吕布那打劫自己老家的说法,都只能算是小菜一碟了。
孙轻没太听懂:“……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司马懿抬头示意:“喏,你看那边。”
孙轻望过去。刚刚才跑开的于夫罗,居然又已经重新跑了回来。
不过,他不是自己回来的,后面还跟着一个比他年轻不少,相貌上与他有些相似的少年。
于夫罗搓了搓手,将这少年推到了刘秉的面前:“陛下!这是臣的长子刘豹,按照辈分,他该认您一声——”
“舅公!”
刘秉的表情终于定格在了当场,原本还想继续叮嘱于夫罗的话,也卡在了喉咙里。“……”
他的视线一点点地从兴高采烈的于夫罗脸上,挪向了那个十一岁的孩子,万万没想到,于夫罗的那句“南匈奴百年间以大汉的外甥自居”竟然是认真的,也真让他平白多出了一个这么大的外甥,和这么大的外孙。
就连这个叫阿豹的孩子,现在也已经有了一个汉名,叫做刘豹。
“叫陛下啊,愣着干什么!”于夫罗很是不满意刘豹的木讷,又推了推他。
却忽然听到,另一头先传来了一阵惊天动地的笑声,打断了此地的认亲。
孙轻真没忍住,直接笑弯了腰,蹲下来直拍地面:“哈哈哈哈哈哈见鬼,怎么还有这么认亲戚的!!!”
这场面简直过于好笑了。英明神武的陛下因为面嫩,看起来也就比眼前那个匈奴少年大了两岁,结果愣是差出了两辈来。
眼看着陛下都因此哭笑不得,语塞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孙轻更想笑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结果他笑着笑着,忽然感觉到背后有一记重踢,猛地把他往前方的盐池踹了出去。
“哈哈哈哈哈咳……咳咳!”孙轻一个踉跄,以手撑地,才勉强没摔出个好歹来,只呛了两口盐卤,就重新站了起来,回头朝着踢他的人怒目而视,“张将军,我没得罪你吧?”
“谁准你笑陛下的?”张燕慢吞吞地瞥了他一眼,眼中的谴责一览无余。
“我没……”
张燕一脸正色,训斥道:“我看你也挺闲的,之前陛下不是说,准许我们接应袁绍,借着袭扰韩馥为袁绍解围吗?那就你去算了,正好也多锻炼锻炼你的本事,免得将来走出去,丢了陛下的脸。”
孙轻:“……”
他沉默着怀疑,张燕分明是在借着这个机会公报私仇,报的正是上次被瞧见他偷偷哭鼻子的私仇。
但想想这事也算是在为陛下排忧解难,孙轻“哦”了一声,又答应了下来。
刘秉见那边的玩闹并没有真让两方打起来,这才收回了目光。
许是因为张燕和孙轻的这一番插科打诨,让他的心态也比方才沉稳了不少,也找回了身为皇帝,向臣属说话的从容。
“这句舅公就不必叫了,随他们一起称陛下就行。他年纪尚小,不必随你出征,不如随后一并往太守府去,向玄德他们请教请教学问,先知汉家礼数,再谈报效朝廷。”
于夫罗愣了一下,又连连点头:“应当的应当的,要不是陛下慷慨,我都想叫他来偷偷当盐工了。”
刘秉像是被这一句提醒了,转头吩咐:“把这句记下,往后严查此等行径。”不许随便雇佣童工。
于夫罗立刻尴尬地咳嗽了一声,低下了脑袋,却又忽然精神振作了起来。
只因他听到,陛下的下一句话就是:“我已有属意的将领,和你一并征讨南匈奴叛徒,你若无其他要事启奏,就先去收拾行装吧。”
“这么快?”于夫罗惊喜而又惊讶地抬头,意识到了什么,连忙补充,“不不不,我不是觉得不该这么快,而是觉得,陛下如今不是还有要事要办吗,可以先不必管我的事情。”
刘秉坚决地打断道:“不,这就是要事,也是必须尽快达成的一件要事!与你同行的将领有骁勇之姿,虓虎之威,也出身并州,必能趁着冬日里匈奴叛将龟缩于美稷城,将他们一鼓作气统统拿下!你就算真要认朕的这一门亲戚,也得真能代表南匈奴才好。”
一听这话,于夫罗哪还顾得上计较刘豹有没有认真喊一声舅公姥爷,当即拍着胸脯保证:“陛下放心,有虎将相助,臣必不辱使命!只是还有一事,想要请求陛下准允……”
“说来听听。”
于夫罗腆着脸道:“陛下啊,臣流落于河东白波贼中时,徐晃徐公明帮我甚多,可否恳请陛下准允,让他与我一并出征呢?”
他这可不全是为了捞兄弟一把,也是有自己小心思的。
别以为他刚才只顾着认亲戚就没看到,那边有人仗着身份欺负人呢!
考虑到他现在手底下只剩下了磕碜的百余名旧部,若是遇到这样的“欺凌”简直毫无还手之力,还是该拉上一位靠谱的同盟,来给自己找些底气。徐晃就不错,这人够义气也够老实。
刘秉倒是对此并没有什么所谓,甚至觉得这也算是测试徐晃本事的好办法,只是问道:“可是,与你一并前往并州的人,正是杀死了徐晃旧主还打伤了他的那位将军,你觉得这也无妨吗?”
于夫罗迟疑了:“……”
这好像听起来确实有些不妥。
但还没等他就此事多说两句,另一头已有人接连喊了两声陛下,分去了刘秉的注意。
刘秉循声望去,就见卫觊和刘备相携而来。他打眼瞧着,卫觊的衣摆已沾染上了不少泥水,想是在这盐田之中走动了不少路程,起码也已兜了一大圈。
刘秉回身问道:“伯觎有话要说?”
“正是!”卫觊快走了两步,又忽然奇怪地顿住了脚步,转头掩面轻咳了两声,才重新继续向前,走到了刘秉的面前,“陛下容禀,臣有一个不情之请,恳请陛下同意。”
“何事?”
卫觊道:“在来此地前,臣便已向陛下告知,我卫家四代之前的先祖,就是因体衰而未能响应天子募招,在河东遗憾病逝,接连几代中也多有体弱者,到了这一辈,臣还算好些的,我那堂弟卫仲道却可惜了,身体向来不好……唉!”
于夫罗眼神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那你就回去养病呗,和陛下说什么?”
卫觊嘴角一动,又很快恢复了从容的姿态:“正是因为卫家体弱,才更需要陛下令此地盐监新制的精盐呐,不知道那万石精盐可否再早一些拿到?”
“当然!”不等刘秉开口,卫觊已抢先一步道,“臣也知道此事难办,故而想为盐池捐献一批铁铲,只为早日治愈舍弟顽疾,未知陛下意下如何呢?”
什么生病不生病的,他就是得找个办法给陛下送礼。
刘备说在盐上加价,陛下一定不会允许,以防这新盐的价格干扰了市场,那么迂回着来,换一种说法,不就行了?
他有什么错呢,他只是一个关心卫家上下身体,尤其关心弟弟身体的好兄长而已。正好,陛下都把理由送到他的面前了。河东的新盐,乃是延年益寿之物!
刘秉朝着远处的刘备看了一眼,吩咐道:“玄德,此事由你来接洽。”
“那我呢?”司马懿被卫觊看似平淡实则挑衅的一眼点燃了火气,连忙跟上了刘秉转身离去的脚步。
“替我……帮吕将军准备些东西吧,也想办法让他明白些道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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