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火 第3章

作者:八口小锅 标签: 年下 近代现代

  这个提议得到了姚宏伟的肯定。在他的力挺之下,刚刚成立的省消防总队直属特勤大队将成为第一支实验队伍,而提出建议的人,正是他面前这位特勤大队的副队长兼教导员。

  姚宏伟对这位刚满二十五岁的年轻军官青睐有加。他也曾是中队里一名普通的消防战士,入伍第二年就以优异的成绩考进了武警学院消防指挥系,毕业后又自愿申请调动,加入了全国第一支直属总队领导的特勤大队,重新走上一线。

  “好好干。”姚宏伟对有为青年从不吝啬赞赏,合上手中的文件问他:“涂科没来?”

  “报告,涂队休假了。”

  “不会又去相亲了吧?”姚宏伟摸出一只烟,看年轻人不露声色地动了动嘴角,生硬答道:“涂队的私事,我不太清楚。”

  年纪轻轻就这么一板一眼,连个玩笑都不配合。姚宏伟被他逗笑了:“回去告诉你们涂队,今年再解决不了个人问题,组织就要替他安排了。”

  “是。一定准确转达。”

  “......”姚宏伟哭笑不得:“没什么事了,你早点回去吧。”

  礼毕,后退,脚步声渐远。姚宏伟瞥了眼压在桌上的档案袋,顿感头痛不已,又同时看见上面那份文件的署名,突然心神一动,遂张口喊住了正要开门离去的人。

  “奚杨!等等!”

  握着门把的手顿住。奚杨训练有素地转身,再次回到桌前站定,等待首长指示。

  “你以前在哪里当兵?”姚宏伟打量着他问道。

  “一二年在崇怀市平南区消防三中队。”

  姚宏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你认识周熠吗?”

  在这之前,奚杨有问有答,每句话都掷地有声,这会儿却不知道是怎么了,竟有一丝犹豫。

  “认识,是战友......”

  姚宏伟没有察觉,抽出档案袋扔在他面前,扬起下巴示意他看:“正好,他弟弟周童,安排在你的干预小组里吧。”

  贴着裤缝的十指不自觉地抠紧。奚杨没去拿档案,面露些许为难:“报告首长,小组成员已满,加上我刚好九个.....没有编制了......”

  “多一个也多吃不了你队里几袋米。”姚宏伟眉头紧蹙,不悦道:“怎么?需要我跟你们涂队请示一下?”

  奚杨紧咬嘴唇,用疼痛感提醒着自己镇定,被迫拿起了那份似有千斤重的档案袋。

  “不用......请首长放心,我会安排。”

  姚宏伟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回肚里。省特勤大队直属他管理,环境好待遇好,平时以训练为主,遭遇特大险情的几率不高。这小子现在觉得自己是个大人了,与其强行按下令他疏远自己,或被分配到他伸不上手的地方,倒不如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栓在身边。干预小组不用第一时间上前线,服役期间也能继续学习。周童不比周熠,不一定能吃得了这份苦,特勤都是尖兵,没准用不了多久他就会知难而退。混过两年就叫他退伍,继续回校深造也是一身光荣。

  “好,交给你了。”姚宏伟顾不上避嫌,再三嘱咐道:“一定要给我保证他的人身安全。训练可以,避免参与抢险救援,明白我的意思吧?”

  “明白,一定照顾好。”奚杨垂下眼帘,最后一个字的尾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

  一连串的体检、审查、走访过后,周童被正式批准入伍。通知下来的第二天,他和闻阅一起回了趟江洲,办理户口注销,再回北临等待交接起运。

  接姚宏伟的电话时心里还有些发怵。不料没等他开口请求,姚宏伟就主动表示,会想办法安排他下连到消防。

  “你小子!回头再跟你算账!给我好好的,别害我没法跟老周交代!”姚宏伟深谙恩威并施之道,先给了个甜枣,也没免去那一巴掌。

  周童道了谢,挂上电话问闻阅:“你想去哪儿?”

  闻阅整理着能带走的个人物品,头也不抬道:“分到哪算哪,服从安排。”

  周童朝他竖起拇指:“小阅阅同志觉悟高,我代表党和国家表扬你。”

  闻阅用一个白眼对他的贫嘴表示了嫌弃,放下东西问道:“你跟大姐姐真的分手了?没必要吧,又不是去坐牢。”

  周童笑了笑,答非所问道:“晚上吃什么去?我请你,咱俩互相践个行。”

  “践什么践,还有三个月的新兵连呢,不是说好了要罩我吗?”闻阅捧着他的宝贝一大盒速溶咖啡,难舍难离。

  “噢,对哦。”经他一说周童才反应过来,入伍后先要经历为期三个月的新兵训练,授衔后再分配下连。

  “唉,咖啡真的不能带吗......”闻阅没心思理他,一阵接一阵地长吁短叹。

  周童越看他越好笑,上前夺过他手里的东西扔在一边,拿起他的外衣拉他出门。“走走走,请你喝杯现磨的去。”

  “那我要点贵的!”

  “行。快走吧,回来晚了还得翻墙。”

  “不能对宿管阿姨使用颜值攻击吗?”

  “可以,那等我上个厕所再走。”

  “楼梯口等你,搞快点,记得洗手!”

  “......你小点儿声!知道了!”

  ...

  短暂的大学生活就这样画上了句号。一周后,周童和闻阅告别了校园,背着行囊来到部队,上交手机和个人物品,领了装着迷彩服的携行包,跟一大群同他们一样朝气蓬勃的男孩子列成一队,接受点名检阅。

  那天天气很好,午后的阳光晒得每个人都浑身冒汗。周童眺望着远处的训练场,看老兵们喊着口号、唱着歌在上面奔跑,顿感自己全身都充满了使不完的力气,蠢蠢欲动,宛如新生。

  与此同时,省直属消防特勤大队的宿舍楼里,有人捧着他的档案翻来覆去看了不知多少遍。生了茧的指腹轻抚他照片里的脸,薄唇微启,默读他的姓,念他的名。

  周童。周童。周童。

  一滴冰凉的泪水洇湿了那两个铅印的字体。

  

  

第4章

  来部队前,闻阅花了好几天时间上网研究新兵入伍的注意事项。能带不能带的东西、如何与老兵、上级相处、军队院校的招生政策之类。巴掌大的小笔记本抄抄写写用了一半,后来发现都是多余,等到了部队,各项规定条例人手一份,但凡有点空闲,班长就会带着大家一字不落地熟背熟读。

  新兵连的三个月过得飞快,也很充实。日复一日的训练和严格的作息让这些突然脱离了丰富多彩社交生活的年轻人们在刚开始时极不适应。有人受伤,有人想家,也有人受不了严苛的管理和训斥,因而后悔连连。但无论哪种情况,最后还是得重新挺起胸膛,梗着脖子咬着牙,回到烈日下一遍遍重复枯燥的动作,把委屈和眼泪通通吞进肚子里去。

  当了兵,人生再无“退”和“逃”两个字。但在将来的某一天,每个人都一定能体会到,这是他们一生当中最无悔的决定。

  ...

  除了喝不到咖啡,其他让闻阅提心吊胆的事情一件也没有发生。他跟周童被分到了不同班级,宿舍也离得很远,除了休息日几乎没有碰头的时候。哪怕是在食堂,大家也要规规矩矩跟同班的战友坐在一起,做什么事都像在打仗一般争分夺秒,能远远用眼神打个招呼都是奢侈。

  周童对部队生活倒适应得很快。虽说以前周舰只对周熠要求严格,但在那样的环境下成长,多少也会耳濡目染,有样学样。

  哥哥对他来说是榜样也是灯塔一般的存在。很长一段时间,几乎是他做什么,周童就做什么。幸得如此,他在很多方面一向要比同龄人强,生活也很自律。青少年的叛逆、自我意识的觉醒,发生在他身上的时候就像得了一场伤风感冒,悄无声息,不治自愈。

  到目前为止,做过最离经叛道的事,就是跟于迪的恋情。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于迪只是比他大了七岁而已。如果家人还在,他相信自己是愿意带她回去跟他们见一见的。

  周童挺喜欢于迪。很多时候她的行为几乎不像是一个有着殷实家境的人,喜欢吃些街边的食物,也非常善解人意。两人的相处模式很轻松,你说我听,相互理解陪伴但不束缚也不干涉,这不是随随便便任何一对情侣都能做到的,需要双方都有一定的阅历和对感情独到的见解。周童还差得很远,但于迪却是过分的通透、聪敏。

  没认识她之前,周童的人生里只有奶奶一个女性角色。读书时也受到过很多女孩子的青睐,但那些对他来说都差了点意思,就像无可见光的阴燃,有供给也有热源,但发生地缓慢且无形,不温不火,至多烫了手脚,烧不到心里。

  于迪很好很温暖,是白日里一片小小的绿洲,夜晚的海市蜃楼。

  早上六点起床,快速洗漱,出早操,紧接着就开始一整天没完没了的练军姿、站队列。太阳落山后做体能训练,喊着口号跑圈,晚上九点半熄灯,浑身酸痛,沾枕头就着。一日三餐有荤有素有汤,周末可以稍作休息,但除了洗衣服、打篮球,也没什么别的事情可做,哪里也不能去。

  选择参军的原因有很多种,不仅仅是志愿和抱负。对于一些读不下去书,或是家境不好的人来说,更多是谋求一条出路。周童班上有个从贫困山区来的孩子,没见过灯和瓷砖。在宿舍的第一个晚上,班长叫他熄灯,他爬上桌子一边跳一边对着灯泡吹,当场惊呆了所有人。

  周童带来的东西不多,除了贴身衣物和一副乒乓球拍之外就只有书。岂料这里没有球桌,拍子无用武之地。闻阅跟其他人去打篮球,他就在宿舍看书,一本已经翻了无数遍的《时间简史》,初中第一次物理考了满分时周熠送他的礼物。

  吹灯那孩子好奇地凑过来看,字却认不全,缠着让周童给他念一段。周童念了半天,一扭头,他已经抱着啃剩的苹果睡着了。

  每个月总有那么两天,值班室的座机旁边都挤满了人。大家争先恐后,一句话恨不能拆成十句说,到了嘴边又只剩“挺好的”、“放心吧”。最后人都走光,轮到周童,他却没有可以联系的亲人,左思右想,只能打给姚宏伟,几句话聊得不咸不淡,权当是个寄托。

  闻阅拿胳膊肘戳他:“给大姐姐打一个啊?”

  周童摇摇头:“都分手了。”

  “打一个吧。”闻阅揉着腰劝道:“走的那天她不是说了吗,还是朋友。打一个,别让她担心。”

  周童犹豫片刻,还是拨了过去,号码记得清清楚楚。

  于迪在加班,接到周童的电话就立刻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可算听到你的声音了,都好吗?辛不辛苦?”

  隔着电话周童也一脸腼腆:“嗯,挺好的。”

  闻阅在一旁边比划边用明显的口型小声说:“你聊着啊,我先去洗澡了,好臭!”

  于迪听见了问:“是闻阅吗?他怎么样?”

  “好着呢。”周童扭头看他离开的背影,迷彩T恤汗湿了一片,紧贴着肩胛骨:“晒都晒不黑,还是细皮嫩肉的,但结实了不少,一顿能吃三碗饭。”

  于迪笑得“咯咯”的:“真没想到他能坚持下来,厉害。等到了新的部队,我带好吃的去慰劳你们。”

  “行。我们俩给你表演单手引体向上。”

  “哈哈哈,我要看光着膀子的那种!”

  分了手也能聊得这么开心,于迪像是有种能让人放松的魔力。

  挂断前她说:“童童,一个人也要好好的。无论如何我都祝福你。”

  ......

  ...

  跨过芒种,转眼迎来酷暑。刚挑破的水泡又磨出了血,掌心也起了厚厚的茧子。身上的皮晒脱了一层又一层,汗水滑进眼里蜇得火辣辣地痛。

  放眼望去大家都一样,被劳着筋骨、磨着心智,腰杆越挺越直。

  分别在即,有人欢喜有人愁。有点儿背景和关系的都削尖了脑袋要留在北临,至于吹灯泡的孩子,没有选择,只能服从。

  下连前一周举行了简单的列兵授衔仪式。结业考核之后的几天都很轻松,大家终于喘了口气,养精蓄锐准备迎接汇报表演。

  之所以把这项内容推迟到最后进行,是因为队里接到了通知,省消防总队的领导要来观看检阅。消息一出所有人都很激动,传来传去就变成“上级要亲自来挑人了”。

  当天早上下了一场雨,连日的高温天气总算得到了片刻的缓解。上午九点整,演出正式开始,姚宏伟上台讲了话,对新兵们表示了肯定和鼓励。

  首长慷慨激昂的陈词犹如一管冒着热气的滚烫鸡血注入体内,瞬间让人沸腾起来。所有的表演都很顺利,没有一个人掉链子,借着天气的配合,也没有发生中暑晕倒的情况。

  领导们在操场正前方坐成一排,看着眼前一个个晒得黝黑发亮的新兵蛋子,感受着他们澎湃的激情,内心感慨万千。他们当中没有哪一个不是这么过来的。

  姚宏伟的身后也坐着一位年轻军官。大热的天还穿着长袖衬衫制服,领扣紧系,领带打得一丝不苟,领花和肩章上的两颗五星反射着耀眼的光芒。

  宽大的帽檐遮住了他的眉眼,只露秀挺的鼻梁和消瘦的下颌,双手覆于膝头正襟危坐,全程没有动过一下,犹如一尊冰冷的石像,远看巧夺天工,每一处线条都清晰流畅,神明般高不可攀,冷冽的气质与这燥热、这人群、这环境都格格不入。

  视线忽远忽近、模模糊糊,只落在一个人身上。抬腿、跨步、稍息、立正,奔跑匍匐,连落在地上的影子都不肯放过。

  “大家辛苦了!”

  “不辛苦!为人民服务!”

  声音整齐利落,给演出画上了圆满的句号。班长一声令下,全员解散,打扫操场整理物品。周童扛着东西进出几趟,衣服早已汗湿得能拧出水来。他索性脱了上衣,团成一团塞在腰后,一头扎进水龙头下淋了个痛快。

  “周童?”有人在窗外喊他。“首长叫你,快点!跑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