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以容看了他一眼。自从上次跟喻闻若一起吃饭以后,这还是他们头一回见面。以前也不是没有过比这更长时间的不见面,迟也在剧组一拍好几个月的戏,也是见不到的。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的分离似乎特别漫长。电话都没有一个。

  她到了今天这个位置,已经不可能再随意去跟谁低头,偏偏有这么个迟也,跟她的冤家一样,又让她操心,又让她生气,现在见到面了,还跟没事儿人一样,好像那天把她甩在机场停车场的人不是他。蒋以容也不知道哪来的一股委屈,眼圈竟然红了。

  迟也看着她,欲言又止了好几遭,还是长长地叹了口气,从桌上抽了几张餐巾纸,绕过会议桌走到了蒋以容面前,伸手递给了她。

  蒋以容抽了一下鼻子,劈手夺过来,擦了擦眼睛,还是不肯说话。

  “走正常程序告她就行了,最多就是时间长一点。”迟也声音放得很低,慢条斯理地劝她,“把人逼上绝路干什么呢?她要是学都没得上了,天天在我家门口蹲着我,那我日子还过不过了?”

  “她敢?!”蒋以容沉着声音,“那我现在就给你买套新房子!”

  “哎哟,哪好意思让您这么破费。”迟也笑起来,很轻松地靠在会议桌上,双手抱胸,低头看着蒋以容。见她又不说话了,便伸出手去,小孩儿似的,抓着她衣袖,晃了晃,又温声道,“好了,别生气了。看刚才把王律师吓得。”

  蒋以容拍开他的手,没好气道:“你又嫌我多事了?”

  “我哪儿敢呐!”迟也发出哭笑不得的声音,整个人蹲了下来,像条大金毛似的,手背垫着下巴,磕到蒋以容膝盖上,抬头去看她,“我知道你是担心我。”

  蒋以容跟他四目相对,看了半天,伸出一根手指,狠狠在他额头上一点。迟也蹲在那里,重心本来就不稳,让她点得像个不倒翁,故意夸张地晃了一晃才归位,有意要逗蒋以容笑。

  蒋以容果然笑了一声,怕他真仰倒过去,在他小臂上拽了一把。迟也趁机抓住了她的手,焐在掌心,很留恋似的,又轻声道:“别生气了,行吗?”

  蒋以容拿他一点招都没有。

  “我肯定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迟也笑了,没放开蒋以容的手,把脸贴了上去,很诚恳地轻声道,“谢谢。”

  蒋以容不说话,眼底又红了一点。

  迟也知道,如果不是蒋以容这一通发火和施压,私生的事情也许就会一直这么拖下去——不是说严茹不关心他,不为他想,只是到底是不一样的。

  所有人都猜他和蒋以容的关系。什么龌龊的猜想都有,他不是不知道。他也不是傻子,哪有人无缘无故就会对他这么好的?他有些时候也不高兴,比如别人蒋以容看他看得太紧的时候,又或者是有谁当着他的面说了什么难听话的时候。实在生气了,就像上回那样,他也会反抗一下。但仅此而已。

  这个世界上,比蒋以容还对他好的人不多。无论她是出于什么目的,她都是那个在他一无所有的时候托住他的人。不仅仅是她给的资源给的钱,还有三年前每一个因为张念文而惊惧交加的长夜里,搂住他一遍一遍说“小也别怕”的那个怀抱。

  他终究不会真的生蒋以容的气,也不忍叫她太伤心。迟也并不是以一个男人爱着女人的方式在爱她,他对女人不会产生那样的感情,这一点蒋以容也很清楚。有的时候他像一个孩子依恋着母亲那样依恋她,还有的时候则像是陪伴着一个多年的好朋友,他们彼此了解,彼此信任。迟也自己也说不清楚,但蒋以容在他心里确实无可取代。这感情没有别人能懂,他也不需要别人懂。

  迟也想起来喻闻若说他的话,“对你好的就是好人,对你不好的就是坏人。”

  确实如此吧。其实他听出来喻闻若在讽刺他,但他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

  他抬起手,把蒋以容淌在脸颊上的眼泪擦了擦,“怎么还哭上了呢?”

  蒋以容看着他,“小也,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迟也挑了一下眉毛,很难说是心虚还是讶异:“什么……?”

  蒋以容缓缓地把手从他掌心抽出来,神色冷了下来。她很少对迟也有这样的神情,看得迟也有一丝不安。然后蒋以容掏出了自己的手机,调出几张截图,摆到了迟也面前。

  截图是几个论坛里的帖子,有些带了照片,是那天在乌镇,他恐慌发作的时候被喻闻若整个拥在怀中的情形。标题各不相同,但都是差不多的意思。迟也密会同性友人,举止亲密,同车离去,彻夜未出酒店。

  迟也感到自己的心突然漏跳了一拍。这些帖子小可都没发现过。

  蒋以容:“帖子一出来我就让人删了。有人要嚼舌根我拦不住,但照片已经都买断了。”

  迟也呆呆地看着她的手机屏幕,直到它因没有下一步的操作而自动黑了下去。

  蒋以容看着他,好像喉咙里生了刺,每说一个字,都扎得她疼。

  “小也,那是喻闻若吗?”

  迟也把手机还给她,低着头:“是。”

  “你看着我。”蒋以容的声音很轻,一字一句,问得很慢,“你是不是跟他在一起了?”

  会议室里很安静,安静得迟也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他感觉喉咙很痒,想咳嗽,又咳不出,只能大口吞咽了一下,抬起头,看定了蒋以容。

  “不是。”他听见自己否认。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大概十点。

第32章

  迟也站起来, 仍旧靠在会议桌上,从神情到姿态都无比放松。

  “那天我不舒服,正好碰见他了。”

  蒋以容眉心轻轻一拧:“不舒服?你……”

  她又想到了什么, 声音突然严厉起来:“你是不是又去喝酒了?”

  “没有。”迟也哭笑不得, 这会儿他又觉得蒋以容真的很像他妈, “那天饭局, 都是前辈,我就喝了一杯意思了一下。”

  蒋以容不怎么信任似的,责备地看着他。“就一杯?”

  “真的就一杯。”迟也保证, “白的。”

  蒋以容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也不知道怎么说了。迟也这个工作性质,要他滴酒不沾也实在不现实。

  他三年前酗酒问题非常严重,严重到蒋以容曾经把他扔到戒断中心呆了两个月。一般戒酒成功的人都不敢再碰酒, 生怕功亏一篑。但迟也跟别人不太一样, 他戒了以后就有了分寸, 应酬的时候该喝就喝, 私下不高兴了也会小酌一杯,但永远把握着那个清醒的度, 多一滴都不会有。

  可是这事儿在蒋以容心里就是放不下。人总要有一个出口,迟也不是靠酒, 就是靠工作。他这两年越来越忙,却不见疲态,跟个没事儿人一样,蒋以容老担心他哪一天突然就整个人垮了。

  “一杯白的怎么就不舒服了?”

  “空腹喝的, 所以胃疼犯了。”迟也轻描淡写揭了过去,不想说实情。

  不是怕蒋以容知道他又见到了张念文,只是不想蒋以容知道他焦虑症复发又紧张兮兮地拉他去看医生。

  蒋以容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哼, 空腹喝白酒,把你给能的……你是不是又一忙起来就没好好吃饭?”

  “哎呀!”迟也像个青春期的男孩,不厌其烦地捂住了耳朵,“我知道啦,会好好吃饭的!”

  蒋以容还想继续教训他。要不是他把原来那个助理开了,哪至于都没人照顾他好好吃饭呢?可话到了嘴边,她又咽了回去。

  迟也好不容易跟她示好,那些事就不要再提了。

  “行了,我要回去了。浪费我这半天功夫。”

  大家都紧张兮兮地在会议室外面守着,只听见门突然打开,蒋以容半真半假地抱怨了这么一句,走出来的时候神色平静,又是那个春风和煦的蒋总了。

  “这些事情不要你操心,文件备好了你签个字就好。”蒋以容转头交代了迟也一句,看迟也乖乖地点了点头,这才笑了起来,转头又叫严茹,“严总……”

  严茹陪着蒋以容,从办公室出去了。

  小可看着蒋以容的背影,撇着嘴摇了摇头,转回来,心服口服地朝迟也比了个大拇指。

  “驯容高手就是你。”

  “滚蛋。”迟也没好气,拔高了嗓门,恨不得就地打滚撒泼,“累死我啦!我要回家!”

  “好好好回家回家……”小可在他后面喊,“你自己回啊!司机在楼下!”

  迟也头也没回,做了个挥手的姿势,把人甩开,自己钻进了电梯。

  他并不完全是在骗蒋以容。他和喻闻若之间还远远没有到那一步。

  是喜欢。喜欢得头重脚轻,喜欢得头晕目眩。但那又怎么样?迟也不知道喻闻若是怎么想的,也没有问。说到底,他和喻闻若才见过几面啊?

  电梯里三面都是镜子,迟也站在正中央,看着四面八方的影子,无穷无尽,却只有他自己。

  他的微信突然响了一声,迟也打开一看,是喻闻若。

  几个小时前他把阿芝给他泡的那一杯“粥”发给喻闻若看,算算时差,美国还没天亮。现在喻闻若醒了,一句话都没说,给他回了一张照片,迟也点开来,是一杯无比粘稠的绿油油的东西,看那样子像蔬菜汁。

  迟也勾起嘴角,顺手在拍了一下在镜中的自己,又给他发过去。构图相当讲究,镜子里无穷无尽的延展空间,看起来很有魔幻的效果。他看了两眼,甚为满意,觉得喻主编可以直接拿去发在bridge上。

  喻闻若没多久就回了一张照片,迟也一边走进地下车库一边点开,就看见喻闻若没穿上衣,在酒店的健身房里对着镜子也拍了一张。迟也看了一眼就无语了,内心“蹭”地冒出来一把火——怎么衬衫都能互穿的两个人,脱了衣服差距这么大!

  他气得把用力把手机屏幕摁灭了。司机远远地看见了他,把车开了过来。迟也愤愤地爬上车,想了又想,没忍住把那张图又点开,缩在座位里,双指放大,仔仔细细地研究了一下那两块大胸肌。

  迟也:“那个奥氮平你还是不要再吃了。”

  喻闻若:“?”

  迟也:“我看到副作用包括男性乳、房发育。”

  喻闻若:“……”

  迟也:“我给你看电梯里那个是问问你,这构图怎么样,能不能直接拿去做下期封面。”

  喻闻若:“……”

  喻闻若:“我去开会了。”

  迟也一个人在后座笑得绝倒,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哟,什么事儿这么高兴?”

  “没什么事儿。”迟也撑着额头,仍旧在笑。点开自己的微博,把得意之作发了出去,配字——“下月刊封面有了。”

  转赞评立刻哗啦啦地跳个没完。迟也把手机一丢,看着车窗外面不断向后飞逝的景物,觉得心里终于轻了。

  正如喻闻若所预料的那样,等他回北京的时候,迟也已经又到乌镇去录《出神入话》第二期了。这次《幕后》都没去,喻主编没了假公济私的借口,只能窝在北京的棚里拍封面。

  这回拍的是李新恒,喻闻若倒没把迟也那些话放在心上,没有因此对李新恒有什么看法。利益相关,迟也说李新恒那些话必然有他的立场。而跟所有的明星接触是喻闻若的工作,他把公私分得很清。

  然而李新恒只用了两个小时,就凭一己之力成功让喻闻若站到了迟也那边。

  “他还没好?”喻闻若看着宋嘉临从摄影棚二楼走下来,不知道第几遍问出了这句话。

  宋嘉临摇摇头:“还挑着呢。”

  现场所有人闻言都不耐烦地叹气,喻闻若的眉头皱了起来。

  李新恒拍封面,主要的赞助品牌是手表。封面的时装是另外的牌子,以前没跟他合作过,就多拿了几套衣服过来。bridge负责styling的人已经帮李新恒配好了,但这位祖宗突发奇想,觉得这个牌子衣服不错,把二楼的衣帽间当成专柜店,现场买上了。

  他乐意出钱,品牌方当然喜闻乐见,也没人拦着他。但这位主儿完全意识不到摄影棚是杂志方按照小时租的,试来试去,把bridge的人都晾着不管了。

  “真他妈不要脸,一个pr,把自己当柜姐了。”宋嘉临不耐烦地抽了支烟出来点上,愤愤地吐了口烟,骂那品牌方的公关,“伺候人的瘾那么大,找个mall上班去不好吗!”

  喻闻若笑着看她:“发这么大火干什么。”一边自己站起来,“我去吧。”

  二十分钟以后,李新恒终于下楼了。

  喻闻若重新坐回他那张专属的椅子,看着摄影师和灯光总算开始忙碌起来,头疼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迟也知道他今天拍李新恒,戏都排得不专心,五分钟一条信息五分钟一条信息,就等着听他损李新恒。喻闻若都快让手机震麻了,拿出来一解锁,就看见迟也用一堆卡通表情包刷了屏,回过去一条:“头疼。”

  迟也:“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我来了我来了我来了[耳朵][耳朵][耳朵][耳朵][耳朵][耳朵]”

  喻闻若没忍住笑出来,心想那确实还是他们家迟也可爱得多。

  虽然跟一个明星说他对家的坏话实在有点小人行径,但喻闻若克制了好一会儿还是没克制住,悄悄发了一条信息过去:“这辈子没说英语这么费劲过。”

  李新恒为了维持他中文说不利索的人设,非要在喻闻若面前跟他用英语交流。好家伙,那散装的大碴子味儿英语,喻闻若正经一个英国人,愣是没听懂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