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五色龙章
脚步声停止,那些还有人藏在这座大宅里的错觉也停住了。刘管事心头一松,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小的是首辅刘大学士的家人,受首辅大人之命,来贺大人得陛下恩遇赐宅。”他从袖中掏出刘首辅的帖子,恭恭敬敬地双手递上:“我家首辅大人欲请侍讲过府一叙,为大人一讲《养生论》。”
崔燮虽然跟徐溥、刘健、丘濬三位阁老都挺熟悉,却和大名鼎鼎的纸糊三阁老从没搭上过什么关系。今日见刘阁老派人叫他,也只以为是对方想借他的关系攀上国丈,淡淡地一笑,说道:“首辅大人相邀,崔燮焉敢推拒?”
只不过见了阁老之后他也真的只会讲养生,多余的一个字也不会说。
刘管事见他不甚热情,心中初有些不悦,但离开那院子时,仿佛又听见有什么走动声在后头响起。寒风吹过庭中杂树,呜呜咽咽的声音中似间杂人语,听得他胆颤心惊,忽又觉着崔燮住在这种荒院里,人冷淡一点可能也正常。
他离开这院子后,那个吓得他半晌心神不宁的存在便推开正屋房门,看着走到院中的崔燮,含笑问道:“刘首辅竟来向你示好,怕是想借你的路子讨好寿宁伯张家。”
崔燮也笑了起来,神色温存,全无对着刘家管事的冷淡:“管他为什么,我现在正烦恼着怎么写辞赐宅疏呢,有什么事也得把宅子弄到手再说。啧,若是只需写一份谢赐宅疏就好了,可这么大个宅子,不辞一回两回的又要叫人非议。待会儿谢兄得帮我看看,写这辞赐宅疏,我总怕写得太深情,陛下教我打动,不赐这宅子了。”
谢瑛想到那栋与自家相邻,只隔一道随手就能翻过的短墙的园子,心中微热,倚在门边说:“陛下特赐你的宅子,便是看在张家面上也不会收回,怕什么。咱们倒得好好筹划筹划,将来那道墙打通了,怎么修整出个叫人羡慕的好花园来。”
崔燮眼神一亮,脑子也转到这上,然后又有些埋怨老三——硬盘里怎么不说存点儿苏州园林这种有用的东西呢?港剧的布景总是太少,欧美剧倒有在院子里的,他又不能把地面都推成草坪,中间挖个大游泳池开派对……
算了,他还是去写《辞赐宅疏》,叫谢瑛这个住惯了大园子的专家设计去吧。
连上两道本,一道辞一道谢,谢家毗邻的新宅子就改姓崔了。这是御赐的宅子,得了不搬进去就是不敬天子,崔燮自然马不停蹄地命人进去打扫修补,只要房顶不漏,屋子里糊一层新纸,再有几样家具,差不多也就能搬进去了。
他一面安排人收拾宅子,自己也终于抽出空来,亲自递帖子,上门拜访刘首辅。刘吉并不因他官小位卑、还有个犯罪去职的父亲就看轻他,没叫他在下面多等,就唤了他到正厅相见。
出乎意料的是,这位首辅见他之后并没提起国丈家,而是掏出了一本居安斋售出的黑白桑皮纸印本《岳孤养生论》,正正经经地跟他探讨起了养生。
刘大人老骥伏枥,还想向天再借五百年,不光要健康饮食,跑步健身,还想学学那些“非有武术根底之人”不可修习的导引仙法。
崔燮暗自想了想刘大人岔开腿,双手在空中摇动,模仿啦啦队操的姿态……太、太不堪入目了!再想一会儿他都要后悔把啦啦队操编进自己这健身操里了!
他不由得偏了偏头,不敢直视刘吉。刘阁老却对他十分热情,主动唤他“岳孤”,显尽对他这个武学前辈身份的尊重——以刘阁老的身份,直呼他的名字就行了,居然用了平辈甚至文友才用的别号!
下人们看崔燮的眼神都变了,他这个才刚受了十年明代教育的现代人也觉得有些受宠若惊。
但他还是不敢教刘阁老太激烈的运动,实在是怕这位六十五岁高龄的老大人一个拉伸不好,伤了腰腿筋骨,那他可就作孽了。
刘阁老见他坚持不教,只得叹道:“老夫自知年迈衰朽,无修身延年之福,岳孤不愿教我也就罢了。唉,老夫亦非那等恃权凌人之辈,只是有幸得见导引仙法,却不得练,乃至不得见真人试练一回,我心中不免遗憾……”
崔燮也只能沉默。
若是教徒弟也就罢了,可如今要看他跳操的是首辅,这就掺了许多政治色彩进来。要是刘吉让他跳他就立刻跳一套,那明天上朝他们俩就得让言官一道弹劾:刘首辅是以势压人,命近侍文臣跳操以取乐;他是自甘操贱役以取悦首辅,希图夤缘攀附。
刘首辅让人弹惯了,越弹越高,他可没那个底气,只怕是弹弹就完了。且如今都弘治朝了,刘棉花马上要变成明日黄花,未来是他老师李东阳与刘健、谢迁的,他怎么能为了一个马上要过气的首辅倒下!
崔燮看着刘阁老苍老的脸庞与充满期盼的目光,良心微痛,却还是狠心拒绝了他:“下官也是从许多教养生的杂书中选出图来拼凑成这操……这导引功法的,其中有几段是外域功法,我亦不能。大人若实在想看,不如寻个真正会武的人来,照着图试练给大人看吧。”
他丢下充满失望的老首辅回了家,但那双混浊的,失落中却坚强地隐含着希望的眼眸却深深印在他脑海中。以至于回到家中,他还很难完全忘掉这场会面,到卧房里换衣裳时看见窗边那镶满了水晶镜片的西洋景箱子,都蓦地生出一个叫刘阁老看看的念头。
这箱子里的画片,若是猛力拉动,转得极快时,偶尔就能看成动画。他本来也画了那些分解图,搁在箱子里看过,若是给刘首辅看一回……
不对!
他这箱子进了阁老府,难道还能索要回来么?要是不要回来,凭这箱子上镶的、在京里值得数百两的水精镜片,只要拿进阁老府就是行贿,他的名声可就完了。
不能为了同情老人家就搭上自己的仕途!
要是个不镶水晶,不雕花纹的朴实的便宜木材箱子倒可以……
其实也不一定需要水晶镜片。反正他们要看的是动作,也不讲究放大、立体的效果,不要什么神秘感。把看图的窗口放大些,让它正好和图片尺寸相合,再上里面的图片像走马灯一样飞转起来,在某个速度和角度上应该就能达到动起来的效果……吧?
他有现成的图片、现成的创意、做过一回拉大片箱子的熟手木匠,就叫人来多试做几个箱子,不也花不了多少工夫和银子?
也算是做件好事,满足一位即将离休的老首辅最后的心愿吧。
作者有话要说: “心加开朗,体力转强”这句其实是何晏评价服食五石散效果的
第247章
崔燮记得弘治登基后朝中用的基本上都是清廉忠直的大臣, 虽然不知刘首辅这位著名的“纸糊三阁老”怎么混到如今的, 但无论怎么想,他当首辅的日子都不会很长了。所以那个手工动画机还得赶着做, 起码老首辅离休时, 得让人家能带回家。
他正好也要搬新家, 已找了那个打西洋景箱子的木匠给他打侍讲府的家具。既然要给刘首辅做放映机,那边的新家具倒可以先不打了, 把这边旧的拆过去用, 叫木匠再打这么个箱子。
崔燮坐在镶着水晶片的箱体前,将眼睛贴在水晶片上, 拉动箱侧长绳, 看着里面的画片转动, 渐渐加速,拉成一串模糊的色块,又在某个节奏下凝成可以看清的画面。画上的人物变幻着简单的动作,转一圈也只能做完一两个招式, 要想让动画持续时间更长, 就得将转轮加大, 上面的图片缩小。
可这两项都有极限。
图片太小,刘首辅那双老花眼就有可能看不清;而转轮太大,转起来就不够流畅,转得太慢了,图片就是一卡一卡的,不够连贯……他拿出纸笔把自己的要求、想到的矛盾处记下, 叠成信笺往书桌上随手一拍,叫厨子明天去给新宅的匠人们送饭时,替他拿给木匠。
若搁在从前他还是个白身时,这技术肯定是要废寝忘食地自己钻研,现在却随便记两笔就交给专家了。
唉,身份高了,人也了骄奢淫逸,不是从前那个事事亲力亲为的纯朴劳动人民了……
崔燮咂摸了咂摸做脱离人民群众的官员的滋味,起身掀开西洋景的箱子,取出里面那几张图片,和剩下的分解图放在一起。等木匠那边订出框子大小,还得叫居安斋的画匠们缩画成等比例的小图。
得叫他们做得精致些,毕竟是送首辅致仕的礼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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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燮与刘阁老还能操心健身操的时间,也就只这么一两个晚上了。因为天子给张国丈的伯爵加了封号,优宠过度,有违祖制,几位阁老虽不进谏,却得想法给他这份优宠找个理由——
还有什么理由比立太子更合适呢?
按太祖规制,要立皇后,先封后父;要立太子,也得先封太子的外公。百官们本想等元子再长几个月,确定不至夭折再请立太子,可皇上无故封赏了国丈,他们也只好加紧上表请立太子,好把这事抹平。反正皇长子是中宫嫡出,身份尊贵,今年又已经满周岁,也宜当早立储位,以定国本了。
天子与皇后伉俪情深,也深爱这个嫡长子,早想立他为储。
内阁四位学士先在午朝上与皇上通了气,便退回去拟表:外朝由身份最高的太师英国公张懋领群臣上表,内朝则由周太皇太后上表,共请天子早立储君。
然而天子还不能立刻答应,得跟当初请他登基似的,辞让辞让。请册太子表与天子的回复诏书都是翰林院拟的,崔燮虽然才是个六品侍讲,却深受天子与阁老器重,拟诏书的重任自然得落在他身上一部分。
好在这回不用三请两辞,只要两请一辞就可准奏。翰林院只从正月底写到了二月,改易了七八遍文稿,就定下了立储事宜。只是定下之后也不能放松,礼部在天子下诏准立储后便立刻进上了册立太子仪注,翰林院也要加班加点地拟诏、诰、册文、贺表、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