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闻若看笑了:“怎么了?”

  迟也撇着嘴摇了摇头, 他现在已经明白了, 在某些事情上是不能相信喻闻若的。比如做完以后一起洗澡, 那等于再来一轮。

  “我明天还要回重庆拍戏。”迟也拽着被子往身上裹, 像个被糟蹋了的良家妇女。“快四十岁的男人了能不能节制一点!”

  喻闻若“嘶”了一声,“你身上都是……”他伸手把人从被子里扒拉出来,“今晚还睡这床被子呢!”

  迟也低头看了看, 小腹上淋淋漓漓的, 有他自己的也有喻闻若的,好不精彩。喻闻若在他腰上拍了一下,正要跟他说话, 手机响了。喻闻若接起来, 朝他比划了一个手势, 让他先去洗澡。

  迟也爬起来的的时候正听见喻闻若跟人家寒暄:“喂?啊, 辛总好……”

  电话里的声音透过话筒传出来,迟也顿了一下, 回头比划了一个口型:“辛振国?”

  喻闻若点了点头,嘴上仍然在打电话:“哦, 不晚不晚,辛总您说……”

  迟也溜达着进了卫生间,没再听。这个辛振国他熟,是个挺有名的电影制片人。拍的商业片很多, 好坏参半,也谈不上审美不审美,就是比较了解市场, 向来以量取胜。当初安清拉着迟也拍的那部《苏苏的幸福生活》就是辛振国制片的。迟也洗完澡出去的时候喻闻若还坐在床边,一迭声地对着电话说:“诶诶诶……好好好……好嘞好嘞好嘞……”

  迟也靠在门边上,一边擦头发一边看着他。喻闻若总算把电话挂了,长叹一口气,往后一仰,两手撑住了床,跟迟也抱怨:“北京人挂个电话怎么这么费劲啊!”

  “这话说得,跟你不是北京人似的。”迟也埋汰了他一句,“人不能忘本啊!”

  喻闻若摇了摇头,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迟也赤着脚走过去,又黏糊到他身上,一边问他:“干嘛?辛振国也想拍《橄榄树》?”

  喻闻若“嗯”了一声,有点儿无奈。最近像这样打他电话的制片人特别多,而且一个比一个咖大,他也不好太不给面子。

  “正常。”迟也揉了揉他的头发,“电影人其实就是个很小的圈,风儿都一阵一阵,谁在饭局上吹个牛逼,说最近有一本子,怎么怎么有市场,第二天话全传开了,大家都想要。人可不就是贱呢,尤其是你这么藏着不卖,那不更想要了。”

  喻闻若把头靠在他肩膀上,任他梳理自己的头发,沉默了一会儿,才问:“可是蕾拉也没什么名气,书也没出来呢……他们怎么就觉得这一定是个好本子呢?”

  要说蕾拉生前怀才不遇,到这会儿在中国突然被认可,喻闻若总觉得有点儿不信。

  迟也嗤笑了一声:“他们不是看在蕾拉的面子,是看在你的面子。”

  “我有什么面子?”

  迟也抿抿嘴,几乎怜爱地又在喻闻若发间揉了两把,觉得孩子可能是让他pua傻了。也就他迟也不把bridge的主编当回事儿了,但对于这些制片来说,买下《橄榄树》,就等于自带了宣传平台——喻闻若自己手里卖出去的本子,他能不卖力宣传?

  而且这个平台还是bridge。

  迟也跟他开玩笑:“你这个主编其实挺值钱的。”

  喻闻若皱起眉头:“那我更不卖了。”

  这事儿迟也不准备劝他。

  “那你就撑一撑,这阵风过去了就没人care你了。”

  话讲得有点儿怪怪的,但是意思到了。喻闻若笑着在他嘴角吻了一下,站起来准备去洗澡。迟也看着他,突然道:“那如果汤华导演也有意思呢?”

  喻闻若愣了一下,转身看着他:“什么?”

  迟也把他没听见的那段汤华提及《橄榄树》的对话讲给他听。

  “我感觉汤导其实今天就是专门来跟你吃饭的。”

  “她这么说的?”

  “没,就是我的感觉。”迟也耸了耸肩,“汤导一直特别关注女性题材,她会注意到《橄榄树》很正常。我觉得她可能真的有这个意思,也跟我似的,是来先混个脸熟再慢慢谈。”

  喻闻若犹豫了一会儿,若有所思似的,又重新坐回了床边,看着迟也,笑了一声:“可我听徐穹说,汤导是看了你去环庆的报道才答应来吃饭的。”

  迟也跟他大眼瞪小眼,一时都不清楚汤华到底什么意思,可能两者皆有,也可能单纯就是徐穹面子大,汤华想让两个孩子见个面,并不在乎有谁陪坐——这一顿饭吃下来,汤华没有给出任何明确的信号。

  “你跟汤导到底聊什么了?”喻闻若又问。这事儿他从饭后困惑到现在了。

  迟也:“真没什么……就是临走的时候,汤导跟我说,我一点儿都不像我老师。”

  喻闻若眨眨眼:“就这?”

  “嗯。”迟也光复述这句话都没忍住又开始傻乐。“就这个……”

  喻闻若实在想不明白:“你本来就不像张念文啊?”

  迟也笑得更加开心。喻闻若不懂,他没见过张念文在片场的样子,所以他不会像项影那样感叹。但除去工作时的一些习惯和姿态会像张念文,他身上也有无数摆脱不掉的烙印,尤其是谈及电影的时候。他自己也很清楚地知道,他一张嘴都是张念文那套——谈画面必然是色彩,细节和光。谈故事必然是冲突,转折和“反英雄”。

  喻闻若不会懂,汤华跟他吃了一顿饭下来,竟然能够得出“你其实一点儿都不像你的老师”,对迟也来说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他拉了拉喻闻若的手,又追问一遍:“那如果汤华导演真的有这个意思呢?”

  喻闻若没答,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迟也一会儿,突然道:“那要不我跟她说,她如果肯用你,我就卖版权?”

  迟也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喻闻若还以为这就是他想要听的话,结果迟也一下子跳了起来,斩钉截铁道:“绝对不行!”

  喻闻若怔住了,抬头看着他:“啊?”

  迟也很严肃:“你绝对、绝对不能这么跟汤导说。那成了什么了?塞演员进去吗?汤导不可能同意的,而且只会把我看得很低……我不是说不想演,但是一定要我自己去跟她争取,让她愿意选我……”

  喻闻若仍旧看着他,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迟也看懂了:“你不是真的打算这么说。”

  喻闻若摇摇头:“我不是真的打算卖。”

  “你试探我?”

  喻闻若露出一副很敬佩的表情:“事实证明你是个有追求的好演员。”

  迟也抬脚就往他屁股上踹,喻闻若让他踹得从床边缘滑了下去,“哎哟”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我觉得汤华未必是真的有这个意思,可能就是随口一说。”

  迟也“哼”了一声。

  喻闻若:“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我真的卖了,她真的拍了——这是个女主电影,心理医生和警察都只是叙述者,不是真正的主角。对你来说这没有多少发挥的余地……”

  “我不是为了想演《橄榄树》。”迟也突然打断了他,“不是我演也没关系,你不愿意把版权随便卖出去我也觉得很好。我只是……”他停了好一会儿。从内心深处他觉得在喻闻若面前这些话有些奇怪。毕竟他不认识蕾拉,而喻闻若才是蕾拉最好的朋友,但他还是说了,“我只是觉得如果我是她,我会想要别人知道那些事。”

  喻闻若的神情微微有些沉下来,他停顿了好一会儿没说话。

  “迟也。”良久,他很严肃地叫了他的名字,“这是蕾拉人生的故事。我没办法信任陌生人来随意地解读、改编……”

  “我知道。”

  “你不知道。”喻闻若好像有点生气了,“如果她想要让别人知道,她为什么直到那天也不肯告诉我呢?”

  迟也抿住了嘴,没接茬。

  “她只想印少量的书出来,给愿意记住她的人收藏。and that will be it.”喻闻若站起来,“我去洗澡了。”他的语气刻意地和缓下来,拍了拍迟也的膝盖,“早点休息吧。”

  迟也沉默着看他走向卫生间,突然安静地又重复了一遍:“她希望别人知道。尤其希望你知道。”

  无数次……无数次地,想要告诉你。就在刚才,就在这张床上,也想要告诉你。

  “她只是不知道如何开口。”迟也狠狠咬了一下嘴唇,伪装出平静的语调,“不然她不会写这些故事留给你。”

  喻闻若没回头,也没说话,他直接走进了卫生间,“砰”地关上了门。迟也在原地呆呆坐了一会儿,脸上一点儿表情都没有。他转过脸,看见蕾拉那张照片还在床头柜上,她笑得没心没肺。

  “对不起。”迟也笑了笑,替喻闻若跟她道歉,“我知道,他有点笨。”

  照片上的蕾拉无法回答他。

  喻闻若这个澡洗了很长时间,迟也没有等他,熄了灯自己钻进被窝了。他跟喻闻若之间几乎没有吵架,这可能算是继他们上次闹别扭以后第一次争执。以喻闻若的性格,洗完澡出来肯定得哄他——无论他情不情愿,他一定是做让步迁就迟也的那个人。可能是因为他比迟也大了这么多,也可能是平常确实是迟也无理取闹的时候多一点。但喻闻若这次显然不想哄,所以一直在浴室里不肯出来。水声也没断,迟也感觉喻闻若应该快把自己皮都泡皱了。

  迟也叹了口气,正犹豫着要不要起来去看看他,水声突然停了。

  卫生间里传来脚步声,迟也立刻闭上眼睛,假装已经睡了。喻闻若站在床边等了一会儿,迟也知道他在看自己,于是更加不动,只当自己在片场演昏迷。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见喻闻若很轻地叹了口气,掀开被子,躺在了他身边。

  床很大,他们俩各自占据了一边,中间还能再躺一个人。被子被撑起来,空荡荡的,迟也觉得有点冷。

  喻闻若突然道:“如果汤华导演确实有这个意愿,我可以跟她谈谈。”

  迟也猛地转过来,瞪着他。转身的时候顺势往中间靠了靠,喻闻若的身体挨他很近,但是一点热气都没有。迟也皱起眉头,问他:“你冲的冷水澡吗?”

  喻闻若没理他:“但别人的话,不行。”

  迟也无语地叹出一口气,整个人靠过去,把喻闻若搂进怀里。他皮肤很凉,大冬天的,就算屋子里有暖气,也是够呛的。迟也骂了他一句:“喻闻若你他妈的有病吧!”

  喻闻若回抱住他,声音闷闷的。“热水烧完了。”

  迟也继续骂他:“谁让你洗那么长时间啊!你身上沾屎啦!”

  喻闻若“啧”了一声,“你真是……”

  “闭嘴!”迟也气势汹汹地把他搂得更紧,腿也挂到他腿上,给他焐着,一边继续骂骂咧咧,“你还学会摔门了!”

  喻闻若长长地“嗯”了一声,像撒娇,脑袋顶在迟也颈窝里蹭了两下。

  迟也不骂了,他们谁也没再说话。北京的夜在他们的窗外降临,迟也心想,这傻x明天肯定要感冒了。

  这件事上他没猜错。喻闻若第二天去上了半天班就被徐穹赶回了家,因为他鼻塞到话音完全变了个人。但不同于迟也落了个水就反反复复,喻闻若的感冒好得很快。这一点,喻闻若认为是归功于他多年如一日的坚持锻炼。

  至于另一件事,迟也同样没有说错。在喻闻若对所有来接洽的制片人都委婉而坚定地表示拒绝以后,这阵风波终于在一个礼拜以后渐渐止息。一切都仿佛又走回了正轨。蕾拉的书排到了明年三月出版,译者仍在加班加点地翻,时不时还要发邮件来征询一下喻闻若的意见。而在此之前,一年一度的风尚盛典又要来临,bridge上上下下再次忙得人仰马翻。而迟也仍旧在重庆拍《冷枪》,他们即将在年底之前按时杀青。但傅冉秋在来探过一次班之后,傅凯就再也不允许女儿来了,据迟也说,他感觉傅凯对他的态度都变得很有敌意。

  就在这一年好像要这样平静而忙碌地走向终点的时候,喻闻若终于接到了汤华的电话。

  “喻主编有空吃顿饭吗?”汤华的语调很平和,好像她完全没有听说过那些制片人在喻闻若这里碰的软钉子一样,“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把《橄榄树》的影视改编权卖给我。”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不觉,书里的一年过去啦~

第76章

  元旦小长假刚过, 重庆送走了一大批游客,《冷枪》剧组也终于迎来了最后一场重头戏。从闹市枪战,到废旧医院爆破, 盘山公路追车和最后贴身肉搏, 大场面拉满, 前前后后要拍十来天。傅凯倒是还好, 大佬只需要在背后坐镇就可以了,但对于迟也跟李新恒,则是每天都在玩命儿似的拍。

  拍到后来, 迟也甚至隐隐感觉出来李新恒有跟他较劲的意思。他的咖位大, 导演自然会更关心他,时常问一问还能不能坚持。迟也在拍戏这件事上一向敬业,轻易不会说累。李新恒便也咬着牙, 只要迟也不说累, 他就也坚决不肯示弱。这种暗搓搓的像雄鹿斗角一般的心思很快被迟也察觉, 他也被激起了一股劲儿, 更不喊累了。两人天天咬着牙,比这还不够, 越高难度的戏还越自己上。

  那天最惨的一场戏,迟也的脚卡在了一辆车的后保险杠里拿不出来, 反派直接启动车,把他在地上拖了两百米。本来是有替身,但迟也为了能从另一个机位拍到他脸,自己上了。虽然做了各种保护措施, 但因为迟也力竭,没控住,后脑勺倒下去, 在地上拖了两下,顿时蹭得鲜血直流。

  这下可好,整个剧组都围着他处理伤口,反倒让迟也有点不好意思。李新恒也在旁边看着,欲言又止的,脸上满是愧疚。

  迟也莫名其妙地想,他愧疚个什么劲儿?

  但那场戏之后,李新恒就没那么拼了,也没了跟迟也比较的意思。他杀青的那场戏是在废旧医院,他作为人质,被绑了炸弹,迟也不能抛下他,才让傅凯从眼皮子底下溜走。这场戏非常吃重,李新恒因为很早就知道了傅凯的真面目,却因为种种原因没有揭发,不断在光明和黑暗的边缘徘徊,到此时才向迟也坦白了一切,让他快走。但是迟也坚决不肯离开。两人要在这种情感激烈碰撞的对话里保持冷静,寻求生机。在迟也总算解开李新恒身上的炸弹以后,却发现这个装置连着的是建筑里别的地方的炸弹,这头一剪开,那头倒计时即刻清零。迟也和李新恒要从二楼跳出去,废弃的医院办公大楼连着傅凯的罪证随即在他们身后炸成一片废墟。

  爆破的戏虽然有替身,但没有爆炸的这一条,他们也得跳个几遍供后期剪辑。虽然楼下铺了好几层软垫子,但是这么跳也属于比较危险的动作,他们跳了两遍,导演始终不满意。到第三遍的时候,李新恒突然站到了迟也身后,揽着他一块儿往下跳,落地的时候也没放手,就地一滚,护住了迟也。

  迟也吓了一大跳,跳下来的时候摔垫子上没事儿,但这个力道要是摔在一个人身上可不得了。他一骨碌爬起来,赶紧拉着李新恒检查:“没事儿吧?”

  李新恒左手捂着右手小臂,落地的时候迟也压了一下他小臂。他表情痛苦万分,摇了摇头,没说话。

  导演举着扩音器喊:“李老师怎么样!受伤没有!”

  李新恒抖了抖手,活动了一下几根手指,露出一个有点憨的笑容:“没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