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丛璧
“董卓入京因你而起,你走得最快,可为何——”
刘秉眸光渐冷,直视着袁绍依然苍白的面容,毫无一点同情的神色,“你却来得最迟呢?”
第60章
这实在不是一句给袁绍面子的发问!
何早退而迟来也!
无论是畏惧于董卓强权的“早退”,还是被困于虎牢关、未能尽早开赴洛阳的“迟来”,都以斩钉截铁的架势,将袁绍直接钉在了耻辱柱上。
……
袁绍呼吸一滞。
在这一个照面之间,他实在是无法从刘秉的表现中,看出他到底是何身份,又为何能取代刘辩成为皇帝,只因——
那确是帝王方能有的威仪,也唯有帝王,才能以这样的语气,向着他袁绍发出这样的一句质问。
就连他为何会将这会面的地方放在此地,都好像能有一个个合理的解释。
起码,与袁绍同来的孙坚,就已是一脸恍然。
在应召而来的时候,他还在想,这洛阳皇宫虽被大火烧毁,却还不至于连一个用于陛下召见官员的地方都找不出来,但此刻,陛下上来就是一句对袁绍的发难,已将一些话付诸于不言之中。
那第一句话说的是什么?
不是袁绍为何来迟,而是“司隶校尉”为何来迟!
位比两千石的司隶校尉,负责督辖京师洛阳与其周边,麾下有一支逾千人的武官队伍,本该是洛阳遭逢大难之时最重要的护驾力量,却愣是姗姗来迟,比流落在外的皇帝还晚一步抵达洛阳。
别管袁绍是不是弃官而逃,又是不是重新领了渤海太守这个官职,起码对于眼前这位陛下来说,他就是那个不负责任的司隶校尉。
他连自己的司隶校尉职责都做不好,又凭什么安坐于洛阳高堂之上,踏足洛阳腹地,就该在刚刚渡过洛水之时止步,停在此地。
后方的废墟,和被陛下亲自绞断以自罚的头发,都像是对于袁绍的控诉。
不过也许,还有一个更加直白的说法——
袁绍他不配!
刘秉得理不饶人,深知此刻最好的破解别人对他的质疑,就是先把对于袁绍的质疑说出口。“回答我!洛阳为董卓付之一炬,繁盛景象化为焦土,你袁绍又要为此负担多少责任!”
“我……”袁绍话一出口,心中便是忽然一沉。
当他被刘秉的问题牵着鼻子走的那一刻,他就已经错过了对“皇帝”身份发难的最佳时机!
可又或许,从叔父等人为“尽忠皇帝”而死的那一刻,从他在虎牢关下指认弘农王为假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没有质疑的余地了。就算有,也仅剩下对方露出破绽的时候。
偏偏面前这位,上来就是先发制人的招数。
甚至,没有人会觉得陛下对他有恨,有任何的问题。
那不是在解决知情人,而是一位险些国破家亡、百姓流离的皇帝,对着眼前的罪魁祸首,发出一句饱含怨怒的质问!
“陛下——”
袁绍瞳孔微震,就见在他语塞的当口,袁术竟直接冲了出来,一抬衣摆,便跪倒在了刘秉的面前。
袁术更是将手一指,便指向了袁绍的脸:“陛下实在该当对他严惩不贷!当日何大将军本已打算与太后商定如何惩处十常侍,根本不必令董卓入京相助,西园八校自可充作陛下羽翼,然而正是此人一力主张邀董卓助拳,方有了后来的祸事。”
“更可恨的是,此人明知陛下计划,在冀州起兵后,却以渡河不易为由兵进虎牢,任由陛下艰难渡河,翻越邙山。若只是如此倒也罢了!他保守秘密又不彻底,不仅险些坏了陛下的好事,还断送了叔父与长兄的性命,实为不忠不孝之徒!”
袁绍险些一口血从喉咙里喷出来。被袁术这举动给气的!
他见过蠢的,没见过如同袁术一般这么蠢的!
若是能换的话,他只恨不得死的不是大哥袁基,而是眼前这个,上来就是一句“陛下”的袁术。
就连刘秉的表情也微妙地停顿了一下:“……”
啊?这人脑子是怎么长的?
袁术义愤填膺的语气、怒火高涨的神情简直太真实了,真实到刘秉完全不必怀疑是他表演出来的。
也就是说,袁术明明是袁家嫡系,该当或多或少知道些内幕,却真的以为,袁隗、袁基还有袁绍,是皇帝被偷换至河内这件事情的知情人,唯独把他袁术撇开在外?
也真的相信了袁绍前往兖州,是为了避开局势更为艰难的战场,结果反而还更慢一步入关?
不仅如此,他好像还觉得,在袁隗和袁基被陛下以衣冠冢安置后,他袁术与袁绍就不再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现在检举袁绍,还能得个大义灭亲的名头?
这也太“聪明”了吧。
汝南袁氏这一派的嫡次子,已公然承认了他刘秉就是大汉的皇帝,无疑是进一步断绝了袁绍拨乱反正的机会。
不过很可惜,袁术的控诉得到的,并不是陛下的认可,而是他蓦然转来的一道冷眼:“虎贲中郎将,呵!我还没说你呢,你倒是先在这里撇清关系上了!”
“统领虎贲禁军,主职京师皇宫宿卫,宫中内乱你不能止,救驾救出了火烧宫门,将天家颜面置于何地!我看董卓烧洛阳,也没少从你这里取材!”
袁术检举袁绍的怒意是真,刘秉此刻的怒骂也是真。
袁绍是为了士族利益,强行激化了外戚和宦官的矛盾,袁术就是顶着中央警备团团长的名号,不是商量着救人,而是直接把大门烧了,让宦官不得不狗急跳墙。
但凡张让再偏激一点,现在刘辩都已经跟着他一起沉入黄河了。
好一个司隶校尉,也好一个虎贲中郎将!
一想到今日洛阳的惨状,有多少是因这两兄弟而起,他们竟然还有空在这里兄弟阋墙,刘秉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就以你二人所做之事,便是诛灭九族也不为过!袁氏四世三公、门生天下的地位,就是让你们有底气用累世之积淀胡作非为的吗?若你袁绍不是质问董卓,知不知道你的宝剑也够锋利,而是直接一剑捅进他的心窝,若你袁术这路中悍鬼真能执三尺剑,当道斩那恶徒,我还高看你二人一眼,现在……哼!”
刘秉冷笑了一声:“死去的袁太傅,袁太仆也算是为国全了忠义,权当功过相抵,可你二人,又有什么话说!”
“……”袁术已经傻眼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平日里常常被何进说成是仁懦的皇帝,居然经由一场巨变,成长到了这般神威不凡的样子,更是仿佛全然不打算倚仗汝南袁氏,上来就对着他和袁绍各打一百大板。
但他不觉得他得和袁绍同罪啊。就像陛下提到的放火烧宫门之事,那还不是袁绍出的馊主意?他只是彼时慌了神,错信了袁绍的话而已啊……
如今袁氏被董卓砍死了那么多人,简直是元气大伤,他这才醒悟过来,袁绍靠不住,还得由他顶上,可当先一步重获陛下信任,竟好像极为艰难。
他连忙吞咽了一口紧张的唾沫,膝行两步:“陛下——”
但还没等袁术开口,一声更为沉闷的声响忽然响起在了近前。
袁术倒抽了一口冷气,向着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只见袁绍忽然跪下,重重地将头叩在了地面上。“你……”
此地,乃是太学之前的官道,路面虽不崎岖,但也绝不似屋中平整。
袁绍这一下叩首,更是仿佛用尽了力气,以至于,当他抬起头来的那一刻,鲜血已从他的额头处流淌了下来,破坏了这张虽至中年但也能看出英挺儒雅的面容。
他顾不得抹去一路淌至眼皮的血色,振声说道:“陛下若要怪责袁绍无能,纵虎入京,又未能杀虎,还落在了陛下的后面,这罪——我认!但若要我认下袁公路的指责,说我乃是不忠不孝之人,却决计不能!”
袁绍喉间隐隐作痛,像是吞咽着刀子,但他能以庶子身份被长辈认可,过继于大伯名下,又得到种种托举,一路走到司隶校尉的位置,从来不只是凭借着权贵的身份!
他现在不得不认下对面那个奇怪的陛下,却绝不愿被直接推到死地,只能引颈就戮。
方今之计,要有多少损失,他都承担着,却总比彻底跌落谷底要好。至于袁术这个蠢货,且等他应付过去了今日,再来和他算个总账!
虽无旁人为他谋划,但他敢断定,这就是最合适的选择。
他眉眼间神色堂堂,随即又向着刘秉叩首三声:“袁绍恳请戴罪立功,以报叔父与兄长以及其余袁氏子弟的血仇,为陛下尽忠!”
“如何,戴罪立功?”刘秉袖中的五指慢慢收拢,对于袁绍此刻的表现大觉震惊。
他印象里的袁绍,大概是他不听谋士之言,刚愎自用,宠溺幼子,兵败官渡的样子,就连先前他兵困虎牢关,也像是在加深着这个印象。但他此时,倒是让人理解,为何他能继承袁氏基业,一度雄踞北方了。
袁绍缓缓地扳直了身体,向着刘秉答道:“愿为陛下前驱,征讨关中,杀贼立功!”
刘秉笑了:“杀贼?用什么杀贼?”
袁绍顿时察觉到了刘秉的态度,似乎与他想象之中的仍有区别,但话已出口,也只能硬着头皮咬牙答道:“臣有良将精兵,当趁董卓未能立足关中,速破函谷关,追击逆贼,将其杀之以绝后患!”
“就用你连虎牢关都破不了的本事去打函谷关吗?你到底明不明白函谷关是什么地方!”
刘秉怒极伸手,指向了后方的废墟,让人全然看不出,他一度因袁绍的表现而心头一跳,意识到自己在此刻,方算真正正面对上了汉末的枭雄。
“昔日秦据关中,六国征讨,难破函谷之险,光凭你袁绍的部将与兵卒,能否成事,你自己不知道吗?一旦战事拉开,需要征召的士卒与辎重有多少,又要在崤函道上折损多少,你不知道吗?”
“一旦兵逼函谷,司隶必是征兵要地,但你看看眼前的洛阳,是能竭泽而渔的地方吗?”
年轻的帝王目光沉沉,被冬日的烈风吹动着那头断痕处有若撕裂的头发。
“朕难道不知道要速胜董卓吗?阿弟刘协与朝廷百官都在董卓的手中,必会令董卓在长安重建朝廷,号令西凉叛军增补戍卫,进而号令天下!放任他行事,便是让这天下间有两个朝廷。”
“可朕此番起落,还知道一个道理!昔日的黄巾作乱,席卷冀州,声讨父皇所为,今日的黄巾搭桥渡河,助朕重回洛阳,此为君舟民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朕手握玉玺,已争来这正统之名,下一步该争的,不是穷尽所能,以分胜负,而是民心!”
“若真如你袁绍所说,所谓戴罪立功,便是速起雄师百万兵进函谷,那朕又何苦发出什么罪己诏,何苦向洛阳百姓致歉,更与那董卓有何区别!不安洛阳军民之心,不安天下民心,朕绝不出兵讨董!”
“……”袁绍面白如纸,更衬得那血色深红,掩盖住了他面上的骇然。
但在这片刻的恍神之后,他又已很快给出了答案。
哪怕意识到,因刘秉的这一番话,他要面临的损失必定比起先前还多上数倍,在这心如刀割之中,他也给出了答复。
“那就由臣助力陛下安抚民心,愿……倾尽家财,以报社稷。”
他缓缓抬眸,看向了陛下身后只剩残垣的太学,和那熹平石经的碑铭,深吸了一口气:“洛阳大火牵连甚广,兰台太学俱毁,袁绍请献藏书,以填国库。”
这话一出,想要吐血的人就换成袁术了。
他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己的这个庶兄,怎么也没料到,他为了给自己洗脱罪孽,断尾求生,能说出这样的一句话,竟仿佛将他自己当成了汝南袁氏的下一代家主。
简直,简直是无耻之尤!
可此刻是陛下问罪的场合,袁术显然不能和袁绍来争什么处置的权力。
也没等他提出异议,他就已听到了刘秉满意的声音:“……先按这样,起来吧。”
“谢过陛下隆恩。”
袁绍费力地支撑起了身子,站起来时仍有一瞬的踉跄,却可能不是因为跪地的时候太过用力,将腿给跪麻了,而是他对着这个陌生陛下的让步,让他的心头不住地滴血。
偏偏他又无比需要“陛下”的这句话,来帮他洗脱这个不忠不孝的罪名,得到重新复起的机会,重新确立在士人当中的身份。
不过这献出家财一事,或许还能有些操作空间,无论是分量还是时间上,都还能模糊些处理。到时与许攸再商榷一二吧。
刘秉拢了拢袖口,看向了与袁绍同行之人:“孟德昔日造五色大棒打死十常侍的亲眷,又当先发起复辟朕之帝位的义举,必是忠义守矩之人。料来你与袁绍虽是好友,也必不会偏私于他,就由你送他回汝南一行吧。”
毕竟不是人人都像袁术这么“聪明”的,以曹操的精明,难免会发觉什么不对。他现在还在趁着洛阳屋舍重建,夜半恶补诸多常识,不适合让曹操的位置距离他太近,先安排出去为好。
至于曹操对这个委派抱有什么想法,要不要以为是刘秉在敲打他,也送上一笔家财,那就是他的事情了。
可这一句话,对于正想浑水摸鱼减少损失的袁绍来说,却等同于是一记晴天霹雳,砸在了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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