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笼之中 第4章

作者:烂俗桥段 标签: 近代现代

  一边也按照季绍庭的建议解开了纽扣。二人之间堪称无趣的化学反应终于起了变化,不再像是不干事的两个陌生人。季绍庭打量着镜子里并立的他们,再进一步找到了问题的根由:“黎先生您怎么都不笑!”

  他话出口才觉出这是在以下犯上,赶忙纠正道:“我是说,结婚照笑一下比较好,别让阿姨感觉您不情不愿的。”

  补救不及,黎琛已经咂摸起他的第一句话,暗想季绍庭原来也有这种语气。

  季绍庭在他面前永远乖巧听话、甚至毕恭毕敬,从来指东不向西,原来也会有埋怨的时候。

  季绍庭看黎琛表情跟死水一样毫无动静,不禁头皮发麻,思忖着这该怎么收场。黎琛是个很吝啬笑容的人,他怎么就一个口无遮拦,向黎琛提出了这种要求。

  但黎琛突然问:“怎么笑?”

  季绍庭没反应过来:“就是,笑……”

  这还用教吗?他补充道:“像您平时照相那样。”

  “那很假。”他从来不看自己的报道。

  季绍庭心说就算是假笑也好过僵着一张脸,但他下一秒就改变看法。黎琛这样其实很好,从不会虚情假意地客气,喜欢不喜欢都摆得明明白白。

  只是人终究还是爱看笑脸的。季绍庭面朝着黎琛,两根食指从嘴唇中间往外划出一条曲线,同时展开一道灿烂的露齿笑容:“想一些开心的事,就这样笑。”

  黎琛的眼神立刻深起来。

  季绍庭正担心着是不是强人所难了,就听黎琛说:“我知道了,明天会笑的,今天就先这样。”

  黎琛走得很急,直到杂沓的步音消失在门外,季绍庭也没想清楚到底是哪里出错,最后只能归结为黎琛那阴晴不定的性格。季绍庭叹了口气,将披着小沙发的领带重新卷进抽屉中。

  黎琛走得很急,心跳得也很急。

  他回自己房间的路上折道去厨房喝了杯水,瞄到季绍庭的围裙,安安静静地挂在白瓷墙面上,胸膛心路登时跑得更乱。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但他不喜欢,他的情绪应该也在他的掌控之中。

  黎琛做了几次深呼吸,命令自己不要再想起季绍庭,但他的笑脸反而越来越生动了。

  他刚刚和季绍庭站得好近,近得低头就可以吻住他。季绍庭的笑容就那样清晰地印进他眼底,花好月好,什么疾苦都跟他无关。

  然后黎琛就想,这样一个季绍庭,现在在他的家里。

  这算一件开心的事吧。

  第二天两人是先去黎琛预约的工作室里上妆照相。季绍庭的底子好,不需要做太多妆面上的处理。黎琛则需要柔化面部线条,稍修了修眉,又扑粉遮住了下巴剃须后的一片青黝。

  打的是柔光,摄影师对着黎琛也有点生畏,沟通对象主要为一看就是温和人的季绍庭。

  “季先生,照相的时候你们正常说笑就好,”他换着焦段镜头,越过季绍庭的肩头看了黎琛一眼,“不过黎先生的情绪可能得引导一下,有点绷。”

  季绍庭说没问题,但心里也没底,回到幕布的座椅时,他像昨晚一样对着黎琛用食指划了个笑容,提醒道:“黎先生跟我说好的。”

  黎琛只拍了拍身边的高凳,让他坐下。

  季绍庭想着横竖先照着试试看,情绪可以慢慢引导。今天黎琛拨了一整天来处理结婚的事,他们很有时间。

  但出乎所有人预料,他们的第一张就很成功。喜上眉梢的摄影师走上前,将相片转给他们看,说很好,请继续按照这种感觉走。

  季绍庭几乎认不出镜头里身边这人是谁,他下意识就转过头来,对着黎琛辨识真伪。

  黎琛察觉他的目光,也侧脸对上他的眼睛,轻轻地弯了弯唇角。

  季绍庭立刻慌张地移开眼瞳,重新看向相机。

  原来黎先生也很会演戏,他暗想,原来黎先生也会有这样温柔的时刻。

  然后他又好奇,黎先生是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呢?

第6章 自作多情

  季绍庭的证件没带齐,差户口本,还在邮寄过来的路上,下午没办法直接去民政局登记,所以黎琛的安排是去做礼服。

  这也不是麻烦事,季绍庭只要张开手臂由着软尺比划,再挑几款中意的设计元素,剩下的大致都可以交给裁缝。

  结束以后两人去看婚礼地点,是黎琛几年前盘下的码头。

  说是码头也不准确,黎琛的打算是将这块地发展成为一处海滨景点,其中最特别的设计是一座玻璃会堂,专供人举办婚宴。他那时无论如何想不到第一个要在这里结婚的人会是他自己。

  会堂打了柱子架在海面上,像是一艘停止行进的船。里头的电动窗帘此刻呈闭合状态,除却推门时泄进的一道光柱,其余尽皆黑黝黝一团。

  然后谢顶的中年工程师在墙上按了几下,季绍庭就听见墙壁深处穿来嗤嗤的响闹,是帘幕滑动的声响,他眼前的世界逐渐明亮起来。

  时值下午六点,夏天的太阳命长,到现在还照得海面波光粼粼。波光映照进了玻璃,闪灼不止。整座会堂空灵纯净。

  而头顶的天幕也打开了,黎琛看着他身前的季绍庭,看着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光一下子把他从黑暗里雕出来。

  季绍庭就那样清晰地站在光里,抬头望向徐缓移动的天幕,连耳朵的凹凸线条都清晰可见。

  光中的季绍庭很缥缈,比起人,他更像是一种灵样的存在,下一秒就会化进这水晶般的空气。

  黎琛无端慌乱,几乎就要开口喊季绍庭的名字。幸而季绍庭及时重新看向黎琛,用惯常的柔和语气唤:“阿琛。”

  黎琛又落回了实处。

  应当说他觉得季绍庭又落回了实处,双脚被束缚以铅重的枷锁,重新附着于地面。

  季绍庭指了指头顶,问:“在这里结婚,太阳照进来,客人会不会很热啊?那什么,温室效应?”

  工程师立刻跟上来解释玻璃材质。季绍庭脱离物理很多年,只会迷糊地回答哦哦哦。黎琛走上前来中止两人继续朝中央空调的问题发展下去,吩咐工程师可以先去忙:“我跟我太太商量点婚礼的事。”

  黎琛用起太太这个称呼很顺口,像是暗中想过好几回,倒是季绍庭听起来觉得别扭。

  “那黎总慢慢,”工程师点头哈腰,“有事您打我电话。”

  会堂已竣工一段时间,长凳也已安置好。黎琛的秘书昨天打来电话通知了行程,负责人今天一大早就动员上下做好了清洁。

  这一层季绍庭并不知情,他只觉得这长凳干净,又是纯白色,很素:“这设计风格挺神圣的。”

  “毕竟是结婚。”黎琛淡淡地说。

  季绍庭在第一排凳子里坐下,隔着玻璃望向闪闪发光的海面。黎琛也跟着坐到了他旁边。两人一时都静默。

  或许该归功于这肃穆圣洁的气氛,这段静默是难得的不让季绍庭感到尴尬的静默。他悄悄转过眼睛打量黎琛,一边感叹男人果然是鼻子最重要,能拉动起整条侧脸线。黎琛长得也不算拔尖的帅,但他五官相当立体,侧脸最加分。

  眼睛也很有神髓,他望向远方的目光,仿佛越过了海平线直抵更遥远。

  季绍庭几乎是着迷地想探听答案:这个人到底在想什么呢?

  “黎先生在想什么呢?”

  他才听见自己真的问了出口。

  黎琛转过眼来,反问:“那你在想什么?”

  “我没有啊,我刚刚只是发呆。”

  “你刚刚叹了口气。”

  季绍庭原形毕露,只得老实承认:“我在担心。”

  “担心什么?”黎琛立刻皱起眉,“你还有哪里不满意吗?”

  季绍庭连忙摆手说没有:“我很满意,太满意了,所以才担心。黎先生,这不过是一场假婚礼,您这样动真,以后真遇见喜欢的人该怎么办?”

  黎琛一怔,他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季绍庭的声音柔和但清晰:“我不想让这场婚礼太难忘,黎先生,毕竟我不是你的真正伴侣,我们也不可能一辈子都这样。”

  他们之间不是真的。

  没有一辈子。

  黎琛忽然恼了,恼季绍庭这是什么话,只有他最清醒,只有他是个局外人,而他黎琛认真得可笑,竟然把这件事当成一件人生大事去做。黎琛压着恼怒,别开脸,沉声回道:“是你见识太少,你以为这些很值钱吗?”

  季绍庭给噎住了声。黎琛不想再呆在这里,干脆利落地起身离开。季绍庭当即追住他的脚步,想要说些什么以做弥补,又听黎琛冷声:“这项目本来就要发展做结婚用途,我选在这里,只是为了做个宣传。”

  那等我们离婚的时候岂不是很尴尬,季绍庭想。

  但他当然不敢回嘴,他只是温驯道:“我明白了,黎先生,是我想得太多。”

  去医院的路上黎琛一声不吭,季绍庭真是一个头两个大,季绍庭跟黎琛不一样,他的嘴是能跟心连一起的,心里烦恼,嘴上就会说出来,只是这个人是黎琛,他还是欠了三分胆量,需要蓄势。

  直到黎琛在医院地下停好车,季绍庭才鼓起周身的勇气恳求:“黎先生,是我说错话了,您别生气,我不好受。”

  黎琛径自往电梯方向走,季绍庭追上去,搬出挡箭牌来:“等等让阿姨发觉我们吵架了,那多不好啊。”

  “我们吵架了吗?”黎琛停下脚步,反问。

  季绍庭一想的确,黎琛不吵架,黎琛行使冷暴力,把他冻进僵局。季绍庭思忖着自己现在说什么都不对,只好再一次道歉:“对不起,我不该以为您是认真的,是我自作多情。”

  自作多情。

  这四个字忽然向黎琛揭示了什么、类似于真相的东西。他心一紧,不愿意继续想下去。季绍庭在他跟前低眉顺眼,十指纠结地相绞,轻轻抿着嘴唇。无论如何,这示弱的模样确实对黎琛管用,至少黎琛认为他的面子回来了。

  他转过身继续往病房走,并抛下四个字以示停战:“还不跟上?”

第7章 “结婚的时候,需要接吻。”

  季绍庭的户口本是和修好的结婚照一起到的。黎琛抽了半天时间跟季绍庭去民政局办好了手续,当天就把红色小本递给了陈沛。她最近是昏睡的时间多于清醒的时间,但即便清醒也算不上精神,眼皮子总是半垂着。

  两人的结婚证令她难得地精神起来,几乎可以说是容光焕发。她定定地瞄着两人的照片,说照得可真甜。季绍庭正给她掖被角,闻言亲昵地凑过来,附和道:“是啊,阿琛难得笑呢。”

  黎琛从文件里抬头看了季绍庭一眼,没有做声。陈沛嗔怪道:“总是这样,苦大仇深的,像照片里一样笑笑多好。”

  “妈。”黎琛平平地喊了一声。

  陈沛知晓他的意思是这不现实,也就不再继续,只是盯住了照片说:“幸好庭庭爱笑,跟你互补,长得也有夫妻相。看,鼻子,你们鼻子就蛮像的,都高。”

  陈沛今天精神,比往常休息得都晚,季绍庭与她闲聊了好一段,等回到家已经是七点的光景。黎琛把他自己都过成了时间表的一部分,行程一偏差就烦躁,连胃也有生理时钟,是个饿不得的主,是故季绍庭一到家就赶急赶忙地把准备好的食材倒进了锅。

  他今晚做了一道新学的拔丝萝卜。课程进行得很顺利,季绍庭大约是每隔两天就会端上一道新菜,黎琛多时不会评价,需要季绍庭察言观色,数着他动了几次筷子,而显然他对季绍庭今晚的新作业兴味索然。

  季绍庭自我检讨可能是因为太甜。黎琛嘴很挑,不喜欢过腻的甜食,也不太喜欢蔬菜。

  今晚陈沛一直在夸他们般配,季绍庭面上甜滋滋地抿嘴笑,实则心里跟揣着面明镜一样。他跟黎琛是不可能在一起过日子的,大至两人之间的地位不平等,小至他们的饮食习惯,都在尖锐地碰撞。

  季绍庭就喜欢甜食,也很喜欢蔬果。他大学时课程要是排得太紧密,中午就只会吃根香蕉,外加一排巧克力。

  季绍庭现在时常会想起以前的事来,因为时间太多。在这种肆意挥霍还有大把盈余的时间里,人往往都会回忆过去。

  陷得太深连黎琛叫他都没听见,惶惑地回神时黎琛的面色并不好看,虽则更准确地说,他从来就没给过季绍庭好脸色。不是故意的,黎琛是那种只要不笑,脸就会特别凶的长相。

  但笑起来是真的很甜,季绍庭心想,要是黎先生愿意多笑笑就好了。

  “收拾好了吗?”黎琛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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