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问三九
苗嘉颜马上走过去,身上穿着最近新换的睡衣,还是蓝色的。
“跟我生气了?”陈潮拖了下旁边椅子示意他坐下,问。
苗嘉颜吓了一跳,都不敢坐了,站在陈潮旁边摇头说“没有”。
“别别扭扭的干什么,”陈潮语气平平常常,“生气了你就说。”
“没有没有,”苗嘉颜惊得眼睛比平时瞪大一圈,“我是怕你跟我生气。”
“我哪来的气?”陈潮今天不知道怎么了,格外有耐心,一边划拉单词一边一句一句地跟苗嘉颜在这儿你问我答。
苗嘉颜像是有点不敢说:“我在学校不跟你说话。”
“不说拉倒,这也至于我生气?”陈潮不在意地说了句。
苗嘉颜听了这话瞄他一眼,张张嘴,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陈潮就是想问苗嘉颜是不是生气了,问完就没别的事儿了。
苗嘉颜坐在他旁边椅子上,也没走,又多待了一会儿。
陈潮见他打哈欠了,说:“回去睡吧。”
苗嘉颜站起来,要回去睡了。站起来却没马上走,又叫了陈潮一声。
陈潮:“嗯?”
苗嘉颜说:“你在学校……别跟我说话吧。”
第11章
陈潮不解地抬头:“为什么?”
苗嘉颜不太想说,也不看他。
“你们老师不让?”陈潮问。
有的班主任不让学生跟其他班或是高年级的学生混在一起,而且管得挺严。陈潮能想到的只有这个。
苗嘉颜刚开始没回话,陈潮又问他才点头说“是的”。
“知道了,”陈潮没当回事,说,“睡觉去吧。”
苗嘉颜成绩不算很好但也不坏,中等偏上。他不是很爱学习,天天回家把作业写完就不再学了。
陈潮比他能学习,他本来底子就跟这边学生不一样,在这边上初中显得他格外拔尖儿。但这并不能代表什么,用姜荔的话说,这反而让人更不踏实。
陈潮倒没不踏实,他一直处于一种游离在外的状态,就像一个借读生,并不真正属于这里。
姜荔对这父子俩很失望,她来看过陈潮几次,每次来都是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态度。
陈广达心大,什么事儿都觉得不是事儿,把孩子往老家一扔他自己跑了,撒手不管。好好的附中学位不去,来乡下小镇中学,当妈的快气炸了,但是她谁也管不了。陈潮坚持不回去,愿意就留在奶奶家上学,姜荔其实知道他怎么想的。
这爷俩不靠谱到一块儿去了,拿学业开玩笑。
陈潮在有些方面还是像他爸,总在一些不该坚持的方向上坚持。
陈广达隔几个月能回来一次,每次回来会给家里老人和陈潮带很多东西。陈潮那些穿惯了用惯了的东西当爸的心里还是记着的。
“学习能跟上不?”陈广达问陈潮。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能问出这么个问题来,陈潮都懒得答。
“我孙子比你强一百倍,”陈爷爷在后面说,“半点儿不像你。”
“那是,比我强多了。”陈广达刚才去楼上冲了个澡,这会儿累得眼皮都耷拉下来了,坐在陈潮旁边直打哈欠。
陈潮说:“你睡会儿。”
陈广达于是歪下来,头枕着陈潮肩膀。陈潮坐直着让他靠,陈广达说:“肩膀宽了。”
陈潮没出声,也没嫌他爸脑袋沉。
陈广达打了个哈欠,含含糊糊地叫了声“儿子”。
陈潮:“嗯?”
“爸好累。”陈广达长长地舒了口气,枕着陈潮肩膀,闭着眼睛说,“爸没不想着你。”
陈潮侧头看他,只能看见他爸的头顶。他们家基因还是挺好的,爷爷到现在头发都很浓密,陈广达脑袋顶上头发也厚厚实实的。
“不用想着我,”陈潮抬起另一边手,在他爸脑袋上随手抓了抓,说:“加油。”
小孩子长大是个又漫长又短暂的过程,经常像是一眨眼就那么大了。
陈广达每次回来都觉得儿子又长大了。
初中本来就是成长最快的阶段,每隔几个月,看起来跟上一次见都不一样了。
陈潮在长大,隔壁的苗嘉颜也在长大。
在他爸妈的眼里他也是每一次看着都比上次大了不少,个子越长越高,那种童真的稚气也在一次次跟着减。
所以他的头发,他的那些喜好,也就一次比一次更刺眼。
元旦苗建自己回来了,苗嘉颜妈妈没回来。这几天里苗建没跟苗嘉颜说一句话,甚至不怎么看他。
苗嘉颜也不敢跟他打照面,每次碰上了都低着头小声叫“爸”,他爸不理他,苗嘉颜就贴着边无声地走了。
冬天开窗户屋里冷,叫个人不像夏天那么方便。
陈潮打开窗户,捡了颗小石子儿掷过去,打在苗嘉颜窗框上。
苗嘉颜很快开了窗户,声音不太大地问:“怎么啦?”
陈潮问:“你爸打你没?”
苗嘉颜探头出来往前面院子那边看看,看不着,不知道他爸在不在,也不敢说话,只摆摆手,做口型说“没有”。
“打你了你就喊。”陈潮告诉他。
苗嘉颜笑着摇头。
“没逗你玩儿,”陈潮说,“你得能让我听见。”
苗嘉颜还是摇头,笑得眼睛弯弯又亮亮的,看着陈潮。
苗建每次回来,苗嘉颜都尽量降低存在感,巴不得谁都注意不到他。放学放假在家门都不敢出,只待在自己房间里。等什么时候他爸走了才能恢复自由。
他爸一走苗嘉颜连走路都轻快了,溜溜达达的。
溜达到陈家喊声“哥哥”,陈潮从窗户往下看,问他“干什么”。
苗嘉颜仰头笑着说:“我爸走啦。”
“啊。”陈潮应一声表示知道了。
苗嘉颜于是又转身溜达回去了。
初中这么大的孩子是最烦人的,踩在青春期的起点上,对什么都新鲜,在很多事情上开始逐渐启蒙。
初中男孩儿之间也开始多了很多私下里的悄悄话,总有一些幻想和感受需要分享。
丁文滔迫切地想有个人听他分享,学校里那些又看不上,只能揪着陈潮说个没完。
陈潮偏偏又不听他说,丁文滔揣着一肚子话找不着人说,憋得心难受。
为了跟陈潮说话,丁文滔也不骑自行车了,天天放学跟陈潮一块儿走着回家。
“潮哥,你就没有那种感觉吗?”丁文滔胳膊肘碰碰陈潮,凑近了问他。
陈潮说:“离我远点说话。”
“我怕让人听见。”丁文滔看看周围几个也在走路的学生,小声说,“回头出去乱传我。”
陈潮心想你是什么名人还乱传你。
“包袱还挺重。”
“那你看了,”丁文滔故意耍帅撸了把头发,“好多小妹儿对我有意思。”
陈潮被他的动作土得难受,又往旁边走了一步,不想挨着他。
“我说真的,潮哥。”丁文滔过会儿又凑过来,神秘地问他,“你不做梦吗?”
陈潮把兜里的mp3掏出来,戴上耳机,拒绝再跟他交流。
“你喜欢什么类型的?”丁文滔还在问,“我上次看你跟三班的那个谁说话了,你喜欢她啊?她长得也挺漂亮的,但是我不喜欢那种,我喜欢脾气软绵绵的。”
陈潮也没听清他说话,耳机里音量开到很大。
“我上次做梦,你猜我梦着谁了……”丁文滔也不管陈潮能不能听见,他太需要倾诉了,不说出来快把青春期少年憋死了。
陈潮耳机里“轰轰轰”地放着音乐,耳机外头丁文滔没完没了地分享他的少男秘事。
陈潮在这种魔音贯耳的环境下,还能分神背了篇今天学的课文。
“前面那个哪班的。”音乐切歌的间隙,陈潮听见丁文滔说。
抬头随意看了一眼,陈潮挑了下眉。
苗嘉颜手揣着兜慢慢走着,下巴缩进拉链里。肩膀上挂着书包,头发搭在衣服上有点起静电了,一小部分头发乱七八糟地支着。
刚才下车的时候没站稳,崴了下脚。脚腕有点疼,但是疼得不厉害。
听见突然有人在身后叫他,苗嘉颜动作顿了下,转过头。
“靠,”丁文滔本来还以为是哪班的小姑娘,苗嘉颜一回头,丁文滔没忍住说了句,“是小变态啊。”
陈潮原本看着苗嘉颜,听见丁文滔说话,诧异地转过来看他,像是没听清:“嗯?”
“你不知道他吗?”丁文滔还没察觉到什么,跟陈潮科普,“咱们学校的小变态,你看着他跟个小姑娘似的,其实是个男的,心理有病。”
苗嘉颜早已经迅速转了过去,急急走了几步,越走越快。
陈潮看着丁文滔,表情甚至有点难以置信,问:“管他叫什么?”
“小变态,都这么叫。”丁文滔说,“看着就怪膈应的。”
“都这么叫?”陈潮重复着问了一次。
“对啊,”丁文滔还挺莫名其妙,“这不就是变态吗?”
这是陈潮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直观感受地到自己跟这里的巨大差距。陈潮意识到这不是丁文滔或者某一个人的看法,而是在这个环境里具有普遍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