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戏真做 第33章

作者:春日负暄 标签: 近代现代

  今日热闹,他们只找到了大厅里角落的桌子。

  等人都差不多坐定了,以陆既明为首的几个公子哥儿才慢慢悠悠地来。在这平州城里,陆既明本就是横着走的,如今陆重山没了,章振鹭也没了,只要不是个傻子就知道陆既明是个狠角色,如今人们更敬他怕他十分,他走在前,竟没人敢走他旁边。

  来听戏他穿的是长袍马褂,脚边跟着狗,后头跟了一串人,排场搞得很大。在门口一闪而过就上楼了,雅间在楼上,正对着戏台的地方。

  孟三凭栏看了一眼,好奇地 “咦” 了一声,陆既明循声看去,看了一眼又收回目光。

  冼春来甩着水袖出来,身后跟着小丫鬟,托着菱花镜,引来了满堂彩。人人都看戏台,只有沈馥不经意地往楼上一瞥,好像有人在看他,但好像有没有。

  重要角色都来齐了,好戏可以开锣了。

第五十六章 算计

  作者有话说:来晚了!今天出门忘放存稿箱,回家之后又拉肚子。

  “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

  冼春来甫一开腔,清亮婉转,引来了满堂彩。沈馥无心听戏,翘着腿脚尖一点一点做出个认真样子来。沈令仪在旁边,先是叫了一壶酒,自斟自饮,一小会儿就喝完了,没一会儿又叫了一壶。

  沈馥劝她少喝,她却不听,旁边桌有人恼他们吵闹,时不时瞪他们两眼。沈馥也就不敢出声了,只能任沈令仪喝。

  冼春来今天只唱《牡丹亭》里的两折,没一会儿就唱完了。才唱完,楼上雅间里便送下来一溜的赏,当先一个双手才能捧起的匣子,看着沉甸甸的,唱礼的说明了是陆大少爷送的,冼春来满脸喜色,忙退到台后,准备拆了头面去谢赏。

  正当热闹的时候,大厅角落突然响起 “砰” 的一声,大家循声看去,见到地上有一个摔碎的酒壶,旁边站着个醉意熏熏的女郎,撑着桌子站得摇摇晃晃。都这样了,她还扬手招呼店小二:“再、再来一壶......”

  她旁边还立着一个满脸担忧的年轻男人,扶着她就要走:“别喝了,都这样了。”

  女郎脾气大,甩开他的手。旁边人都在看他们,她的声音也就显得愈发响亮起来:“你有心情听戏...... 我可没、没有...... 我就要...... 喝......”

  楼上的雅间里也能依稀听到楼下骚动,孟三倚在窗边见到了,回头招呼陆既明:“你看,这不是你的心肝宝贝吗?怎么在这儿闹起来了。”

  陆既明只不理他,恰好富春山居的胖老板引着冼春来过来谢赏。冼春来拆了头面换了衣裳便巴巴儿地来了,满是欲语还休的殷勤,因着脸上油彩还没来得及洗掉,越发显得眼波如水,一浪一浪地往陆既明身上拍。

  孟三见状,心里有数了,陆既明这是把沈馥丢开手去,又吃起回头草来了。他招来立在冼春来旁边的胖老板,指了指楼下的沈家姐弟,交代了两句,那胖老板团着手哈腰点头,连连答应。

  楼下,沈馥眼看着沈令仪就要发起酒疯来了,左支右绌,幸好此时有小二过来,沈馥忙向小二要个楼上的房间安置她。

  房间是有,但也就那么几间,都是给贵客预备着过个夜歇个晌什么的。谁知道店小二爽快得很,领着两人就往楼上去。沈馥扶着沈令仪,还要慎防她发酒疯,等到了房间里已经累得满头大汗了。

  沈馥把醉酒后睡着的沈令仪安置在贵妃椅上,朝小二道了句谢,小二连连摆手,笑道:“可不敢当,要谢得去谢孟三少爷。”

  店小二把沈馥领到雅间里时,里头正热闹。

  冼春来得了陆既明送的一整套点翠头面,雅间里的人都起哄着让冼春来好好地谢一谢,冼春来斟了一满杯酒,好事者让他得嘴对着嘴喂才算数。沈馥进门时,正是冼春来羞窘难耐,捧着酒杯左右为难的时候。

  陆既明歪着坐在最上首,手撑着下巴,意态悠闲,他养的猎犬毛色鲜亮,正伏在他脚边,见有人推门进来,警觉地立起身来,竖起耳朵。

  见来人是沈馥,雅间里忽然一静,大家都面面相觑。在座的大多是陆既明之前在平州吃喝玩乐时的酒肉朋友,公子哥儿,更有几个人是之前醇园办婚宴时的座上客,见状都不住地去看陆既明的眼色。

  陆既明却像没见到似的,伸手去拿了冼春来手上的那杯酒,一饮而尽,亮了亮杯底,空杯搁在一边,说道:“坐。”

  冼春来满脸感激,连忙坐在陆既明手边的位置上,等到坐下了才后知后觉地瞥了一眼立在门边的沈馥,心道,这是叫谁坐? 沈馥垂着眼,却把这房间里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

  陆既明不去理他,他也不去理陆既明。他抬眼看向坐在一旁看好戏的孟三,走过去,团着手作了个揖,声音响亮地说道:“谢谢三少爷。”

  孟三心里很受用。

  他在家里行三,上头还有两个哥哥,当初人人都投向章振鹭,看好章振鹭能接陆重山的衣钵。他不凑热灶,转头去烧陆既明这口冷灶,没想到竟被他赌对了。如今他和陆既明合伙做生意,他出钱,借陆既明的势,利钱他得四分。这样下来,他越发觉得自己是这平州城的第二号角色了。

  他本就对沈馥有意,如今陆既明看起来是丢开手去了,沈馥也不像之前那样对他冷眼相待,他就更是开心了。

  “既来了,坐下喝两杯。”

  “好。” 沈馥朝他笑笑,于是也落座了。

  那一头,冼春来正殷勤地替陆既明倒酒,越挨越近,却突然惊叫一声站起来,酒也洒了。众人看去,只见陆既明脚边的猎犬正朝冼春来龇牙,原来是冼春来倒酒时挨得近了,脚尖碰到了狗。

  陆既明伸手去抓了抓狗的下巴,安抚两下,笑着说道:“吓着你了,这狗脾气大,有时连我也龇,养不熟似的。”

  闻言,沈馥给孟三斟了杯酒递给他,孟三忙去接,不仅接杯子,还要抓沈馥的手。沈馥手一收,说道:“家姐还醉在房间里,我放心不下,先回去了。”

  “好,” 孟三说道,“下回请你听戏。”

  沈馥站起来要走,走前还朝孟三笑笑。他见孟三一双眼睛跟长了钩子似的,钩在他身上便知这是上当了。他走后大约一刻钟,孟三坐不住了,过了一会儿也站起来,说自己今儿不胜酒力,得先回家去了。

  孟三前脚走,陆既明跟着就站了起来,说:“我先走了,今天的记我账上。”

  他要走,冼春来也跟着站起来,满脸不舍,叫道:“大少,您说了今天......”

  陆既明仿佛着急往外走,头也没回,只拍拍他的肩,道:“洗了脸,车上等我。”

  外面的走廊里,孟三脚步匆匆,一边走一边兴奋得直搓手。他吩咐了富春山居的老板备点酒菜送到沈家姐弟的房间里,酒菜里加了点东西。算着时间,若是沈馥吃下去了,药性也该起来了。

  他匆匆地走,没留意到迎头有个店小二正过来,两人迎面撞上,小二手中端着的甜汤黏糊糊地撒了他一身。孟三叫起来,那店小二吓得连连哈腰道歉,他直道晦气,转头又去换了件衣裳。

  等料理停当,他站在沈家姐弟暂歇的房间门口,脸上的笑都快止不住了,房门半掩着,仿佛在邀请他入内。孟三再次搓搓手,推门踏进去。

  谁知道,人没见着,头上突然掉下来一个酒盅,砸在孟三的肩膀上,砸得他惨叫一声,酒盅里的酒洒了他一身,酒盅掉在地上碎了。一眼看去,房间里一个人也没有,孟三以为自己被沈馥摆了一道,气得头上冒火,揉着肩膀骂骂咧咧地摔门走了。

  他走后,寂静的房间里,雕梅兰竹菊的木隔扇后,陆既明探出头来看了看,见孟三真的走了,回头把坐在地上的沈馥捞起来。沈馥恍如没有骨头似的,眼睛半眯着,脸上泛着红,整个人挂在陆既明身上。

  陆既明一手搂住他的腰,另一手捏住他两颊,晃了晃他的脸,说道:“给什么你都吃,有这么饿吗?”

  陆既明今日来富春山居,一是和孟三聊最近的船舶生意,另一个是他心里有所图谋。见到了沈馥,他本不欲节外生枝,谁知道沈馥竟惹到了孟三的头上。见孟三一副坐都坐不住的模样,他就知道孟三定是动了色心。

  他使人去挡了孟三一下,自己往沈馥所在的房间去,一推门上面就掉下个酒盅来。幸而他早有防备,接了个满怀,一进去,见沈令仪在贵妃榻上醉得睡死过去,沈馥趴在桌上,酒菜动了一些。

  陆既明忙叫人先将沈令仪送回家去,将沈馥捞起来,还没来看他到底吃了什么,孟三就要来了。他将那砸下来的酒盅又原样放回去,抱着沈馥躲到碧纱橱里。

  沈馥好像失了神智,但又没完全昏过去,只凭本能,拱到陆既明怀里,双手勾着他的脖子,脸不住地蹭他的颈窝和胸膛。陆既明捏着他后脖子把他从自己怀里撕出来,盯着他满是水光失去焦距的眼睛。

  “你这是算计谁,算计孟三还是算计我?嗯?” 陆既明低声问道,“又打什么坏主意?”

  沈馥却好像听不见似的,直往他怀里钻。现在陆既明就是秀才遇着兵,有理说不清,任他说什么,沈馥都听不见,只顾水蛇似的缠他。

  陆既明干脆将沈馥抱起来往外走,边走边吩咐道:“先开车将冼春来送到醇园,就说明天请他唱堂会,再开辆汽车来接我。”

  今天跟出来的是刚痊愈不久的杨翎,眼观鼻鼻观心,多一句不问,只一丝不苟地执行。

  陆既明抱着沈馥坐进车里的时候,沈馥还不消停,坐在陆既明大腿上,揪着他的衣襟将他拉下来要亲他的嘴,亲不到就去咬他的喉结。开车的自然一眼也不敢看,陆既明被他缠得恼了,又拿他没办法,只能不住地挡,一路坐车回去,出了一身的汗。

  “再动?” 陆既明咬牙切齿地道,“再动把你扔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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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你不舍得杀我

  好不容易到了醇园,陆既明一路将沈馥抱回到卧室里。

  孟三用的什么药,陆既明心里也有数。不过是些床笫间助兴用的药,估摸着是孟三怕沈馥不好对付,药用重了。这个药不太伤身体,但不发出来总归是难受的,沈馥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直喘,衣襟早被他自己扯开了,脸上的红一直蔓延到脖子上,被他自己抓出一道一道来。

  陆既明帮他把衣服解了,沈馥却好像在沙漠里长途跋涉干渴难耐的旅人,陆既明的触碰就是他的甘泉。他抓着陆既明的手按在自己脸上,用嘴唇去磨蹭他的手腕和虎口,轻咬他的手指。

  陆既明手指上戴了一枚绿汪汪的玉戒指,硌了沈馥的牙,他松了嘴,翻身把陆既明拉到床上。他越是急,陆既明就越是不急,手撑在沈馥的耳边。

  沈馥侧头去蹭他的手,脚顺着陆既明的小腿肚一路往上摩挲,喃喃道:“快点......”

  陆既明紧紧抿着嘴唇不说话,发了狠,一把将沈馥翻过身去,压在他身上,脸凑到他脸侧,两人颊贴着颊。陆既明听着他急促的喘息,感觉到潮热的、带着酒气的呼吸喷到自己脸上。

  “我数得真真切切的,” 陆既明说道,“你朝他笑了两回呢......”

  沈馥只觉得体内烧起一把火来,伸手胡乱地去抓,把挂起来的床帐都给扯散了。材质柔软的床帐好像流水一样垂落下来,遮住了满床的春光,只时不时漏出一些让人面红耳赤的动静。

  云收雨歇后,床帐内两人手脚交叠,沉沉睡去。半晌,床帐里伸出一条手臂来,手臂内侧还有几点红痕。

  沈馥龇牙咧嘴地从床上下来,腰腹处一阵酸痛。

  陆既明还趴在枕头上睡着,被子只盖到腰间,背部肌肉贲起,线条流畅,好似山脉蜿蜒。沈馥却无心欣赏,他从扔了一地的衣裳堆里找出自己的,在衣服最下摆处,咬开缝线,摸出一根食指长的迷香来。

  桌上拿来火柴划亮,轻轻一燎,迷香顶端就有白烟冒出来。沈馥屏住呼吸,将床帐撩起来,点着的迷香放在床头脚踏处,这个量够陆既明香香甜甜地睡到第二天中午了,什么动静都闹不醒。

  沈馥穿上衣服,最后再看了一眼紧闭双眼的陆既明,脚步轻轻地出了房间,反手掩上门。

  今日在富春山居,沈令仪没喝醉酒。他们姐弟俩的酒量都是实打实的好,多年来练出来的,作势发酒疯,不过是为了引起楼上雅间的注意。孟三不怀好意,沈馥也知道,要是孟三立身持正,那戏也没法唱了。

  酒菜他吃了些扔了些,药性有,但不强,不过是有个引子,怕露馅儿罢了。

  当时他趴在满桌的酒菜旁边,体内的些许燥热扰乱了他的心绪,他在想,陆既明到底会不会来呢?或许眼尖如他,也没察觉到异样?又或许他察觉到了,却没当一回事。

  他们二对一呢,对付孟三那个草包绰绰有余。

  尽管沈馥胸有成竹,毫不害怕,甚至一点和惶恐紧张相关的情绪都没有,但在陆既明率先推门进来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好像稍微放下了一些,只是一些些而已。被带回醇园的一路上,沈馥都在认真扮演一个被下了药、神志不清的人,甚至存了几分坏心思特意捣乱,就是想要看着陆既明被他折腾得满头大汗但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每当这样的时候,又或者是之前,偶尔早早醒来,看着陆既明毫无防备的睡脸时,他就会有所动摇。

  不如,将于维鸿所谋划的事情告诉陆既明?

  陆既明如今是平州城里最有权势的人了,他没有办法,谁有办法?

  但这个念头只不过一瞬闪过,很快又被他自己否决了。

  喜欢不喜欢,逢场作戏还是动了真情,这些都是另一回事。沈馥还没有这么大的胆量,将自己和家人的安危放在天平的一侧,而另一侧是陆既明所谋划的正事。这些东西要紧,能左右选举的结果,能动摇局势,关系到许多人的生命。

  沈馥不敢将小阿的性命放在这上面赌,归根究底,他是不敢掂量陆既明口中的 “喜欢” 有几两重。

  心里在转这些弯弯绕时,沈馥脚下不停,绕开了几个巡逻的卫兵和起夜的仆从,顺着楼梯上去。

  配枪的卫兵一如既往地立在门边,若想不惊动任何人,用迷香是最好的。但走廊开阔,不似房间,用起来并不便利。

  沈馥手里捏着从陆既明手指上捋下来的玉戒指,扣在手指尖,轻轻一弹,戒指弹到了卫兵所站位置的天花板上,又落到地上。卫兵吓了一跳,忙转头去看。就趁着这转头的一刹那,沈馥猫似的几步冲过去,手上拿着的东西顶在卫兵后背,压低声音说道:“别动。”

  卫兵蓦然一惊,感觉有圆圆硬硬的东西抵在后背上,下意识地就举起了手。卫兵失去了先机,沈馥又觑准了这个机会,用手上拿着的东西在卫兵后颈处一敲,卫兵应声而倒,趴在地上不省人事。

  沈馥手上捏着从陆既明房间里顺来了紫檀木镇纸,在卫兵身上粗略翻一翻,如他所料,没找到书房的钥匙。但这难不倒他,从前在街头坑蒙拐骗的时候,什么锁没开过呢。他从怀里摸出一根细丝似的开锁器来,伏在门边,屏气凝神地听着锁洞里的动静。

  很久没开了,沈馥有些手生,但好歹本领没丢,不到一刻钟,锁 “咔哒” 一声开了。

  沈馥将晕倒的卫兵拖到对面藏书室里,自己则进了书房,反手掩门上锁,用完了的紫檀木镇纸搁在一边。书房开阔,放眼望去,靠墙一溜的书架子放满了书和文件,书房最中央是大书桌,上面也整齐放着一些书信文件。

  一时间没有了目的,沈馥看了看时间,决定从书桌上先看起。他的要求不高,只要看到一些沾边的就行,先把气急败坏的于维鸿稳住,争取点时间,再讲后话。

  但越是急就越是找不到,书桌上放着的大多是陆既明做生意的合同与信件,再有一些军务的文件。就在沈馥开始焦躁起来的时候,一封电报在一沓文件的最底下露出一角。沈馥蓦地想起那日,秦雁告诉陆既明 “有电报到”,是哪儿来的电报却又讳莫如深。

  沈馥一点点地将那份电报抽出来,屏住呼吸,摊开来看。

  电报上只有短短的三个字 “已收到”,落款是郑肇。

  收到?收到什么?收到什么东西这么要紧值得发一封电报报平安?郑肇又是谁?这个名字熟得很,像是不知在哪里看过,大约是报纸上。

  沈馥默默将内容与名字记在心里,就在他正要将电报塞回去的时候,后背突然被硬硬的东西抵住,有人悄无声息地立在了他身后,说道:“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