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胎再次在地面划出长长的黑色的痕迹。迟也的车几乎飞起来,在向心力的作用下半边的轮胎都离了地。车身险而又险地擦着邱君则甩进了弯,邱君则的车猛地一避,在绝对的高速下瞬间偏离了赛道。他猛打方向盘,以最快的速度回到赛道,只看到迟也的车胎在地上高速摩擦以后升起的一片白汽。

  徐穹把手里的热水递给喻闻若,水太烫,升起一片热气,蒸得喻闻若眼镜上雾茫茫一片。

  “我知道你是因为什么。”

  喻闻若把眼镜摘下来,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闻言抬头看了一眼徐穹。“哦?”

  “新上任的第一本开季刊就开天窗,你跟总部也不好交代。”徐穹笑了笑,“我听景锐说过,每年总部开会,各国的主编们成绩都要公示。他好几年没抬得起头做人了。”

  喻闻若露出一丝苦笑,算是承认了这个原因。

  “我来之前下了军令状。”

  “什么军令状?”

  “两年之内,bridge中国刊的广告额要回到75%。”

  “做人不要放大话。”

  “不说这个大话,我就拿不到这个工作。”喻闻若的声音低下去,“拿不到这个工作,他们就不让我来中国。”

  徐穹看着他,喻闻若避开她的眼神,看着窗外的高楼。徐穹内心突然升起了一股莫名的同情,她觉得喻闻若还是个小孩——虽然刚才这人在她面前大放厥词讲什么媒体的独立性的时候她也觉得喻闻若是个小孩,但那只是一种轻蔑的以为。

  “谁不让?”徐穹试探着,“你的养父母?”

  喻闻若转回脸,直勾勾地看着徐穹。

  “i'm sorry.”他低声地讲,像是恳求她的理解,“i just have to...”

  徐穹伸出手,抓住他的,无声地握紧。

  “我懂。”

  她其实不确定自己懂不懂。

  “但是,永远不要再让我听到你说,记者被扣押是很正常的事。”她看定喻闻若的眼睛,警告一般,“你还是bridge的主编。所以,永远,不要。”

  迟也的车头险而又险地碰过了终点线,邱君则跟在他后面,两辆车一前一后,误差几乎无法用肉眼分辩。他飞快减速,整个人因为惯性而往前弹了一下,又被安全带牢牢地捆在了座位上。

  迟也“嘶”了一声,感觉全身的肌肉都在高度紧张里僵成了一块铁板,乍然一松,手指都不灵活了。他挣扎着解开安全带,又摘下头盔,刚从车上下来,就感觉到一个人影扑了上来。他还没反应过来,邱君则已经一拳招呼到他脸上。

  “我x你妈!”

  迟也没防住,整个人被撂倒在地。邱君则随即扑上来,恶狠狠地把他摁在地上,手卡着他的头,凶狠得唾沫横飞:“你敢在弯道卡老子?嗯?你不想活了趁早说,没地儿卖屁股了爷爷给你去icu包个年卡让你住得舒舒服服!草!”

  迟也咬着牙,感觉血腥味在唇角弥漫开来,但他没挣扎,受着。

  这事儿是他不好。刚才要是一个不小心,他俩现在都得去icu躺着。

  邱君则呸了一声,站起来,恨恨地一脚踢在地上,又骂:“喻闻若是你什么人呐?啊?值得你这么为他卖命?老子他妈跟你这么多年交情,你赛道上跟我玩儿这手?你良心让狗啃了!”

  迟也翻过来,脸朝着天,胸膛剧烈起伏,由他骂。

  “老邱,放人吧。”

  “我草……”邱君则扑上来,又想揍他。迟也任他揪着领子,笑了笑,抓住了邱君则的手。“爷爷,说话算话。”

  邱君则跟他对视着,拳头举在半空,牙关咬着血气。终究没落下来。

  有人冲上来劝架,把邱君则拉了起来。没人去扶迟也。

  “把人放了。”邱君则瞪着迟也,突然从牙缝里挤了一句话出来。

  来拉他的人没反应过来,愣了半刻。邱君则转过头去,怒骂:“把那记者放了!他妈的听不懂人话啊!”

  迟也看着他。他的嘴角破了,肿得老高。他朝着邱君则竖了一个大拇指,力竭似的,又往后一倒,躺在了赛道边上。

  天上有一团云飘过去,迟也闭上眼,吸了一大口破轮胎的味道,却像很满足似的,自己一个人低低地笑了起来。

  小杭的电话打进来的时候,bridge的官方账号刚刚发出一条正式的召回通告。编辑部里气氛诡异,所有人松了口气,但没人敢欢呼。

  喻闻若仍旧坐在徐穹的办公室里。那些保镖离开了,徐穹起身把人送走。

  “放人的效率还挺高。”徐穹走进来跟喻闻若说,“你看到小杭发的消息了吗?”

  “嗯。”喻闻若点点头,又道,“不是因为我们发的通告才放人的。”

  “什么?”

  喻闻若张了张嘴,犹豫了一下,最终什么都没说。

  “没什么。”

  都不重要了。

  他站起来,“我去忙了。”

  “arthur.”徐穹又叫住他,“你记不记得刚来的那天,我送你那本书?”

  喻闻若的手停在门把上,脑海中浮现出封面上那张儿童画。“《我会说中文》?”

  “你真的会吗?”徐穹意味深长地反问他。

  喻闻若没回头。

  “知道了。”他走出办公室,轻轻地扣上了门。

  电话响起来,喻闻若低头一看,是陌生号码。

  “喂?是我。”迟也的声音响起来。喻闻若怔了一下,反手扣上了自己办公室的门。

  “你怎么有我号码?”

  “在那个记者手机上看到,记下来了。”

  “记性这么好?”

  “嗯。”迟也的声音有点含糊,好像嘴里含着什么东西,“事情解决了吗?”

  喻闻若犹豫了一下,“算……解决了吧。”

  “我看到召回公告了。”

  喻闻若低下头,没答。

  “那……”迟也被他的沉默弄得有点局促,找不出话似的,“那就……”

  “谢谢。”喻闻若打断他的支支吾吾,很郑重的语调,“麻烦你了。”

  “哦,也没什么……”

  “我请你吃饭吧?”喻闻若轻笑了一声,“今晚有没有空?”

  “啊?今晚?”

  “嗯。”

  “也行吧……”迟也应了一声,过了会儿,也不知道哪里好笑,又傻笑了一声。“嗯。”

  喻闻若听见他笑,自己也没忍住,唇边绽开了一个笑意。他有些懊恼地揉了一下太阳穴,现在根本不是能笑出来的时候,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停不下来。

  “那晚上见?”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轻快起来,像一个氢气球越飘越高。

  “好,晚上见。”

  作者有话要说:  小也姓迟!迟到的迟!池子是一个脱口秀演员!

第21章

  “所以就是……我白忙活了?”

  迟也举着筷子, 从三文鱼晃到北极贝,最后还是把筷子放下了,惆怅地叹了口气。

  喻闻若微微歪着头, 仔细地看着迟也唇边。他的嘴角肿了起来, 但是被遮瑕盖住了, 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当然不是白忙活, 我还是欠你一个人情。”喻闻若指了指自己的唇角,“这儿……怎么了?”

  “哦……碰了一下。”迟也不以为意,端起手边的小盏喝清酒。喻闻若订的日料店讲究, 从包厢的软装到一应餐具都是正统和风。迟也手里的小盏涂了一层黑釉, 工笔点了几枝樱花,好看得紧。迟也没忍住多看了两眼,一时没在意, 酒沾到唇边细小的伤口上。遮瑕被蹭了下来, 迟也“嘶”了一声。

  喻闻若抽了张纸递给他:“你不会跟他们动手了吧?”

  迟也一句“哪儿能啊”冲到了嘴边, 突然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拿纸堵着嘴角,含含糊糊, “嗯”了一声。

  喻闻若脸色一下子严肃起来:“真动手了?”

  “不然怎么把人弄出来的?”迟也一不做二不休,避开喻闻若的眼神, 偏了一下头,眉心又是一皱,极力压抑似的,短促又轻声地“嘶”了一下。

  喻闻若的背一下挺得溜直, 恨不得从矮桌对面跨过来:“还伤着哪儿了?”

  “没有没有。”迟也欲拒还迎地推他,“主要是我把人胖揍了一顿……哎哟。”

  他适时地捂了一下手肘。

  喻闻若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刚要撸起袖子看, 迟也没忍住,唇角往上勾了一下,喻闻若一双眼睛跟鹰隼似的,一眼就抓住了。

  迟也赶紧挤眉弄眼地作出一副苦相,但是晚了。喻闻若牢牢盯着迟也,目光探寻,好像在给迟也的脸上一层釉。

  “你是不是……又演我呢?”

  迟也没绷住,被他一个“又”字戳中了笑点,笑得整个人仰倒过去,四仰八叉地躺在坐席上。

  喻闻若没想笑,但被迟也传染了,撑着额头,无奈地摇头,嘴角却忍不住往上翘,要飞起来了。

  他没想到迟也会是这样活泼。很奇怪,每次看见迟也好像都不一样。上次他还像头开屏的孔雀,耀武扬威地甩了一句五十万就走,今天却像是跟自己已经很熟了。喻闻若只觉得他可爱,连带着回想起来他干的那些破事儿也都很可爱。

  迟也坐起来,撑着脸看他:“你真好骗。”

  “是迟老师演得好。”

  “你不说我演技跳崖吗?”

  哦,在这儿等着呢。

  喻闻若摇头,眼角眉梢的笑意却快要挂不住。在徐穹面前当了一天孙子,总算在这个比他更幼稚的人面前找回了一点成年人的尊严。喻闻若心里很满意。

  “你到底是怎么说服邱君则放人的?”

  “以德服人。”迟也又倒了一点儿清酒,这回小心避开,一口喝了下去。这酒一般,过分呛人,迟也喝得鼻尖一皱,没忍住耸了一下肩膀,像只抖毛的小狗崽。

  所以满嘴里不跑人话。

  喻闻若嗤之以鼻。

  “真的,老邱不是坏人。”迟也神色认真了一点,“他其实比你还怕那记者出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