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闻若突然折回来,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只录音笔,摁了一下,摆在了迟也面前。

  “那不如就趁现在吧,也省得再去叨扰严总。”

  迟也震惊地抬头,“什么?”

  “你刚才说的,欠bridge的专访。”喻闻若风度翩翩地往原位置上坐下,他的眼镜本来在口袋里,现在也掏出来戴上了。好像穿上铠甲一般,他冷静得近乎漠然。迟也看着他,好像不认识他了。

  “我今天已经接受过《浪潮》的采访了。”迟也脸色冷下来,“我累了。”

  喻闻若笑了一下:“我看到你的道歉声明了。但有几个问题你没有提及,网友们应该都很想知道。”

  迟也愣在那里。好像这半年多的时间突然蒸发了,喻闻若坐在他面前,还是跟当初天台上一模一样。

  “你什么时候开始随身带录音笔了?”

  “嗯?”

  迟也低头,朝面前的笔点了点下巴。

  “有一阵儿了。”喻闻若随口敷衍了一句,话锋一转,又问,“关于网友们对于你引导网暴的指责,你有什么看法?”

  迟也直接站起来走人。

  喻闻若也跟着站了起来,手里仍旧握着录音笔。

  “你在直播间把张梓珊点出来的时候,有没有留心看一下当时直播间的人数?”

  迟也:“喻主编,请你出去。”

  “如果你不记得了的话我可以提醒你一下,截图显示,当时直播间的人流量为二十三万八千六百四十一人。”

  迟也:“我去休息了,你自便吧。”

  他随即转身往楼上走,喻闻若跟在他身后一起上楼。

  “你对自己的影响力有概念吗?你知道你光光是在微博一个平台上就有超过四千万的粉丝吗?”

  迟也转身要关卧室的门,喻闻若一把摁住了门框,伸了一只脚进来。迟也再次用力,门框很重地撞上了喻闻若的膝盖,他眉头一皱,下意识抽了一声,迟也立刻松了手。

  喻闻若一把推开了卧室的门。“你当时想过直接把她的id点出来会有什么后果吗?”

  迟也:“我不接受采访。”

  “你知道张梓珊现在已经被留职察看了吗?”喻闻若逼近他一步,“因为太多人向她的公司举报她的不当言论。她的手机号被泄露,每天都有近千条辱骂跟强奸威胁。近一周她就收到了十几个装着动物尸体的恐吓包裹……”

  迟也打断他:“她活该!”

  喻闻若暂时停了下来。他们俩挨得很近,谁也不肯退让一步。如果是在往日里,这个距离迟也已经扑上去吊在他脖子里跟他接吻了。但此刻他只是冷冰冰地看着眼前的人,卧室里没有开灯,门缝里透进了楼下微弱的光源,喻闻若的眼镜有一点反光。

  “喻主编,你现在已经不能拿风尚盛典来强迫我接受你的采访了。”

  喻闻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继续发问。

  “请问你有没有想过,张梓珊作为一个经济能力和社会地位都远不如你的女性,是否有能力承受这样网络暴力和性别暴力叠加的后果?还是说,你觉得她活该。”

  迟也终于没忍住。“我今天已经向她道歉了。”

  喻闻若掏出手机,随便点开热搜里一条,念给他听,“网友认为你的道歉只是一场作秀,是迫于舆论压力的公关策略,你认同吗?”

  “那他们还想要我怎么样!”迟也冷笑了一声,“你们把那段视频放出来逼我,难道就不是她的公关策略?”

  “也就是说,如果不是因为张梓珊事先示弱,占领了道德高地,其实你根本不想道歉,对吗?”

  迟也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两下:“你知道吗我现在已经后悔道歉了。我就应该跟你们杠到底。她被网暴又怎么样?她承受的有我万分之一吗?是,我比她有钱,我是个男的,我有保镖,有团队,所以我就活该吗!”

  他突然狠狠地一脚踹在床边上,嘶吼道:“你说她被威胁强奸就是性别暴力,那她把我画成那个样子又是什么?她不是也强奸了我吗!因为我是个男的,所以那就不是强奸吗!那没有违背我的意愿吗!”

  喻闻若平静地看着他,过了很久,才轻声道:“那是不一样的。”

  迟也恶狠狠地盯着他:“哪里不一样?”

  “一幅画没有办法对你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但发短信威胁她的男人可能真的会强奸她。”

  迟也咬着牙:“那不关我的事,你们应该去抓强奸犯。”

  喻闻若不答。

  “你没有资格来说我不应该在意。”迟也安静下来,喘着气,“你没有资格,站在我面前说,那没有对我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我做错过什么吗?”喻闻若突然问他,“我有任何一个时刻,让你觉得你不够男人了吗?”

  迟也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什么?”

  喻闻若:“我不理解你为什么那么在意那幅画,甚至上升到她强奸你。”他茫然地顿了一下,“迟也,幻想和行动是两码事。你的工作性质注定了要为粉丝提供幻想的空间。你也因此获利了,不是吗?没错,她冒犯到了你,不尊重你,这些我都可以理解……”

  “你不理解。”迟也打断了他。“不要说你理解。”

  喻闻若沉默了一会儿。

  “then fuck me.”他看着迟也,“如果这能让你觉得你更男人一点。”

  迟也突然笑了起来。“喻闻若,你去死吧。”

  喻闻若叹了口气:“迟也……”

  “我让你上是因为你活儿好,做0比较爽。”迟也在床边坐下,像是累极了,“这跟我觉得自己男不男人没关系。这跟你就没关系。”

  喻闻若站在床边,又道:“所以你是因为我做了张梓珊的采访,没有站在你这边,才要跟我分手吗?”

  又是一阵沉默。然后。

  迟也:“是。”

  他指了指喻闻若手里还闪着指示灯的录音笔:“我们还在采访吗?”

  “是。”

  迟也又笑了一声:“行。我刚才说的那些,你爱写就写,我不会赖的。不就是替你养活两个号么?我有的就是流量,姚锦妍的号我都养了这么多年,不差你这仨瓜俩枣的。来吧,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喻闻若不说话。他摁了一下录音笔,指示灯灭了。

  “不问了?”

  “还有一个问题。”

  “说。”

  “不分手可以吗?”

  迟也突然把脸埋进了自己的掌心,他的肩膀剧烈抽搐,好像身体深处传来一阵剧痛,让他不得不蜷缩起来才能抵御。喻闻若蹲下来,仰脸看着他,拉着他的手贴到了自己脸颊边。

  “迟也,不要这样……”

  迟也想把自己的手抽走,他在落泪,静默而剧烈。他因此说不出一句话。

  喻闻若摁着他的后颈,把他拉向自己,他吻着迟也的眼睛,感到舌尖全是苦涩。

  “不要这样……”他无力地重复,“对不起。迟也,对不起。”

  迟也想推开他:“不要说这些。”

  “求求你……”

  喻闻若的声音很轻,迟也从来没有想过他会从喻闻若口中听到这样的祈求。他好像一直都无所谓的样子,迟也要闹别扭就闹别扭,要跟他好就跟他好,要“以后再合作”他也能不痛不痒地站起来告辞。但他现在半跪在床边,也在落泪。一遍一遍恳求他,想要抓住他的手。但迟也不停地在挣扎。他知道他们现在的样子很不好看,半点都不是他所设想的“好聚好散”的样子。但卧室里没有开灯,黑暗替他们掩饰了所有的软弱。

  迟也不动了,他的后颈被喻闻若摁住,他们的额头紧紧相抵。喻闻若吻着他的嘴角,但迟也抿紧了自己的唇。

  喻闻若缓慢地放开了他。

  他没有做错什么,这是他的工作。

  迟也是真的没有办法怪他什么,但也是真的没有办法原谅他。

  “i'm so sorry.'”喻闻若最终轻柔地在他的额头落下了一个吻。

  卧室的门被掩上了。迟也听见他的脚步声下楼,走远。大门被打开,然后关上。电子密码锁“滴”地发出一声蜂鸣,锁上了。

  喻闻若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镜也没有很破啦,没必要打破镜重圆的标签。问题不大。

  淡定修指甲的大根如是说。

第49章

  小简第一个发现, 喻主编桌上的台历又不见了。

  “分手了。肯定是分手了。”martin在茶水间里笃定地发表演讲,一只手撑在腰上,靠在咖啡机前, 风情万种, 志得意满, “老娘的机会来了!”

  宋嘉临冷笑一声, 用肩膀撞开他,去倒咖啡。“从迟也换到你,那都不能叫审美降级, 得是降维。”

  小简世外高人一般搅拌着手里的咖啡, 幽幽地叹了口气:“感觉喻编这回受伤不轻。”

  “不至于吧。”另一个编辑跟着插了一嘴,“喻编又不是恋爱脑。这成年人之间,本来就是一有点儿利益冲突就马上散了。多新鲜呢!”

  martin郑重道:“我跟arthur共进退, 绝对不会有利益冲突!”

  众人都立刻发出无比嫌弃的声音。

  “不过刚才开会, 喻编状态是不太对劲。”小杭也难得加入了讨论。“小蔡就提了一下迟也, 喻编那一通发作……”他心有余悸地摇了摇头, “说得也太重了,让我们别跟见了骨头的狗似的咬着不放。骂得小蔡口都不敢开了。”

  有人不信:“喻编还会骂人呢?”

  小杭皱着眉头给她描述了一下:“也不能叫骂人。他音量和语调就还是那样, 但那个眼神……你懂吗?就感觉他骂都懒得骂你,你赶紧自己找根绳吊死吧。”

  宋嘉临漠然地翻了个白眼:“我看喻编没有骂错。迟也这事儿都嚼烂了, 再报道下去跟他妈尿不尽似的,烦不烦人!”

  “不就上回占了你一块版面,瞧你那小气劲儿。”

  “再这样下去咱们办公室都快成迟也后援会了。”

  “那谁让咱们摊上他男朋友当主编了呢。”

  martin强调道:“前男友!”

  小简高深莫测地喝咖啡,嗤笑了一声。

  昨天喻闻若有个晚宴要去, 小简等了半天没见他出办公室,进去一看才发现喻主编端着手机,跟一个迟也的黑子激战正酣。他的中文脏话储备量显然没有对方丰富, 骂到后来一串一串的全是英文,抬头就问小简微博账号怎么认证。

  人家问他算老几。他倒要让这人知道知道bridge的主编到底算老几。

  小简头都大了。还认证呢,回头v一加上,大家过来一看主页,活脱脱一个迟也唯粉,不够丢人的。

  迟也这事儿已经过去了。他道完了歉,商务活动取消的取消,延后的延后,反正只要苟完了这一阵,等新剧播的时候就没事儿了。网友们的忘性是很大的,到时又会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小简当然知道喻闻若也就是说气话,没真的疯。但他看着喻闻若把手机一扔,撑着额头深呼吸的样子,就觉得其实也不是什么都没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