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植被 第29章

作者:麦香鸡呢 标签: 破镜重圆 近代现代

  许言在发呆,想起北京那晚见沈植的最后一面——消瘦、苍白、脆弱、失态,骨子里透出来的疲惫。但在其他场合见到他时,比如第一次摄影棚,第二次汤韵妍的工作室,第三次酒店电梯,沈植看起来都是克制、正常的。

  又想到,第二天他和陆森去退房,听见旁边的大堂经理在打电话,类似“把行李送去医院,别落下什么东西,仔细点”、“营养餐让后厨准备一下,中午送到医院”、“有什么要求都认真记下来,一定要安排好”之类的,许言当时还在想是哪个VIP有这种待遇,现在联系起来,那人应该就是沈植。

  “噢!”许年猛地坐直,看着手机,“姐姐打电话给我了。”

  他接起来,高高兴兴应了几声,许言听到他报了酒吧的名字,接着许年的脸色开始暗淡,最后挂完电话简直面如死灰。他抬起头:“哥,姐姐说她刚下飞机,现在过来,有话要跟我说。”

  许言心里咯噔一下。

  许年已经僵硬,痴痴呆呆坐在那儿,一句话也没有,许言想劝不敢劝,更不敢想叶瑄到底要说什么。

  半个多小时后,叶瑄踏进酒吧,她身材高挑,一进门就尤其引人注目。许言抬手朝她挥了挥,低声对许年说:“打起精神。”

  许年勉强把头抬起来。

  “我上个厕所,你们……聊。”叶瑄走近后,许言拿着酒杯起身,他醉得厉害,说话都有点不利索。

  谁也没有问他去厕所为什么要带上酒杯,许年往沙发里头挪了点,仰头朝叶瑄苍白一笑:“累不累?坐一下,吃点东西。”

  叶瑄看了眼桌上的小食,说:“不吃。”

  许言靠在吧台边,不远不近地望着许年那桌,看见叶瑄先是说了几句什么,许年好像有点撑不住了,接着他猛地一哆嗦,直愣愣看着叶瑄,最后抬手捂住脸,哭了。

  越看越心慌,许言已经在急速思考如果叶瑄真的提离婚了该怎么办。

  许年哭了大概有一分钟,叶瑄一直很冷静地看着他,许言咬咬牙,直起身准备回座位,问问到底怎么回事,但他刚要迈脚,就见许年抹抹眼泪拿起手机,在屏幕上打字。很快,手机亮了,许言收到了许年的微信消息:哥,我要当爸爸了。

  许言看着屏幕暗下去,半晌才松了口气,如释重负地笑出来,眼睛却酸酸的。

  回到座位,他给丢人的弟弟塞过去几张纸巾,然后对叶瑄说:“恭喜,辛苦了。”

  “出差前临时做的检查,没等结果出来就上飞机了,后来医生联系我说确定怀孕了。”叶瑄笑笑,“我也很慌,要是跟许年说了,他估计立马就要飞去找我,我决定还是回来再告诉他。”

  她牵住许年的手:“这几天我都有点心不在焉,情绪也不高,很想见许年,所以今天提早结束了工作回来。”

  许年哭哭啼啼地伸手抱她,眼泪蹭到叶瑄的淡蓝色衬衣上:“老婆,呜呜呜呜……”

  最后叶瑄开车把两人带回去,许年怕自己醉醺醺的影响到她,就跟许言一起坐后座。他歪靠在许言肩上,抽噎着说:“哥,爱情太伟大了。”

  许言:“……”

  许年:“哥,我希望你也幸福。”

  许言:“好的。”

  许年:“哥,你现在开心吗?”

  许言:“开心。”

  许年满足地闭上眼:“我也是。”

  叶瑄从后视镜里看了许年一眼,轻轻弯起嘴角。

  车开到小区楼下,许言下了车,见他摇摇晃晃的,叶瑄说:“我扶你上去。”

  “没事没事,真不用,走两步就是电梯了,我一个人行的,你们路上小心。”

  许年神志不清地跟他挥手:“明早我让司机把你车开过来……停地下车库里。哥,晚安。”

  “好,晚安。”

  “哥,我跟你说了吗?我要当爸爸了。”

  许言笑着,鼻子有点酸,不知道是感动还是替他高兴:“真的吗,恭喜你。”

  车子开走,许言回了回神,磨磨蹭蹭往垃圾桶旁边挪,他的手心里一直紧攥着一只小鱼干,从叶瑄进酒吧的时候就攥着了。经历了以为弟妹要提离婚、弟弟要当爸爸了的大起大落,小鱼干就这么缩在手心里,直到现在,都被捂热了。

  扔掉小鱼干,突如其来觉得很累,许言在花坛边蹲下去,头晕目眩。他垂下头闭起眼,困,但实在不想动。人喝多了就这样,看哪儿都像床,恨不得就这么躺下睡觉算了。

  后颈忽然覆上一片微凉,许言轻微缩了下脖子,睁开眼抬起头——沈植的臂弯里搭着件西服外套,正俯身看着他。

  草丛里有虫鸣声,飞蚊在路灯下打着转。沈植轻轻摸了摸许言的后颈,说:“外面虫子多,回家吧。”

  作者有话说:

  植:嗨,老婆,我出院啦。

  【小沈那天就是受了刺激做了噩梦才崩溃犯病,本质上是老婆终于回国好激动想靠近老婆却遭受了老婆的严正拒绝、老婆有女朋友等暴击后#呜呜我真的不想活啦#的心理。出了院还是要支棱起来努力追妻,接下来应该会甜一点(吧)】

第48章

  看,又变成了沉静稳重的沈律师。许言想。

  他没说话,沈植握着他的手臂把他拉起来。白天下过雨,晚上的风有点凉,沈植把外套披到许言身上,见他一直垂着脑袋不吭声,也没抗拒,于是小心地搂过许言的肩,带他往楼里走。

  “什么时候从北京回来的。”电梯里,许言突然开口问。

  “刚下飞机过来,正好碰到你回家。”

  许言只评价:“这么忙。”

  “嗯,事情多,耽搁了几天。”电梯门打开,沈植说,“到了。”

  许年失算了,沈植并不会拿着住院单来许言面前装可怜卖惨。

  头越来越晕,许言掏出钥匙,对着锁孔戳了半天也没戳进去,烦躁得快要骂人。最后一直没说话的沈植从他手里拿过钥匙,打开门。

  门一开许言就挣开沈植的怀抱,跌跌撞撞冲进洗手间,跪在马桶前狂吐。他有段时间没放开喝酒了,今天猛地灌了那么多下去,有点受不住。沈植走过来蹲在他身边,拍着他的背,一边伸手按下冲水键。许言双眼通红地盯着马桶,水流的漩涡带走污秽,吐掉了,冲完了,就干净了。

  沈植起身拧毛巾,用漱口杯装了杯水,给许言漱口,又拿湿毛巾替他擦了擦嘴角和脸,最后他把许言扶起来:“回房间休息,我去煮点热水。”

  许言非常顺从,他的酒品优良,喝醉之后从不闹事,不大声喧哗,除了反应迟钝,其他方面都很让人省心。

  看许言安安静静在床边坐下,沈植开了空调,去厨房煮水,他刚一走,许言就往后栽下去,天旋地转,他感觉电灯在天花板上跑来跑去,看得人不爽。沈植的外套硌在后背,许言伸手把它扯出来,甩到一边,有个黑黑的东西从西服内侧口袋里掉下来,啪一声砸在胸口。

  许言摸索着把它拿起来,是个钱包。

  他记得这个钱包。

  万宝龙的一款黑色折叠皮夹,大概是快六年前,他当做毕业礼物送给沈植的,背面上有他特意让专柜压印的字:SZ。

  翻过去,那两个字母还在,只不过没有刚买来时那么清晰了。

  当初他把钱包送给沈植的时候,沈植怔了下,直白地说:“我没给你买礼物。”

  买了就有鬼了,许言压根没指望,但他装作冥思苦想了一会儿,说:“那作为补偿,你现在就把钱包换掉。”

  沈植倒是没拒绝,把原来的钱包扔给许言:“随你。”许言惊讶于他的好说话,随后立刻把旧钱包里的卡都换了过去。

  后来沈植一直在用这个钱包,许言也不知道他是懒得换还是懒得换。总之这么看来,这钱包挺耐操的,质量很不错,虽然旧了不少,但没什么明显的磨损和裂痕。

  翻来覆去地看了会儿,许言准备放回去,但大拇指不小心挤进皮夹的对折缝隙里,把它撑开了,跳进视线的是照片夹层中,一张很显眼的蓝底一寸照。

  照片里的男生眼尾和嘴角带笑,眼神明亮地看着镜头——是大学时期的许言。

  根本不用猜测沈植是通过什么途径拿到这张一寸照的,因为照片的边缘残留着四分之一圈的红色印章痕迹——摄影协会,“会”字只剩一半在上面。

  所以照片是从大学摄影协会的证件上撕下来的——许言一毕业就搬进了沈植家,那些乱七八糟的志愿者证献血证和各种证也都塞进了他家。

  证件照后面还有张照片,许言把它抽出来,发现是拍毕业照那天穿着学士服的自己——侧脸,抱着束花,在笑。焦没对准,画面有点点模糊,右下角甚至还有半个路人的脑袋。从一个摄影师的角度来看,照片应该是匆忙拍下的。

  他和沈植不同系,拍毕业照的日子也就不在同一天。他拍照的那天沈植要去公司开会,而沈植拍照时自己正跟上司在外面出差,两人于是刚好错过,许言曾无数次叹惜怎么就没能亲手拿单反给沈植拍毕业照。

  无法解释这张侧脸照是怎么来的,是那天明明正在开会的沈植拍的,还是其他人拍了之后恰巧传到沈植手里的,总之它被洗出来了,剪裁成合适的尺寸,放在沈植的皮夹里。

  透明膜上有被照片边缘微微撑起的凸痕,内侧,被相片覆盖的那块皮质颜色比旁边的更深更新,证明它们放在里面的时间并不短。

  许言的神志在此期间一点点变得清醒,又一点点变得糊涂,他以为已经过去很久,但其实也就五分钟不到。等他把照片按原样放回钱包,再把钱包放回沈植的外套,房门被推开,沈植拿着一个玻璃碗,里面是剥好的橘子和切好的梨块。

  “先吃点水果。”

  沈植走过来单膝跪在床前,许言的瞳仁跟着他的动作转。一瓣橘子送到嘴边,许言不张嘴,沈植换了个梨块,但许言仍然不张嘴。

  他看了许言一会儿,问:“想吃别的?”

  许言不说话,抬手揉眼睛,没揉两下手就被沈植拉开了,许言用力眨眨右眼,咕哝了一句:“痒。”

  沈植就伸手盖在他右眼上,指腹很慢很轻地在上面揉,他另一只手还握着许言的手,想再抓紧一点,又怕许言反应过来会把手抽走,所以只是虚虚握住,不用力。

  “好点了吗?”沈植放下手,问。

  许言慢慢把眼睛睁开,右眼有点红,但不痒了。他说:“要吃橘子。”

  酸酸甜甜的一瓣橘子喂到嘴里,许言嚼了几口,问了一个从刚开始就该问但其实问了也白问的问题:“你来干什么。”

  沈植盯着掌心里许言的手:“来看看你。”

  “上星期才见过。”

  “不够。”沈植下定决心似的,慢慢抓紧许言的手,“想天天看见你。”

  许言迷糊地看着灯,醉醺醺哼笑一声:“你可能没经验,备胎的基本素养之一是,知足常乐。”

  沈植呼吸一顿,不知道是该为许言允许他当候补而惊喜,还是该为“备胎”这两个字悲哀。那毕竟是他自己亲口提议,在精神崩溃之际,他唯一的想法是不能失去许言,所以哪怕以这样的身份存在,也可以。

  只不过清醒后,沈植想,他是完全不知足的。

  可好不容易等到许言松口,能被允许往他身边迈一步,即便要吃苦心酸,也都是应该的。

  沈植拉起许言的手,让他的手心贴在自己侧脸,在上面轻蹭几下。他看着许言,目不转睛:“那你给我点甜头吧,让我学着知足。”

  许言转过头,手指动了动,指腹滑过沈植的下颚,很慢,最后他扣住沈植的下巴,把他的脸抬起来一点。仔细端详了很久,许言说:“你知道吧,我那时候就是看上你这张脸。”

  “所以建议你把它养得健康一点,照顾得像样一点。”

  沈植怔了几秒,他盯住许言的眼睛,最后不能自制地深吸口气,胸口有什么东西升腾上来,压不住。他忽地握住许言的手腕,意识到自己根本就不知餍足,许言终于给了他零星半点,他反而想要更多——想要许言多摸摸他的脸,想要许言不隐晦地说我担心你,想要许言在酒醒后也能一直看着他……

  想要许言重新爱他。

  很安静,许言没有回避沈植的视线,神色仍然不太清醒。沈植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低头向他靠近。很近了,他看见许言长长的睫毛,那双眼睛还是懵懵的,但也亮。

  他的唇就要贴上许言的嘴角——手机铃猝然响起,许言被吓得一哆嗦,好像回了点神,他别开脸,伸手掏兜,拿出手机。

  沈植看了眼来电人——虞雪。短短两个字浇灭所有企望,不留情砸破幻想,苦味猛地从舌根往上泛,沈植咬了下舌尖,觉得自己才是那个醉了又醒的人,并且醉的时间那么短促,仅仅两分钟而已,都不够他好好珍藏,用来久违地做个美梦。他站起来:“我去倒热水。”

  许言没看他,接起电话:“喂?”

  虞雪今天终于是正常的:“在干什么呢,我进组一星期了你知道吗。”

  “听说了。”许言笑,知道她拍戏累了,就把声音放轻,听起来格外柔和,“这不是很快就能见面了。”

  他说这句话时沈植刚走出去掩上门,隔着门缝听见许言的嗓音,带着哄人似的安慰意味——和三年前几乎没什么不同,只是给了另一个人。沈植以为自己已经接受并能面对现实,原来不是,原来不能。

  那边虞雪也笑了一声:“你说下期封面拍摄吗,确实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