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在国内,半年在伦敦,你会很累的。”严茹最后问他,“你觉得你这样能坚持多久?到时候你到底要放弃哪一个呢?”

  迟也耸耸肩,他没想过这个问题。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他早就已经看开了,不为这些不确定的事情徒劳担忧。他只是告诉严茹,他在伦敦也要有一个家了,门口会有一块牌子,写着他和喻闻若的名字。

  “我的名字在前面。”他强调。

  严茹后来想,也好。迟也这个人,从一开始就不能用常规去衡量。虽然迟也走的时候叮嘱她,别迷信那些个大师。但她还是相信,也许,他真的是一颗福星。

  作者有话要说:  小也的事业线还会继续发展~

第111章 【番外二】 家人

  第二次回伦敦之前, 迟也花了三天功夫,收拾出了七八个大纸箱子托运,把北京半个家都搬到了伦敦。喻闻若那套公寓一下子有点儿捉襟见肘, 完全放不开他那些鸡零狗碎。喻闻若跟他一块儿拆箱, 收拾, 重新打包, 在他们新房子装好之前,一些暂时用不到的东西就拿去存放在喻闻若父母家。

  但说着“一块儿”,迟也自己只管挂他的衣服, 杂物都丢给喻闻若。喻闻若拆出来第一个箱子, 就是迟也那一堆奖杯,喻闻若顿时感到心情无以言喻,憋了半天, 问迟也:“你到底托运掉了多少钱?”

  迟也义正言辞地宣告:“我死了都要把它们带坟墓里去的!”

  喻闻若从一堆泡沫纸里面拿出bridge某一年风尚盛典给他颁发的“年度最受欢迎男演员”的水晶奖杯, 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迟也:“……”

  又不是他本人收的, 他只是告诉搬家公司的人“这些奖杯都要”, 人家才不会来分辩哪个是水奖哪个是好奖。

  迟也一把从他手里抢走奖杯,又原样儿放回去, 赶他去拆另一个箱子。

  喻闻若再一打开,又是一堆杂物, 有几本工具书,还有迟也的各种合同文件和以前拍戏用的剧本,分门别类地用各种信封和文件夹收好。喻闻若没忍住夸了他一句:“还挺有条理。”

  迟也看了一眼:“哦,我妈上次来北京的时候帮我归的。”

  喻闻若翻开一个文件夹, 果然合同显示日期是五年前。

  “……”

  喻闻若苦笑一声,干脆坐在地上,帮他一份一份过。可是国内的演艺圈本来就是野蛮生长, 商业规范化也没几年。迟也早些时候的演艺合同全都乱七八糟,有些还是假的。喻闻若属于门外汉,根本看不出门道,看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哪些用得上哪些用不上。收到最后,抽出来一个牛皮纸信封,封口那里被撕了一个大豁口,露出了里面一张女人的照片。

  迟也正挂着衣服,突然冲过来,一把拿走了这个信封。

  喻闻若吓了一跳,只见迟也手忙脚乱地把那个信封又放回去,躲着他的目光道:“这些都用不上,一块儿放你爸妈那儿去吧。”

  喻闻若问他:“谁的照片?”

  迟也拿出他满箱子奖杯认证过的演技:“嗯?哪有什么照片?”

  然后又赶他:“你帮我去挂衣服收鞋子,这我自己来。”

  喻闻若满腹狐疑地打量了他好一会儿,明知道他有事儿瞒着,可转念一想,总得留点隐私,便只当不知道,真的去给他挂衣服了。

  迟也松了口气,把那信封拿出来又看了一眼。刚才被他一抢,信封上的豁口撕得更大,喻闻若生母的照片几乎已经完全露了出来,对着他淡淡地微笑着。

  蒋以容把这东西交给他,说告不告诉喻闻若就是他的事了。可迟也直到现在也没想好,到底应不应该告诉他。

  他生母过得很好,后来嫁给了一个企业家,又生了一个儿子,现在就生活在北京。他的生父在出事前本来就有自己的家庭,有两个女儿,都已经四五十岁了。迟也不知道喻闻若对于这些“兄弟姐妹”的存在会是什么心情,更担心喻闻若心里想要跟这些“家人”联系,那他现在连入境都没办法,又该有多难受呢?

  思前想后,还是先藏着,以后再说。

  两人又消磨一天,喻闻若不得不把自己一些穿不上的衣服也收起来,给迟也腾衣柜的位置,最后又收出来好几个大箱子。喻闻若装到车上,再次跟迟也确认:“你真不去见我爸妈?”

  迟也怂怂地缩着脑袋:“下次……下次,隆重一点嘛。”

  喻闻若不为难他,点点头就开车走了。留下迟也一个人在家里,虔诚上供似的,从行李里掏出好几本他这次特地去买的书。

  喻闻若回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迟也坐在桌边,双手合十,祷告似的。桌面上一字排开,喻闻若看过去,发现是《大学英语四级□□》《实用英语大全》《一个月学会说英语》……

  喻闻若:“……”

  迟也仍然闭着眼睛:“不许笑。”

  喻闻若抿了抿嘴,使劲忍住了。“那你这是……在学英语?”

  瞧着这封皮都没打开啊,怎么学的?

  迟也睁开眼,一脸严肃,“在见你爸妈之前,我得把这些都学了。”

  喻闻若终于明白这丑媳妇为啥不敢见公婆了,顿时笑得直不起腰。

  迟也横他一眼,很想揍他。但转念一想,主要还是得靠他补课,只能忍辱负重地挤出一个笑脸,非常狗腿地去揉喻闻若的肩膀。

  喻闻若还在笑,突然问他:“我爸妈以前是做什么的?”

  迟也:“记者啊。”

  喻闻若点点头,用一种充满提示性的眼神看着他,好像老师在课上引导学生答题:“什么方面的记者?”

  迟也犹豫着:“经……经济?”

  喻闻若又开始笑。格里菲斯夫妇在中国生活过近十年,katherine甚至出版过用中文写的报告文学。他觉得“我爸妈会说中文”这件事简直就是昭然若揭,根本不需要特意去提醒。

  “行。”他决定将计就计,迟也反正也得学英语,“那你好好学吧。”

  他站起来,准备去把katherine给他带回来的现成的菜热一下:“一会儿出来吃晚饭。”

  迟也一把搂住他腰,嗷嗷地哭:“你不教我吗!”

  喻闻若伸手拈了一下《大学英语四级□□》的封面:“你学这个就不错。”

  迟也继续嚎,抱着他不肯撒手。

  “要我补课是吧?”喻闻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你得付补课费。”

  迟也看着他,总觉得他这个话意味深长。

  喻闻若又问他:“吃完饭再付还是现在付?”

  迟也立刻撒了手:“先吃饭。”

  迟也开始真正试着在这个城市重新生活。

  他开始主动用英语跟别人展开长一点的对话,从公寓的门僮开始,到街角的杂货店的售货员,只要逮着机会,他就去跟人家聊天。非常热情地问人家身体怎么样,家里人怎么样,然后每次都被冷冷地堵回来。迟也还回来跟喻闻若说,你们英国人真的很冷漠。喻闻若也不跟他解释什么文化差异,反而觉得很有意思,就看他每天活力四射地出门闲逛,好像一点一点地在这里建立自己的领地。

  这一片儿熟了以后,喻闻若开始每天也带着他去新房子那边看。那是一个非常漂亮的爱德华时期的老房子,还没老到流传出什么鬼故事,但也需要全部维修加固一遍才能开始内部的装修。喻闻若全程自己设计,现在又把迟也拉进来,鼓励他自己去跟工头讲设计上的想法,跟家具承包商砍价。迟也兴致勃勃,在新家投入了极大的热情,也不管李曼菁愿不愿意听,整天给她发图片发视频,说给他们二老也准备了房间。

  就这么热热闹闹地忙了两三个月,喻闻若再拉着迟也出去社交,迟也便自在了很多。没多久就有人来接触迟也,希望邀请他来平面拍摄,伦敦的时尚媒体圈也十分追捧迟也。迟也拍了几次以后一算账,乐得在床上一滚,“爷宝刀未老!”

  他之前还想得特别可怕,觉得到了英国人生地不熟,就彻底没发展事业的可能了。

  喻闻若也笑:“你要相信你的国际知名度。”

  迟也听见这话,又蹿起来,特别严肃地问他:“那我有没有可能在英国拍电影?”

  这个问题喻闻若不好回答。拍肯定是能拍,迟也以前也拍过中外合资的电影。但如果是想在伦敦长线发展演艺事业,就不得不面临肤色和语言这一关。迟也能选择的角色范围和受到的重视程度肯定都不能和在国内比。

  但迟也既然有了这个心,也不是不能去做。喻闻若先着手去接触经纪人——这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喻闻若本来就认识很多的模特经纪人,很快就找到了靠谱的演员经纪人。

  签经纪代理协议的那天迟也很高兴,有一种脚踏实地的感觉。虽然喻闻若提醒他,他很有可能只有一些“主角的亚裔朋友”这样的角色可以演,但也丝毫没有影响到迟也的乐观。

  “我相信茹姐。”他信心满满地对喻闻若说,“到时候她可以把业务拓展到英国,搞合资片嘛。”

  喻闻若想了想立欣现在的规模,感觉这一天确实还相当地遥远。

  实在一点想想,还是得老老实实回国拍华语片。于是一整个夏天,迟也两头跑了三趟,回国去试镜,跟制片方谈判,跟导演谈剧本……最后新电影定在了八月开机,至少要拍到十一月底。

  喻闻若对迟也说,这次无论如何得在走之前去见他爸妈了。katherine从两天前就开始准备食材,腌制肉食,拿出了最高规格的待客标准,喻闻若两个表姐一家也来,吓得迟也连夜又把早就不知道扔在哪里的□□找出来供上了。结果真到了喻闻若父母家,katherine开门第一句就是一句字正腔圆的,“欢迎你啊迟也!”

  平翘舌分明,音调清楚,甚至还带点儿上海口音,听起来跟迟也自己的妈妈很像。

  迟也当场愣在大门口,被katherine握着手,一句话都没说得出来。

  john撑着拐杖,慢悠悠地也跟了出来,换成中文招呼他们:“没堵车吧?”

  喻闻若也用中文回答他:“没。爸爸,这是迟也。”

  john伸出手来,笑容满面:“你好你好!迟也,终于见到你了!”

  迟也:“……”

  他僵硬地伸出手跟john握了握,一边用眼神强烈地谴责喻闻若。喻闻若憋着笑,一脸无辜。气得迟也感觉自己像个开水壶,天灵盖都快掀开了。

  夏天的傍晚舒服,一家人就在花园里吃饭。喻闻若的家人对迟也都有非常大的好奇心,最初的震惊散去之后,迟也自在了不少。虽然elena和lily他们不会说中文,但迟也这几个月学习成效显著,还是能跟他们聊上几句。大多数时间,还是john直接跟他用中文对话。

  受之前的事情影响,迟也原本以为john是那种对中国抱着很大敌意的人,但他和迟也聊起自己和妻子在中国的生活,言语间满是一种热切的怀念。说起二三十年前在中国采访过的工人和农民,每个人的籍贯姓名都记得清清楚楚,让迟也非常意外。

  喻闻若看他们谈得高兴,让迟也陪着john饭后散散步,自己则照例跟着姐夫们去刷碗了。

  迟也便陪着john绕着房子慢慢走,听他讲起收养喻闻若的过程。

  “非常引人注意的一个孩子。”john感慨,“我和kate本来是想收养一个女孩儿,但是真去福利院看的时候,一下子就被他吸引了注意力。你很少会在福利院看到那么漂亮,还很健全的男孩子……快11岁了,我们都很好奇为什么没有人收养他。kate去问福利院的人,他们说,是他不肯被收养。”

  迟也明白过来:“他在等自己的亲生父母?”

  john叹了口气:“闻若,闻若……若是子孙顺从的意思,听到父母说话,便要顺从。他的亲生父母希望他会是一个乖孩子。”

  迟也眼前突然闪过喻绍那张照片,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我和kate有过一个儿子,carl。”john对他说,“不知道arthur有没有和你说起过……”

  迟也点点头,喻闻若跟他提起过。“他出了意外,对吗?”

  “淹死的。他生前是大学的赛艇队队员,训练的时候落进水里,被船桨打到了头……”john哽了一下,虽然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但丧子之痛仍像一根刺,堵在他的喉咙口。

  迟也马上说:“我很抱歉。”

  “没关系。”john笑了笑,继续往下说,“arthur当时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他很沉稳,有主意……和我们的carl很像。你可以想象,kate和我是怎样的惊喜。”

  也许一开始的那一点“相像”,只是还没走出丧子之痛的夫妻两一厢情愿的移情。但很快,小喻闻若就在更多方面展现出了和carl的相似。他喜欢和carl一样的运动,一样的音乐类型,甚至一样的电影人物。

  john撑着拐杖,朝他笑了:“很奇怪,不是吗?他们又不是真的兄弟。”

  迟也心里有了一个猜想:“他在模仿carl。”

  john点点头:“他多么聪明啊。他偷偷看过了所有carl留下的家庭录像,从carl房间里的遗物来推测他的爱好……而我和kate竟然毫无察觉,好几年里,我们都只是在感谢上帝,把carl又还给了我们。”

  迟也心里突然有点难受,不知道说什么好。

  john:“也许这就是为什么那个姑娘会对他那么重要。”

  “蕾拉?”

  “是啊。蕾拉。”john长叹了一口气,“我相信,那几年里,蕾拉比我和kate更了解他。只有在她面前,arthur才真正地是他自己。”

  迟也忍不住问:“后来是怎么察觉到的?”

  john笑了一声:“我是个老头子了,kate也不年轻了……他总不可能真的一直把我们蒙在鼓里。”

  迟也忍不住勾了勾嘴角:“说得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