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迟也莫名其妙的,问他:“你经纪人让你去陪酒啦?”

  李新恒噎住了,他也瞪着迟也,东北话都逼出来了:“哎呀我的妈呀!你经纪人让你去陪酒啦?”

  “没有啊!”迟也更莫名其妙了,“这不你在跟我说……咳咳!”

  他一着急,又咳嗽起来。李新恒赶紧给他拍背,迟也不愿意让他碰,挥着胳膊握住了他的手腕,想把人推开。但他咳得太厉害,李新恒完全没感觉出来他是想把自己推开,反而一把攥着他的手,突然热泪盈眶地说:“迟老师!你还年轻啊!你可不能有事儿啊!”

  迟也:“???”

  阿芝总算倒完水回来了,正巧听见这句,那叫一个气不打一出来,当即眉毛一竖,喊道:“说什么呢你!”一低头,看见他还攥着迟也的手,又喊:“干嘛呢!”

  李新恒吓了一跳,就跟做什么亏心事被发现了一样,赶紧放开迟也,站起来,支支吾吾的,也不敢跟阿芝说话,转头就跑了。

  迟也坐在那儿,咳得剧本都从膝头滑到了脚边,一张脸涨得通红,额上青筋直绽,好像要把肺都吐出来。

  阿芝赶紧给他顺了顺气,“他想干嘛呀?”

  迟也喘了两口气,从阿芝手里把水拿过来想喝,又嫌烫,伸手去拿刚才那杯,又嫌是李新恒端来的,左右为难半天,才恶狠狠地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

  “他有病!”

  但“有病的”李新恒到了正式开拍的时候反而正常了。这段戏是李新恒发现自己一直以来崇拜的“师父”——也就是傅凯——其实是个收受贿赂的黑警,而他的“头儿”——也就是迟也——的姐夫,也是被傅凯害死的。迟也目前对此依然一无所知,李新恒面临着内心的挣扎和煎熬,屡次想要在迟也面前坦白,却始终无法启齿。一段戏走下来,李新恒把这种矛盾和痛苦拿捏得十分恰当,反倒是迟也因为身体不好,又中断了好几次。

  迟也没脸骂他有病了,收工的时候自己恹恹的,裹着羽绒服窝在那儿。严茹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来了,在边上跟小可说话,看他神色不对,伸手过来摸他的额头。

  迟也歪过脸躲了一下,“没发烧。”他环视了一下周围,“阿芝呢?”

  小可回答他:“先回去给你熬粥了。”

  迟也点点头,他这两天也只吃得下粥。

  严茹的手从迟也脑门往上,抚到他发间,摸得迟也觉得后颈子一层鸡皮疙瘩,正想问她干嘛呢,忽觉得头皮一痛,他“嗷”地一声,严茹已经从他头上揪了一小撮头发下来。

  迟也捂着头:“茹姐?!”

  严茹才不理他,小心地把那一撮头发放在了准备好的一个小密封袋里,封好了,又放回包里。

  迟也困惑地眨眨眼:“要验dna吗?”

  “验什么dna?”严茹没好气地白他一眼,“你在外面有私生子啦?”

  迟也立刻举手发誓:“我这辈子都没碰过女人。”

  严茹白了他一眼:“把你的生辰八字给我。”

  “生……什么?”迟也感觉这一整天围绕在他身上就没一件事儿正常,“你不知道我生日吗?”

  “我要你确切的出生的时辰。”

  这迟也哪儿知道!

  “茹姐你别吓我……”迟也想伸手去摸严茹的额头,“你没发烧吧?”

  严茹不耐烦地拍开他的手。

  “茹姐前两天吃饭,认识一大师,什么都没问,就算出来你最近身体不好,小鬼缠身。”小可在旁边压低了声音,解释了一句,“他说你这病老反反复复的,不是因为天气,是有人咒你。”

  迟也:“……”

  娱乐圈一向是小火靠捧大火靠命,因为不确定性太强,圈里都很迷信玄学,这个迟也是知道的。开机要挑良辰吉日,改艺名要花好几万去算,迟也还见过那种挑本子不看故事,光靠算的演员。只要是有点本事的玄学大师,在圈里非常吃得开,一传十十传百,都能当个佛供起来。

  严茹:“你不要不当回事情。你想想,你这一年大大小小多少事情!大师说了,你的命格是伤官带印,天生是大富大贵,一帆风顺的命。现在这个样子,就是有人做了法,想借你的运!”

  她扬了扬手里那搓刚从迟也头上拔下来的头发:“我托了大师给你消灾!”

  迟也的脸皱成一团:“多少钱啊?”

  “哎呀你别管多少钱!”严茹突然表现出了一种让迟也毛骨悚然的慈爱,“只要你好好的,花多少钱都不是事儿!”

  迟也还想挣扎一下:“可是我觉得……”

  小可也一脸神神道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迟也让她们俩说得愣在那里,一时不知道是她俩疯了还是自己疯了。

  但严茹不依不饶,让他赶紧问家里。李曼菁一听要问八字就警觉了,非说生辰八字是绝对不可以告诉外人的。最后严茹跟李曼菁直接通了个电话,李曼菁本来根本不知道儿子最近生病,突然听说有人咒迟也,着急忙慌地也要去找“大师”,把迟也都听傻了。

  晚上讲给喻闻若听,喻闻若笑得半分钟停不下来,问他:“你信吗?”

  迟也现在已经不知道该不该信了。借运这种说法他倒是也不敢斩钉截铁地说不信,可他又怕再这么下去,严茹早晚有一天会让他喝符水。

  喻闻若笑得更厉害:“你怎么这样想她?”他缓了缓,好像都笑累了,又道,“严总也是担心你。”

  迟也嗤笑了一声:“她可能觉得我非要去上那个公益课也是中了邪,想一并消灾呢。”

  喻闻若突然安静了下来。他们又提到了这件事。

  “迟也,其实……”

  迟也知道他要说什么,打断了他:“没关系,我想做这个事。”

  喻闻若:“就算利用了你的影响力,也不一定能改变什么的。”

  迟也反问他:“那你干嘛还要办这个公益课?”

  喻闻若欲言又止。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又长长地叹出来,然后笑了。

  “你是个好人。”迟也突然对喻闻若说,“蕾拉会为你骄傲的。”

  喻闻若没说话,他又笑了一声,显得有点局促。迟也感觉他可能掉眼泪了,但他没有戳穿喻闻若。

  “那过几天在环庆见。”

  “嗯。”

  迟也挂了电话,喻闻若的一条信息才发了过来。

  “i'm proud of you too.”

  迟也看着这条信息,嘴角久久没有落下来。

  “死闷骚。”

  作者有话要说:  相信科学!

第69章

  喻闻若站在钢琴边上, 看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叮叮咚咚 ”地敲着琴键。她只用了一根手指,敲完一个音,就要想很久, 然后再敲下一个, 循环往复, 始终都是一根手指。但旋律渐渐成型, 喻闻若听了一会儿,唇角微微上扬,杨院长也站在旁边, 眼神很是骄傲。

  “就听了一遍。”杨院长对他说, “小燕就能自己弹出来。”

  “是《橄榄树》。”喻闻若转过头,看着杨院长,“您教了她弹钢琴吗?”

  “教了。”杨院长的神色有些怅然, “给她讲了指法, 手型……但她不理解。”

  喻闻若也不说话了。这个小女孩有自闭症, 她被捡到福利院的时候已经超过了四岁, 是被父母遗弃的,大概是被当成了低智儿童。

  他们又看了一会儿, 小燕无知无觉,对他们的注视没有任何回应, 仍旧只用一根手指“叮叮咚咚”地敲琴键,翻来覆去还是那一首。

  杨院长跟喻闻若并肩走出去,看见操场上面全都是人。基金会的人都穿着统一的t恤,一辆小货车开进了操场, 敞着后门,大家正从车上往下搬纸箱子。摄影师在调试设备,艺人们也在帮忙。喻闻若一抬头, 就看见迟也高高地站在小货车的车厢里,纸箱里都是书,显然比他想的要重。迟也僵了一下,第一下没抬起来。底下站着的都是女生,全看着他,迟也说了句话,大概是让她们小心,然后硬是抬了起来往下递,他的肩膀因此绷出了很紧的线条。

  喻闻若看到了他极力掩饰的勉强,没忍住微笑了一下,一时没在意到杨院长跟他说什么。

  “喻主编?”

  喻闻若猛地回过神来:“嗯。”

  杨院长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剪报:“你说过以后,我一直在找,前阵子刚刚找到……”

  喻闻若接过来,把那张泛黄发脆的报纸展开,看到了一张照片,一个小女孩,额间用口红点了一颗红点,怀里抱着一束花正交给领导,眉眼依稀能够看出日后生长的模样。

  他们就站在走廊里,南方的冬天一点儿也不冷,暖阳高照,把报纸上蕾拉的笑脸映得生机勃勃。

  杨院长:“这是蕾蕾七岁的时候,县领导来慰问,我让她去献花了。她从小就能说会道,也不怯场……”

  喻闻若突然笑了一下:“是。她特别能说。”

  他抬起头,带着征询的意味,扬了一下手里的剪报:“我能不能……”

  “你收好吧。”杨院长拍了拍他的手背。喻闻若点了点头,掏出钱包来,小心地把这张剪报又折好,放进了夹层。杨院长看着他的动作,眼神十分怜悯似的,良久,长叹了一口气,“喻主编,这样找是没有什么希望的。如果蕾蕾都已经不在了,就算找到她的父母,意义也不大……”

  喻闻若一时没回答,只是把钱包收好,又抬眼看着操场上。

  他们已经把箱子里的书和文具都拆了开来,教科书跟文具拆分成一套一套,到时候发给孩子们。爱心人士捐赠的书则分门别类,准备送去图书馆。迟也看见了站在走廊下面的喻闻若,朝他露出了一个笑容,然后又赶紧装作不熟。被拍到两次以后他现在收敛得多了。

  喻闻若道:“我知道。”

  杨院长便也沉默下来,这些话她已不止一次地劝过,但喻闻若的决心远远超过了她的想象。一开始她根本想不起来这个小女孩,还是在喻闻若的描述下,一点点重新回忆起那个小姑娘——个子小小的,爱笑,能说会道,喜欢听她弹琴,后来被外国人收养了,以前她在这里的时候叫做蕾蕾。

  “恕我冒昧……”杨院长看着喻闻若,“虽然你说过你们俩不是……但我还是觉得,你跟蕾蕾之间……”

  喻闻若知道她的意思,很多人都是这么觉得的,包括他的父母。他在蕾拉的事情上的执念程度,让很多人都觉得他们之间一定是有超越友谊的存在。

  “她是我的家人。”喻闻若笑了笑,没有刻意去纠正杨院长,“她生前很想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在哪里,这是我能够为她做的为数不多的事。辛苦杨院长了。”

  杨院长也笑了笑,便不再劝了。她已经见过了太多这样的执念,人都想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的,亲生父母在哪儿。道理全都明白,可就是放不下。尤其蕾拉已经不在了,已经无从劝她想明白,就更无法劝喻闻若了。

  “大海捞针,喻主编要做好心理准备。”

  喻闻若点点头。这个心理准备他一直有。

  杨院长故作轻松道:“不管怎么样,你是积德行善。她在天上,会看到你做的一切的。”

  喻闻若轻声说:“她很感激您的琴声。”

  杨院长睁大了眼睛:“什么?”

  “钢琴。”喻闻若说,“她经常跟我说起,小时候她被人欺负了,你会弹琴哄她。”

  杨院长猛地转过脸去,仓促地擦了一下眼角的眼泪。

  喻闻若等了一会儿,看她神色如常了,才问:“杨院长确定想不起来她是怎么来到福利院的了吗?”

  “我能记得的都告诉你了。”杨院长摇了摇头,“你说这孩子是被警方从拐子手里救出来以后送来的,可是,我印象里真的没有这个案子了……”

  喻闻若有意没看她。基金会的人已经在组织先给艺人和爱心人士们培训。这次的性教育课程是和有关的机构合作的,有专业的彩插教科书,喻闻若看见迟也翻开插图,就露出了很不正经的笑容,然后才意识到自己在干嘛,立刻收敛了表情。仿佛感觉到喻闻若的注视似的,他转过脸来,喻闻若给了他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让他严肃点儿。

  杨院长还在继续说:“喻主编,有些事你可能不知道。我们有的时候也会编一些故事,告诉孩子们,他们只是走丢了,爸爸妈妈有一天会来接他们的……所以……”

  “我知道。”喻闻若突然有些粗暴地打断了她。他知道杨院长想说什么。“抱歉,我只是……”

  他顿了顿,杨院长看着他,喻闻若感觉吞咽有点困难。

  “我也是在福利院长大的。”他最终说道,“我知道这些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