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灰谷
“也没那么讲究吧,往年不都是酒店订的……今年爷爷在这边过年,后勤局那边有送年夜菜,凑合过得了,我看这鱼太大了,我觉得伯娘你煎不熟啊,不是说这个要留到第二天的……”
“不然叫爸爸进来煎。”
“拉倒吧,你爸也不会,你伯父也是,他只会做炖菜,平时都是老王他们做的,一年到头也就做这么次菜,你们盛家人就没长那做饭的细胞。”
“其实我看到晓冬哥送过来年货里有一条很大的腊鱼……不然我们就用那个算了……稍微蒸一下就很香了。”
“这鱼是老爷子钓的,换鱼一会儿老爷子能看出来。”
“晓冬哥的鱼老爷子肯定不挑剔,话说回来哪里有这么大的鱼让他钓?”
“昨晚凌晨两三点吧,去水库钓的……”
“这天寒地冻三更半夜的去水库钓鱼……要我说还是算了吧,这么大,我觉得煎不熟,一不小心肯定就外边糊了里头没熟,还要完整的鱼……太难了,这锅好像也不够大啊!就用晓冬哥那条腊鱼吧,有那意思就行了。”
“老爷子肯定想炫耀自己钓的这么大的鱼,你换鱼他表面不说,心里肯定有点失望。”
“或者蒸着吃?我感觉蒸着靠谱点,味道都腌好了,蒸着无功无过,不会难吃到哪里去。”
“蒸着放不到明天吧……明天就不好看了。”
禤晓冬忍俊不禁,走到门口敲了敲门,盛莎莎抬头看到他笑了:“晓冬哥?小叔呢?”又给他介绍:“这是我妈,这是莎莎的妈妈。”
禤晓冬点头:“阿姨好,无隅在房里休息,你们是要煎鱼吗?我来吧?”
厨房里四位女性眼睛瞬间亮了:“太好了太好了,我们正愁呢,这是年夜饭最后压轴的,你来最好了。”
禤晓冬过去拿了围巾系好,过去看了下那条鱼,拿了刀来在上头均匀切了花刀,然后找了面粉出来调面糊,一边问:“有酒吗?最好是啤酒,最好冰镇过。”
盛喜喜道:“有!冰箱里有乐乐买的,我去拿。”她很快找了两罐过来,禤晓冬开了一罐倒了啤酒进去,调了面糊,加两个鸡蛋,一小勺苏打粉,一点玉米淀粉和一些椒盐,调成了均匀的面糊,往鱼身上抹匀。
盛莎莎好奇问:“啤酒调面糊会不容易糊吗?”
禤晓冬道:“糊不糊得看火候,啤酒调面糊来炸东西很好吃,可以用来炸南瓜花,炸蘑菇,炸藕片,炸虾炸鱼片什么的,都味道很不错的。”
他伸手轻松提了那口巨大的铁锅来,放在灶台上开火,然后倒了小半锅油进去。
盛莎莎看着他手臂举重若轻眼睛都直了:“晓冬哥你可真有力。”明明看着也不是孔武有力的肌肉啊。
盛二嫂笑道:“这叫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盛喜喜道:“我以前听说过啤酒鱼,不过好像是先炸后炖的。啤酒糖分高,鱼好吃。”
禤晓冬笑了下:“这个现在我先煎着定型,明天早晨回锅的时候就可以加点啤酒西红柿洋葱酸菜之类的,炖一下味道也不错。”
热锅凉油,他将那挂好面糊的大鱼滑入锅内,开始煎鱼,手势熟练,众人看他技艺娴熟,顿时心头大定,开始收拾碗筷,有的切水果,有的倒饮料,有的端汤。
禤晓冬缓缓转动着锅,耐心等着鱼熟,香味慢慢飘了出来,滋滋作响,外皮也渐渐变成了漂亮的金黄色。
他将鱼翻身过来煎另外一面,又继续耐心等鱼外皮变成金黄色,拿了镊子将鱼铲起来放在碟子上,盛莎莎问:“好了吗?”
禤晓冬摇头:“等凉了还要复炸一次,别着急。”
第二次复炸以后,鱼的表面面糊变成了金黄色蓬松酥脆,整条大鱼色泽漂亮,香味动人,而且完好无缺,盛大嫂赞道:“这可真是年夜饭上最漂亮的一道菜了!这么大!火候掌握得可真是太难得了!晓冬很厉害!”
禤晓冬脸颊泛红:“还有什么菜要做吗?”
盛二嫂连忙道:“没有了没有了,你去叫无隅起床吧,咱们可以开饭了。”又叫喜喜:“让磊磊和你爸爸去门口放鞭炮去。”
禤晓冬回了房间,看按摩仪停了,盛无隅闭着眼睛睡得正好,想了下拉开窗帘,打开桌上的影音设备,选了首钢琴曲按了下,房里音响效果极好,潺潺的音乐声流动在房间内。
不多时果然盛无隅睁开了眼睛,在床上朦胧一会儿回过神来,然后在枕头上转了头对着一旁的禤晓冬笑:“我睡了很久吗?”
禤晓冬道:“也没有,快一个小时这样吧,要吃年夜饭了。”他弯腰把盛无隅抱扶起来,替他梳了下有些凌乱的头发,盛无隅微微侧身,亲昵地在禤晓冬肩上蹭了蹭:“我睡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禤晓冬道:“去厨房帮忙煎了一条鱼。”
盛无隅笑了:“我知道了,我爸昨晚三更半夜在群里发了一条大鱼,说是在水库钓的,那么大鱼,老王又休假回去过年了,没人会整吧。”
禤晓冬抱着他坐上轮椅,替他整理衣物:“嗯,其实就是需要耐心,煎鱼是需要长时间的耐心的,尤其是这么大的鱼,不好煎透。”
盛无隅笑了:“其实可以切块煎的,肯定是嫂嫂她们想着一定要有一条完整的鱼做年夜菜压轴的,但谁想到我爸钓的那只鱼那么大——其实不需要这么执着的。”
禤晓冬道:“挺好的,坚持一些小传统会让人感觉到家的氛围。”大年夜全家聚一起吃一顿饭,放放鞭炮,年夜饭一定要有鸡,一定要有鱼,长辈给小辈压岁钱,小辈给长辈拜年,大家都要说吉祥话,热热闹闹,和和美美的。
这些东西的确都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很多家庭基本也不太坚持这些,林家……是个非常务实的人家,林家长辈都在国外,自己母亲其实是借双胞胎上位,每年过年,林若飞大部分时间在国外,林亦瑾就回他外公外婆家过年,一般就剩下他一个人在家里,司机保姆都休假,他一个人做饭看着电视度过。和爷爷过的时候,倒是给自己塞过红包,但祖孙两人都是话少孤僻之人……部队里,大部分时间都在执行任务,还经常在国外……
他推着盛无隅出了走道往前厅去,才靠近前厅就听到前面传来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之间还夹杂着盛磊磊和盛乐乐,盛喜喜等人的大笑声。他还真的是第一次过这样充满了烟火气和世俗幸福感的大年夜,感觉还真的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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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溪市浅水乡浅水镇,忙碌着过年的村民也在放着鞭炮,没有注意到路边还有车开过。
一辆白色的越野车一路开到半山,停在了寂静农场外。
冬日天黑得早,林亦瑾坐在车里,看着天渐渐黑下去,风吹过寒山,树木凋零,草木枯折衰败,远处的鞭炮声声,此起彼伏,只有农场安静得仿佛没有人一般,仿佛完全独立于世外,孤寂安静。
他也在想过去的许多年,他曾经和禤晓冬是同一间宅子里头熟悉的陌生人。每年过年他还能回夏家,他呢?他一个人在那空寂的宅子,大概早已习惯了吧?
便是他们好的那两年,过年他也从来没想过要把禤晓冬带去夏家过年,大概从一开始,他就是那样居高临下地对着禤晓冬,禤晓冬从来没把自己当成过可以依靠的人,也因此毕业那年才坚持不肯和自己出国。
他这些年,过的是什么样子的生活呢?
也是这样一个人在这小小的冷清的农场,远离世间吗?
他愿意来陪他,这一次过年,以及以后的所有岁月。
林亦瑾终于下了车,从车后座拿了些礼物下来,去农场门口敲了敲门,终于感觉到了不对,从木扎的篱笆可以看到里头的菜全收了,天井干燥,仿佛空无一人,猫和狗都不见,鸡笼里也没有鸡。
禤晓冬不在?他能去哪里?
一股恐慌忽然涌了上来,林亦瑾拿了手机出来,他知道禤晓冬早已拉黑了他,换了张卡,拨了过去。
禤晓冬刚刚和盛家人用过饭,正在前院看盛磊磊他们在点花炮玩,满天井里全是转着的遍地菊,盛磊磊几个人笑得动静十分大。手机震动,他有些奇怪,接了电话起来:“喂?”
林亦瑾直截了当地问:“你不在农场过年吗?”然后他听到了那边传来的鞭炮声和笑闹声。
禤晓冬并没有听出是谁,只是凭着本能回答:“我不在农场,你是谁?”
林亦瑾迟疑了一会儿,对面那里的世界是热闹的,禤晓冬是在哪里过年呢?
禤晓冬感觉到对面反常的沉默,又看了下号码显示是静海市的,他在静海市的朋友屈指可数,褚若拙已经给他发过短信了,这个陌生人……他已经反应过来对面是谁了,他问自己怎么不在农场过年,难道他现在在自己的农场?
他挂断了电话,看到对面盛无隅刚把手里数支金线菊点燃,仿佛手里开了一束绚烂至极的花,他对着自己摆了摆花示意,璀璨轻柔的烟花烘托得他眼睛笑意盎然。
他走了过去,没再理会那挂电话。
林亦瑾手里捏着手机,心乱如麻,在他的认知里,禤晓冬家庭简单,人际关系简单,又一直一个人住在农庄里,他能去和谁过年?朋友吗?褚若拙?难道……盛家?不像,就算他们愿意,他觉得禤晓冬也不是那种会愿意会和一群陌生人一起过年的性格。
那他去哪里了?一个人出去旅行?除夕夜还不会有活动啊,大部分人的除夕夜都是在家里……
手机忽然响了,林亦瑾接起手机,口音冷淡:“喂?”
对面却是传来林亦瑜的声音:“大哥,爸爸刚才头疼晕倒,我们在医院了,医生让赶紧检查,说拍片子出来不太好,怀疑脑子里有东西。”
林亦瑾一怔:“哪家医院,我回去。”
他上了车发动车子,深深看了眼暮色中冷清的农庄,不知为何忽然感觉到了疲惫,一种不祥的预感陡然生了出来。
第48章 弥补遗憾
医院里, 林若飞躺在床上,面色青白。路小竹正在一侧抹着眼泪,林亦瑜和林亦琪坐在一旁。
林亦琪小声安慰着路小竹, 心里也有些不安:“难怪我这些天经常看见爸爸按着头, 他一直不舒服吧。”
路小竹脸色苍白, 六神无主:“他一直长吁短叹,被你大哥要改姓气的……现在怎么办?”
林亦瑜一直沉默着,直到林亦瑾敲了敲门,推门进来, 林亦瑜才站了起来上前,林亦瑾问:“什么情况。”
林亦瑜道:“晚上吃饭的时候就一直就没吃多少, 后来一直一个人在书房, 妈妈进去看到他倒在地上吓了一跳,叫了救护车过来,做了个脑部CT, 片子出来说情况不太好,可能还要做进一步的活检。”
林亦瑾皱了皱眉:“转院吧,我联系,找专家来会诊。”这里毕竟是救护车就近送过来的医院,很多检测设备不一定到位。
“不用联系了……”一个苍老疲惫的声音响起来, 林若飞醒了。
林亦瑾转头,路小竹已扑到了林若飞怀里嘤嘤哭了起来, 两眼红肿。
林若飞看着林亦瑾:“在国外就已经检查过了,是恶性的, 一直在保守治疗着, 回国这些日子也有定期去静海医院看着,本来不想和你们说, 怕你们担心——我也老了,只不过是放心不下林氏,放心不下你们……”
路小竹已经惊呆了,林亦琪眼圈一红,泪珠滚落下来:“爸爸!您怎么不早说?”
他平时看着都是精神奕奕,如今躺在病床上,却老态毕露。
林亦瑾沉默着,面容仿佛冰冷的雕像,林若飞道:“原本打算……过完年,安排好公司的事,就做开颅手术,毕竟是有风险的,所以手术之前,会安排好公司的事,还有安排遗嘱……”他看了看哭得要断气的路小竹,低声道:“你们放心,会照顾好你们的。”
他又看了眼林亦瑾:“之前我和你外公也说过这事了,希望你这段时间,还是留在家里。”又过了一会儿他才低声道:“反正,我也碍不着你的事多久了。”
林亦瑾沉默许久,才低声道:“好。”
林若飞只输液后做了些简单治疗,一家子回了家,林亦瑾住回自己房间,很快外公电话也打了过来:“听说你父亲进了医院?我让你舅舅过去看看有什么要帮忙的。”
林亦瑾道:“检查了回来了,说是年后再去住院动手术,现在都是保守治疗,他自己已经早就知道了。”
夏老先生沉默了一会儿道:“是,前阵子他给我打电话说了,但是当时没让我和你说,所以我当时不赞成你改姓。亦瑾,你父亲对你期望很大,他和我说了,公司还是想让你继承,但是也希望你能照顾弟弟妹妹。我知道当年的事情你受了伤害,但是亦瑾,人总是要长大的,我们在你眼里,固然观念保守,但为你好的心是一致的。”
“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急着整理公司的股份,原本想着找时间和你好好说一说。你该承担起你的责任,把林氏挑起来了——再说回来,有什么事,都等你爸动完手术再说吧。”
林亦瑾低声道:“我对林氏没兴趣。”
夏老先生道:“那是你爸和你妈创下的公司,你打算拱手让人也可以。但是林亦瑾,不管是你爸也好,还是我也好,都是会老会死的。你舅舅有自己的家庭,林亦瑜更不必说,和你有什么兄弟情分,你确定你能一辈子护着你那个继兄弟?”
“你什么都不要,很清高,他会感动吗?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你确定他还是和从前一样吗?你们的生活确定永远无忧无虑,遇不到任何事了吗?龟缩在农场里,就真的能避开世间一切麻烦事?”
“你拿什么护着他?没有我,没有你父亲,你那个清贫的教职,能一辈子让你和那个继兄弟衣食无忧吗?世事无常,你当初少年时看不到这些,我和你爸爸做了恶人,现在你是打算一辈子活在少年时的梦里了吗?还是说躲在象牙塔里,拒绝走到社会,恨着我和你父亲,做一个永远天真无暇的人?”
林亦瑾闭了闭眼睛:“我知道了外公。”
夏老先生深吸了一口气:“你母亲是我最疼爱的女儿,你是我最疼爱的外孙,最后说一句话给你听,继承林氏,和拥有那个人并不矛盾。”
林亦瑾久久不言,过了一会儿才低声道:“外公,我知道这个道理,但是变成那样的人以后,他就不会再爱我了。”
夏老先生沉默了,过了很久才道:“你和你母亲一模一样,当年林若飞……我是反对的,因为我觉得林若飞,本质上和我是一类人,但是你母亲喜欢他,偏偏又年岁不永,爱是什么东西,我是不能明白的。”
“你自己想吧,不是逼迫你,我若不在,也会给你留下衣食无忧的钱,但是白白把你母亲的东西拱手让人,就是你舅舅也觉得不服这口气的,力量是要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没有力量的人,你也留不住爱。”
挂了电话,林亦瑾伸手揉了一下脸,深深吸了一口气。
另外一边,路小竹洗了脸出来,眼睛仍然红肿得像个桃子,林亦琪出来看到母亲这样,心里一阵厌烦,从发现父亲倒在书房到去医院,母亲除了尖叫和哭,什么都不会做,难怪父亲生了这样的大病都没有对母亲吐露分毫。
她这辈子唯一的成就就是嫁了父亲并且生了他们兄妹,除了美丽一无是处,但,她也老了。
林亦琪想起今天父亲看着林亦瑾的神情。林亦瑾把他气晕了,他也还是属意大哥。更不用提大哥还有夏家的支持,林氏一定会是大哥继承,改姓的事如今看来是不可能了,林亦瑾再怎么闹,面对生命垂危的亲生父亲,怎么可能还继续去刺激他。
那么他们三人,就算安排好……也有限了,无非也就是像其他豪门一样,每年分点红,给点钱……仅此而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