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八口小锅
在他沉着的指挥和有力的带动下,火焰被一点一点地压制了下去。眼看胜利在望,向宇把握时机,立刻分出一组人员准备登山救人。就在这时,风向突然起了变化,未见明火,却有一股强烈的热气和热风从背后席卷而来。安全员立刻发出警示,但来不及了,刚刚熄灭的枯枝干垛又重新燃起,飞火朝着相反方向猛扑而来,点燃了其他受热辐射已久的灌木丛,火势瞬间逆转并猛烈起来。向宇即刻大喊:“全体撤退!回安全区!撤退!”
“点火!快点火!”
...
“老向!向宇?!”
“老向,从燃烧过的空地返回,听见了吗?向哥?”
姚宏伟面色阴沉,眉头紧蹙,两道开阔清晰的法令纹弯入嘴角,看上去威严冷峻。他接过涂科的对讲机,重重按下了通话按钮:“向宇,我是姚宏伟,请务必保证自身安全,我们已经联系了气象部门配合人工降雨,坚持住!向宇,听到请回答!”
临时成立的指挥处里,公路一侧的护栏外,所有的人,休息喝水的,搬运灭火枪和防爆灯的,坐着的站着的跑动着的,都同一时间停了下来。车灯在静止的每个人身上不停变换,数道目光齐聚一处,死死盯着被姚宏伟紧握在手的对讲机,焦灼,紧张,恐惧,期盼。
可对讲机中只剩滋滋啦啦的电流声。
就在姚宏伟沉思的片刻,奚杨已经毫不犹豫的背起了空呼。武炜、叶征,整个干预小组,包括先前撤回的其他中队,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做好了再次战斗的准备。涂科却一把抓住了奚杨的手臂,声音嘶哑低沉:“我不想当众拆穿你的腿伤,别逼我。”
“相信老向,等命令。”
“你听到了。”奚杨缓缓抬起下颌,映红的双眸泛着潮湿。“老向引火回烧了,我必须去。”
第19章
没有亲身经历过火场的人,永远无法想象火烧起来的速度有多快,快过双腿,快过思维,快到让人措手不及,所有的准备和努力都在瞬间付之一炬。因此,身经百战的向宇比谁都明白,永远不要尝试与火赛跑,正面对冲才是活下来的唯一办法。
几乎是在风停、再起的一瞬间,隐藏的暗火、未灭的余火又再度卷土重来。一千三百度的高温下,逆转的风向和热辐射使原本在地面燃烧的地表火迅速转为向上蔓延的树冠火,整片山脚也在几秒钟之内被重燃的烈火包围。东倒西歪的树干一根接一根倒下,向宇带领队员一边躲避一边分散开来组成防守阵型,指任一名安全员守在控制线的另一侧,防止出现新的火点,并迅速敏锐地判断出了风向与火区的距离。接着他便毫不犹豫地掏出了点火器,下令队员们迎风点火,躲避其后奋力对两侧火焰进行扑打,同时大喊着:“保持清醒!跟着火头往前走!回安全区!快!”
一时间,两道火线一并燃起,高温使气流迅速上升形成低压,并向火区集中蔓延,很快便在先前的火势面前形成了一条没有燃烧物的隔离带,阻止了火势前进。趁此机会,所有人迅速撤退到了被火烧过的安全区内,准备从侧面逃离。可就在这时,风力却突然再次增强,火线转眼从防火变成了助燃,凶猛袭来。眼看空呼即将耗尽,此刻摆在向宇面前的路只剩两条原地俯卧避火自救,或带着所有人殊死一搏,迎风突围冲出火线。
没有时间了。通讯失灵,火势太快也已太近,现在再去挖坑避火等于放弃了一半机会做困兽之斗,十八秒后他们的呼救器都会发出信号,但很有可能还没等来救援,他们就会变成十几具闷在土里的焦尸。原定的逃生路线就在小山顶侧面,但如果冲出去了,向宇没把握还有足够的体力和装备继续扑救,以目前的情况,要不了三分钟火就会烧上山去,那时山顶六人也将必死无疑。
七点五秒。向宇在心中默念。一旦下达突围指令,成功失败,或生或死,都由这七点五秒之内的反应和行动来决定。不能再耽搁了,与其死守,不如孤注一掷,只要能出去,只要还活着,就一定会有办法。
空呼即将耗尽,一旦摘下面罩,高温会在两秒钟之内烧伤呼吸道,使人窒息而亡。向宇已经做好了准备。这时,一名消防员忽然指向天空喊道“向队!向队你看!”
向宇抬头,顺着冲天的火光望向夜空,只见一架......两架.....三架!三架火红的直升飞机倏然进入视线。机尾喷出大量白色粉末,如暴雪一般倾泻而下,正在低空中以极快的速度向他们头顶上方赶来,螺旋桨发出的巨大转动声越来越近。
“老向向宇”
向宇再度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视线被烟雾阻挡,高温穿透防火服炙烤着皮肤,大火将他和他的队员们重重包围,目及之处整个世界都已陷入火海,耳边只有自己的剧烈心跳和噼里啪啦的燃烧声。他们已经无路可退,他们即将迎接死亡,可那一声声由远至近的呼唤却又那么真实,那么熟悉,明明就在身边,却怎么都看不见......
还能看见吗......
“向哥向老师”
是战友们吗?向宇恍惚找寻着,努力辨认着,很快直觉便告诉他,是他们来了......是他们来了!
意识在瞬间被找了回来,四肢也重新汇聚了力量。千钧一发之际,向宇使出浑身的力气大声喊道:“包住头部!憋气!按规范迎风突围!七秒内必须完成!”
“跑!!”
...
“老向老向”涂科脚步飞快,一手提着防爆灯,一手拎着灭火耙,将沿路过火区内的余火逐一打灭,顺着前方队员开辟出的道路边走边喊,忽然对一旁的奚杨说:“看到小山顶了,过不去,火太猛了,先确认他们在不在里面!”
一路上姚宏伟也在对讲机里不断提醒:“涂科,你们不要冲动,尽力救人,首先保证自己安全!”
“在。”奚杨手里拿着热成像仪,没有停下脚步,踏过的土地上留下了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他不会放弃的。我们说好有去有回,老向一定会做到。我只担心这次回去,他可能要挨处分了。”
防火线不是随便能点的,因为风险太高,必须要经过防火办批准并提前通知毗邻单位。涂科没有回答,抬头看着天空中正在积聚的乌云:“直升机到了,破开缺口,准备强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周围的烟雾和热度也越来越强烈,能见度越来越低。前方的火势异常凶猛,这一刻,在场的除了涂科和奚杨,几乎没人敢去想象被困其中的人还有生还的可能,只是出于本能地大喊着,搜寻着,竭尽全力去完成这一次没有希望的搜救任务。
然而就在下一刻,三架直升飞机掠过头顶的同时,所有人眼睁睁地看着大火中忽然冲出一个人影,接着又是一个,再一个!每个人都用防火服包着头,一声不吭地拼命奔跑,直到撞上赶去迎接的消防员,继而滚倒在地也不敢大口喘气。有些人身上沾了明火,立刻被营救人员用泡沫扑灭,抬上担架戴上了呼吸器。
天空中很快下起了大雨,涂科和奚杨狂奔过去,一个一个地辨认着那些几乎看不出样貌的面孔,恨不能马上让他们开口说话,你们的向副队呢?他在哪?!
这时,武炜在前方大喊起来。“涂队!教导员!向老师!向老师在这!”
涂科和奚杨猛地回头,只见同样包着头却没了面罩的向宇最后一个从大火中突围出来,手里还拖着一个失去意识的消防员,迈着大步飞速前进,模糊的面部看不出一丝神情,直到倒在涂科的怀里,一只手仍牢牢抓着那名消防员肩膀和空呼之间的背架肩带不肯撒手,气若游丝地说:“救他......还活着......都活着......”
“活着!都活着呢!放心!”涂科接过空气面罩要给他戴,他却突然话多了起来:“超时了吧......我数了......九秒......我老了......”
涂科的脸上同样没有表情,只是声音嘶哑得厉害:“是老了,怎么这么啰嗦?别说话,知不知道你眉毛没了!难看!”
向宇连笑一下的力气都没有,又看蹲在旁边的奚杨,思维和意识逐渐涣散:“奚队......你教的......拖拉空呼器......救援法......对不起啊......没完成任务......上面的人......”
奚杨帮着涂科把他抬上担架,俯身在他耳边说:“不要担心,你已经完成有去有回的任务了,接下来就交给我,休息吧。”
此时大雨已经将火势彻底压制,但所有人仍然不敢放松警惕。那些看似已经烧完的树干里极有可能还残存着可怕的暗火,它们有时甚至可以隐藏一年到两年的时间,一旦碰上可燃条件,会再次形成火灾,必须细致地排查消灭,不放过一棵树干,一寸土地。
火已经停止向山顶蔓延。奚杨拿着救生绳转身要走,涂科却当着所有人的面怒喝一声:“去哪?不准去!”
奚杨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驻足。“我的速度,如果还有第二个人能比,现在站出来。”
他看着四周陷入沉默的人,摸了摸头盔上的国徽:“晚一秒,这顶头盔我从此不会再戴。”
没有一声指令,整个干预小组的成员全都跟他走了。涂科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却无奈不能多做停留,只好护送着向宇向外撤离。向宇已经陷入昏迷,涂科无论如何都要守着,守到他醒来为止。山上六人是死是活他已经不在乎了,去他妈的使命和职责,他只要他的人,只要他们都活着回来!
...
扑救行动直到第二天上午才接近尾声,但后续的余火处理工作还要很多天甚至更久。奚杨没有食言,干预小组顺利抵达山顶,只用十分钟不到就将六名被困人员全部背出了林区,只可惜其中两人因在逃跑过程中吸入了高温气流和过多的一氧化碳而身亡,其余四人也都受了不同程度的烧伤和吸入性损伤。
清理人员在火场里发现了烧毁的野炊用品。从烧毁面积和伤亡人数上看,可以确认这是一起人为造成的一般性森林火灾。
下午撤离时涂科打来电话,告知向宇已经暂时脱离生命危险,叫大家不用担心,也不要来看,赶紧回去休息。跟着又对奚杨发了一顿脾气,什么不服从命令当面顶撞让他没面子,回头抽空就把他踢出铁三角组织,下放到公安支队去当炊事员,末了还恐吓一番,别以为我是吓唬你啊,信不信我明天就叫讲老狗去办。
奚杨坐在消防车的器材箱里,摘下头盔揉了揉膝盖:“知道了,拜拜。”
回到营区时老方已经做好了晚饭。怕大家劳累过度没有胃口,特意准备了几道下饭的菜,麻婆豆腐回锅肉,米饭里还埋了腊肠,粒粒油光饱满,香味儿隔着老远窜进鼻子,令人直吞口水。勤务车跟在最后,进大门时奚杨无意间瞥了一眼值班室,冷不丁看到一个胳膊缠着纱布的人伏在桌子上,脊背一起一伏像在睡觉,于是停好车又返回来看,问门口值班的战士:“怎么回事?”
战士立得笔挺,敬了个礼,回头看了看,一脸无奈:“从昨天晚上开始就在这守着,说一个人在屋里开空调浪费电,要等他们宿舍的人回来。一直等到早上,中间回去洗了个澡,又来了,劝不动......”
奚杨大脑空白了一瞬,像是没听懂也没看明白,胸腔却涌起一股复杂的酸涩和疼痛,心脏仿佛被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攥住了一般。他走进岗亭,在另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盯着那个埋着头的背影,良久,忍不住伸出一只手,揉了揉那颗毛茸茸的脑袋。
周童一下就醒了,揉着眼睛坐直起来,定睛一看,立刻喜上眉梢,整个人跟见到主人回家便不受控制的狗子没什么区别,狂摇那根看不见的尾巴:“教导员!你终于回来了!”
“你还好吗?腿还疼不疼?”
不光摇尾巴,还开心地一直吠。
伸着脖子左看右看,跟着又说:“涂队和向队呢?大家都回来了?小刘怎么也没喊我,我好提前回去帮他们把空调打开。今天真的好热,三十七度。”
“你们累坏了吧?方叔应该做好饭了,我也好饿,但是你们不在我吃什么都不香。”
“教导员,出警都顺利吗?我什么都没做,觉得有点内疚。”
“你怎么进来了?咱们走吧?”
奚杨耐心地听着,一直听到周童察觉自己激动地有些过头,继而不好意思地打住,才终于“噗”地一声笑了出来。但很快他又收起了笑容,思考片刻后只挑了最后一个问题回答:“我很累,走到这里走不动了,进来歇一歇。”
他微微前倾向他靠近,仔仔细细地描摹着眼前这副熟悉的、深刻的、却又完完全全不同的面容。明亮的双眼,饱满的嘴唇,雕刻一般的轮廓,还有羞涩而真诚的笑容,失声唤道:“周童。”
他叫出了他的名字,不再带着顾虑,疲惫地向他请求着:“我的腿很疼,你还能再背我一下吗?”
第20章
又梦见他了。
最近总是频繁地梦见他,比过去的五年里还要频繁。梦里依旧和他在人群中初见,依旧在被点名时走神忘了喊到,跟着羞红了脸,也因此而收到他投来的一瞥,心里便如同小鹿乱撞,撞乱了一树合欢,香袅红丝拂,晕头转向,方寸大乱。
忍不住想喊醒自己。怎么办,这才第一天。
第一次手指无意间的触碰,第一次猝不及防在公共浴室里赤裸相见,第一次在训练时充当伤员被他抱在怀里,忍不住偷偷祈祷,路远一点,时间慢一点,请你抱我久一点。
他真好看,总是忍不住多看几眼。只是不知他的眉头为何总是深锁,肩上似有重担。他总是隐忍克制,总是不能快乐,也不愿正视内心的情感,唯一一次情不自禁的亲吻,如蜻蜓点水般转瞬即逝,却让他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他背过身去,说这样不对,我们都是军人,我们都是男人,不可以,也不应该。
可即便如此,无论重来多少遍,也依旧心甘情愿为他放弃一切,磕磕绊绊地追在后面,苦一点,寂寞一点都没关系,只要能跟着他,久一点,再久一点。
可惜没能如愿,可惜一切都短暂得可怜,转眼便回到了那个如炼狱一般的地方,脆弱的地板依旧咯吱作响,空气中依旧弥漫着烧焦的气味。四周的场景有时因漫天的火光而明亮,有时又暗得伸手不见五指,每一次都要靠他牵着、带着,才能一点一点前行。想开口喊他的名字,想叫他走得慢一点,喉咙却被堵住了。想加快脚步再跟紧一些,腿却像灌了铅一般沉重。越是慌张,越是焦急,越是离得越来越远。
“我好怕,我不敢走了。”
“那你留在这里,等我回来。”
重复了千万次的对话。
对不起,明明曾拍着胸脯大言不惭地保证过,烈焰火海,我会一直走在你前面。
这一次,能不能让我走在你前面,让我证明给你看,我不是一个只会哭的娇气包、胆小鬼。
你怎么不说话?为什么松开我的手。拼命想要把你留住,掌心却只余一捧灰烬,风一吹,四处飘散。
累了吗?停下来歇一歇,等等我,你说。可当转身去看,却被人紧紧钳住了双臂。
是你吗?你是谁?为什么我看不清。你弄疼我了,我应该感觉到痛的,因为抓得太紧了,大概是想掐碎我的胸腔,揉烂我的心肺,让我在窒息中痛苦地死去。
“教导员,我哥呢?回答我!是你害死了他对不对?”
“你为什么不去和他一起死?为什么一个人活下来?”
对不起。你恨死我了吧。对不起。
大地忽然皲裂。我们被烈焰包围,我们的脚下即是深渊。
你猛地推了我一把,带着无尽的恨将我推了下去。我注视着,你的身影在我瞳孔里越来越小,越来越远,直到坠入火海,化为灰烬。万劫不复。
你恨我吧。其实我也和你一样,想再多看他一眼。
...
醒来时枕头和后背都湿了一片,坐起来看,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宿舍,躺在向宇的床上。
窗子开了条缝隙,夜晚的凉风吹了进来,窗帘轻轻摆动,漏着柔和的月光。桌上放着饭菜,用碗倒扣着保温,还压了本书。掀开后不见麻婆豆腐回锅肉,却见一碗白白胖胖的汤水饺,旁边贴着纸条,写你不喜欢吃就没拌蒜和辣椒。方叔忙不过来,是我煮的,不知道好不好吃,但保证是熟的。
字好看,横平竖直透着大气,就是不知道急什么,连个落款都没有。
奚杨起来用冷水洗了把脸,回到桌前拾起筷子翻了翻,汤早就被吸干了,饺子也已经凉透粘在了一起,夹起一个破一个。坐下来边吃边回忆,再看看时间,已经是晚上十一点。
脑子里昏昏沉沉的,只记得似乎忘了他身上有伤,还叫他背着,听他往食堂去的一路都说个没完,也不知道是在开心什么,总之跟平常不太一样,不是面对上级的态度,而像是在跟朋友聊天,语气故作成熟,出口的话却稚气满满。
“教导员,方叔今天做的菜都很辣,你喜欢吃辣吗?”
“不喜欢吃。”
“哦,我也不怎么喜欢吃。江洲菜都不辣,以后有机会我请你吃。”
“好。”
“教导员,你的嘴唇上有一个很小的点,我最近才发现。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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