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三娘
谢淼淼隐约觉得不对劲,直到晚上洗澡时才想起来,柯屿摸遍了她的身体,但竟然一丁点反应都没起。
被清空的片场重新热闹起来,副导演从监视器后迎上来:“漂亮啊老唐!这段长镜头太他妈漂亮了!”
唐琢把摄影机交还给摄影师,点点头,发现了监视器旁的汤野,顿了一顿:“汤总怎么也在?”
制片主任老杜在肚里嘀咕。这姓汤的在监视器里原原本本地看完了全程,饶有兴致,但气息深沉,噙着笑的脸上却有股令人胆寒的冰冷。
汤野两手插在裤兜里,用四十岁的倜傥云淡风轻地说:“听说晚上要拍床戏,我们家安言不放心又走不开,只好我亲自帮他盯着小岛了。”
柯屿的脚步在看到他的瞬间就猛地停下,谢淼淼不明就里,“柯老师?”
汤野用不大——但足够清晰的音量说:“小岛,你学得不错。”
第16章
城中村的路灯高而晦暗,一条不宽的长巷总有照不到的角落。汤野的语气意味不明:“你接吻的样子还真是熟练。”
柯屿低头点起一支烟,露出的颈侧让他眸色暗沉。他抿一口,戏谑地问:“汤总,九点了,这把年纪吃得消吗?”
“真是无情,”汤野低沉暧昧,像逗一头小猎物:“我可是专门抽了一天时间陪你的。”
柯屿抱臂:“那真是辛苦了。亲也亲了,看也看了,知道我要解约了,你舍不得我,倒也不用这么殷勤。”
汤野捏住他下巴,指腹粗暴地捻上刚才热吻过的唇瓣:“你这张嘴真是让我很喜欢。看到你跟别人这么亲热,你知道我心里什么感觉……看硬了。”
柯屿身体一僵,再不掩饰自己的厌恶:“变态。”
他的语气恶心,肢体恶心,香水味更让他反胃。两人凑得极近的一瞬间,柯屿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商陆。
「别动。柯老师,你不诚实。」「小岛是你?」「我帮了你,你怎么谢我?」「做我的主角」……奇怪,在这样狼狈肮脏的时刻,他居然想起了商陆身上的气息,想起他同样靠近自己的面容和眸光,他扣住自己手腕的热度。
汤野看到他的眼神迷离而温柔了一瞬。
“你笑什么?”他眯眼蹙眉,看着眼前这个说得上是陌生的柯屿。
柯屿微微笑,故意说:“想起了一个人。”
他今天洗澡久违地认真,淋浴、泡澡、再淋浴,手指都泡得发白。躺回床上时,拇指下意识地打开微信又滑开,犹豫片刻,他重新下载邮箱客户端。这个酒店哪里都好,只有网不好。一个APP下得断断续续,过了一分钟进度条未过半,柯屿打电话给盛果儿。
跟组是个累人的活儿,盛果儿早就熟睡,但长期颠倒性工作早就让她练就了一身条件反射,接起电话的瞬间就用非常清醒的语气问:“哥,怎么了?”
柯屿难以启齿,手指摩挲杯口两秒,他端起杯子,欲盖弥彰地喝口水后才淡然地问:“之前我的私人邮箱,你移除了吗?”
事涉隐私,盛果儿哪敢怠慢,斩钉截铁地回:“当然,说的那天就移除了。”
电话里传来一瞬沉默,柯屿点点头:“是吗……那就好。”
盛果儿是个心思缜密敏锐的人,否则麦安言不会把她派给柯屿。虽然还未完全清醒,但她立刻意识到,柯屿不是在问邮箱,而是在问邮件。她马上改口:“不对…等等,哥,我再确认一下,好像忘记删了。”
柯屿握紧了杯口:“那你现在去……”
“我现在就点进去删掉。”盛果儿接过话,以最快的速度打开备忘录,复制账号记下密码,在邮箱里输入登陆,语调自然地说:“真的忘记删了,不过里面有一封未读。哥,需要我帮你查阅吗?”
柯屿一瞬间捏紧了手机,又缓缓松开力道,心口便如这力道般一紧一松,生出无尽的疲乏。声音在深夜里低沉微哑,喉结滚动着,他说:“不用,我自己看。”
盛果儿笑了一下:“好叻哥,晚安,早点休息!”
“晚安。”
一分钟的电话好像给酒店无可救药的无线网续了命,等再度打开,APP已经下载完成。柯屿走到落地窗前。这里没有什么景观,入了夜,四周一片死寂,他面对着黑沉沉的夜输入邮箱地址。
未读邮件顶着一个小红点。
「柯老师,片子已经完成。十四天的日夜兼程,因为某种不方便透露的原因,我暂时不能把成片分享给你。
另:
我朋友病得不重,已经愈合得很好,谢谢你上次的关心。
自从上次之后你一直未回邮件,或许是日常很忙,希望这次没有打扰到你。
sean·商陆」
柯屿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他好像从商陆的最后一句里感到了某种微妙的不爽。
商陆会不爽吗?
会因为自己没有回复邮件而不爽吗?
柯屿轻微地深呼吸。「某种不方便透露」的原因又是什么?拍了他剪了他竟然还要卖关子……柯屿点击回复,犹豫的时间很短,他回道:
「强制看我十四天,听着像一种酷刑,希望没有让你厌恶。
我不忙,可以打扰。」
轻点发送,邮件瞬间飞越海峡,柯屿完全没想到自己收到了秒回的信息,以至于那封未读回来时,他甚至在地毯上绊了一下。
……妈的。
心脏莫名其妙砰砰狂跳,商陆在邮件上写:「那我现在就想打扰,可以吗?」
柯屿一口气喘不上来,他猛地转身拉开推窗。风从大开着的高空缝隙中疯狂涌入,带着冬季的凉意。他抬起手背贴了贴脸。……好了,冷了。
商陆没收到回信也不意外。这座“小岛”踪迹不定而琢磨不透,仿佛被一层雾遮着,只在月光明亮的夜晚才会在蓝色海面上倏然浮现。
不是那么好捉住的。
裴枝和倚着洗手间的门,看商陆把手机放回台面,对着镜子启动剃须刀。
真够拼的,十几天硬是没出房间一步,终于赶着最后的截稿日提交了短片。这是他重见天日的第一天,裴枝和早就预约了一家高级餐厅要为他庆祝。他看着镜子里的商陆,微微笑:“你什么时候回信息这么积极过了?”
“邮件。”商陆纠正他。
“朋友?”
“你见过朋友用邮件联络的吗?”水龙头打开,冲刷刀头的水流声模糊了他低沉磁性的声音。
说得也有道理,裴枝和无聊地乱猜:“不会是这个男主角吧。”
然后就听到商陆笑了一声。
裴枝和站直身体,抱着的两臂也垂了下来:“真的是他?”
“是他。”
裴枝和想到商陆给他看的成片。暧昧的光影,浓重象征意义的色彩和滤镜,以及……天衣无缝的独白。三十分钟的短片看完,他第一次不为商陆的才华而骄傲,而是始终回想那张脸。
……令人厌烦地挥之不去。
因为熬夜,镜子里的那张脸苍白无血色,眼底有淡淡的青色阴影,但瞳眸里的眼神依然锐利坚定,藏着凌厉的桀骜,和一看就没有受过苦的意气风发。裴枝和从镜子里看着他,看着他看了十几年依然没有厌倦的英俊的脸。
商陆洗过脸,两手撑着大理石台面,勾起唇角说:“他是个天生的演员。”
他说这话的模样,让裴枝和想起了从前。
他是对小提琴很有天赋,但真正下定决定要走职业道路,是那一年商陆笃定地说:“你是天生要站在聚光灯下的。”他那时候的语气和眼神,好像给裴枝和懵懂混沌的状态撕开了一道口子,又强行蛮横地闯入了一道强光。为此,他不惜放弃家里安排的出路,只身一人远赴重洋。
商陆就是有这样的能力,他觉得你可以的时候,你便觉得自己就是天赋的宠儿,就是独一无二的那一个。
裴枝和压下内心不受控制的嫉妒,语气微妙地问:“怎么,你想捧他?”
“不一定,看他自己。”商陆想到这里,又拿起手机拨了个电话出去。
“是我,Sean,嗯,好久不见,对,还没有回国,……好,自然,”商陆自在地寒暄,边走出洗手间,见裴枝和板着脸,顺手在他头上揉了一把,“有个事想拜托你。”
裴枝和脸色古怪地盯着他的背影,唇角渐渐不可控制地上翘起。
律师黎海遥接到了委托,觉得有意思。商陆侵犯了肖像权和名誉权,要求他与对方私底下用五百万和解,但不可以首先把底牌亮出,而要出两套方案进行试探。一套,进娱乐圈拍片,但五百分分文不取,另一套,拿了五百万江湖不见。
“大少爷,”黎海遥转着转椅笑得无奈,“你是故意捉弄我还是捉弄他?”
商陆挂了电话,裴枝和难以置信:“五百万?!邵哥和明羡姐都不会饶了你。”
他跟着商陆走近衣帽间,看他不避嫌地脱下黑色T恤,从衣柜里挑了一件法式衬衫。年轻的躯体随着穿衬衫的动作散发出力量感和荷尔蒙。他一颗一颗扣上扣子,纨绔地说:“五百万还用得着他们?”
商家是旧贵巨贾,虽然商陆只是个刚毕业的学生,但几百万也向来不放在眼里。裴枝和看着商陆慢条斯理地叠上双叠袖,又拉开首饰抽屉摘出一对绿松石掐金袖扣,抬腕戴上,他慢悠悠地说:“五百万当一部片酬,我占便宜。”
“他只是个贫民窟的。”
商陆瞥了他一眼,“小枝。”
裴枝和瞬间闭嘴。
西服套上,商陆又从衣柜里取出一条丝巾。到底年轻,且是搞艺术的,他不喜欢过于正式的穿着,常用丝巾代替领带。裴枝和走上去,“我帮你。”
他才一米八不到,商陆都近乎一米九了,不得不弯腰低头迁就他。香水味漫入鼻尖,裴枝和屏住呼吸,忍住越来越烫的脸颊温度,娴熟地帮他打好了结,又帮他理了理领口、抚平衣襟。
“上次明宝看到我给你打领带,私底下偷偷问我是不是跟你在一起了。”他开玩笑地说,眼眸垂下。
商陆一点尴尬都没有,讽笑一声,一副混账哥哥的模样:“我看她是欠打。”
“搞艺术挺多gay的,我们乐团一半一半。”
商陆没听出他弦外之音,只点头道:“是很多,很正常。”琢磨出一点不对劲来,盯着裴枝和问:“是不是有人追你?”
裴枝和淡淡道:“多的是。”
商陆斟酌着:“如果被欺负了就告诉我,”他知道裴枝和脆弱易碎的外表下有颗骄纵高傲到天上去的心,补充道:“不过,就算不喜欢,你也不要歧视他们。”
裴枝和:“……”
干你娘的歧视。
“怎么会歧视,”他定了定神,“你呢?演艺圈应该也很多吧。”
“我?”商陆失笑,“我要是找了个男朋友,商明羡才真要把我腿打断。”
“你从来没交过女朋友。”裴枝和不甘心,“他们就不怀疑?”
商陆抄起手机和车钥匙,慵懒戏谑的声音随着走动稳稳传入裴枝和耳中:“不好意思,谈恋爱不如拍电影。”
除了必要场合,他不常穿如此正式的着装,裴枝和盯着他的背影,又见他转过身等了他一会儿,嘴角含笑。伦敦萨维尔街的Huntsman每年三次美法巡回,商陆的西服都在这里定制。一米九的个子被剪裁完美包裹,袖扣奢侈低调,和他整个人的气质一样,有一种古典又高贵的现代感。裴枝和久未和他约会,直到侍应生为他拉开椅子请他入座,他才回过神来。
刀叉与瓷碟偶尔发出清脆的磕碰声,商陆吃饭时话很少,裴枝和不得不主动问:“你确定要回国发展?”
“嗯。”
“法国有什么不好?欧洲独立艺术院线那么成熟,审查也更包容,你想拍什么片子都可以,何况这几年的大师班,你的导师也都在欧洲——”我也还在欧洲。
商陆两指夹着按住高脚杯,娴熟地轻晃醒酒。红酒在杯壁挂上复又滑下,他注视着沉吟,“我不喜欢在另一套文化体系的凝视下做内容。你知道我欣赏的始终是东方式的内核,道德、人伦、生死观和人生观,这些形而上的东西我愿意回到中国的语境下去探索,也只想探索东方语境下的这些命题。”他顿了一顿,“小枝,我的事业注定在大陆。”
裴枝和放下刀叉,垂目盯着餐盘,“那我呢?”
商陆理所当然地笑了一声:“你当然要留在欧洲了,我的首席。”见裴枝和情绪消沉,他握住他搭在桌面上的手:“怎么,不舍得我?我保证,每年你回香港时,我都一定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