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夏 第12章

作者:时多 标签: 破镜重圆 HE 近代现代

  贺璞宁早就走远了。

第19章

  贺璞宁沿着路灯,漫无目的地往前走,或许是因为天气太暗的缘故,云层看起来很重,几乎要压到人的眼前来。矿区脏兮兮的马路像是怎么都看不到尽头。

  他好像又回到了刚下火车的那一天。也是这样雾蒙蒙的天气,还是这条路,依旧没有方向,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

  场景的重叠让他的记忆产生了少许错乱,不过感受却如出一辙——

  无家可归。

  又一次。

  出来的时候连包都没带,身上只有十几块钱,还是早上买菜找零的时候,被陈安顺手塞进他的兜里的。

  “没事也去买点好东西吃,别成天瘦得好像我虐待你似的。” 陈安塞完就埋下头剁蒜去了,砧板上面的韵律暗含着某种舒适的节奏。

  贺璞宁当时没回话,只是默不作声弹掉纸币上的蒜末,把皱巴巴的纸币抚平,叠得整整齐齐放在胸前的口袋上。

  他疑心钱上的酸末没有擦干净,辣得胸口微微发烫

  与此相对的,夜里的凉意越来越重,他只穿了个短袖,逐渐感到有些扛不住,又没钱去住宾馆。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看见了一家还亮着灯的网吧,网吧门口吊着的灯泡忽明忽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坏掉,那堵墙好像天生就是灰色,从来都没有白过。

  网吧招牌异常地小,藏在几栋居民房的后面,幽幽地闪着红色的光。若不是四周漆黑一片,贺璞宁差点就错过了它。

  盯着看上去油乎乎的门把,他犹豫片刻,此时又一阵冷风吹过,他瑟缩了一下,最终还是推开了面前破旧掉漆的老式木门。

  一股浓烈的劣质烟味瞬间扑鼻而来。屋内光线晦暗,键盘敲击声混着骂声此起彼伏,头顶的吊扇嗡嗡作响,夹杂着闷热的汗臭和桶装泡面的味道,全闷在狭小的空间里,都馊了。

  贺璞宁眉心深深皱起。他站在门口处,脚步踟蹰。

  老板看他在原地杵了半天,把眼前的电脑页面暂停了,没好气地冲他道:“哎,那小孩儿。要进就进要出就出,把门给我关好了,省得有傻 X 举报扰民。” 说完,他又咕哝了句:“这点规矩都不懂。”

  小县城的网吧没那么正规,时常沾点摆不到明面上的活计。被周围的居民投诉了会很麻烦。

  也不知道在期待什么,贺璞宁又往门外望了一眼,路面上寂静无比,别说人影,连只飞虫都看不见。

  老板不耐烦地又催促了一句,贺璞宁收回目光,关上门走进了店里。

  “怎么收费?” 他把那张折得整齐的纸币攥在手心里,几乎都要捏皱了。

  老板抖了抖手上的烟灰,吐出一口烟气,问他:“身份证带了吗。”

  “…… 没。”

  对方转过头在网页上点了两下,头也没抬:“带了一个小时一块,没带两块。”

  贺璞宁往门外望了一眼,问他:“包夜还能再便宜吗”。

  “包夜啊?” 对方终于看了他一眼,见他是个生面孔,“头一回来?”

  “嗯。”

  “行,那给你算便宜点儿,包到早上八点,八块一口价啊。”

  已经是夜里两点多了,其实并没有怎么便宜,不过也比最初的价格优惠了一些,贺璞宁把手心里的钱摊开,在桌面上找了个相对干净的地方一一的抚平了,才递出去。

  老板飞快地把钱抽走,他看了一眼,方才的动作似乎无济于事,那张刚铺好的钱立刻又被捏皱了。

  “泡面还要吗?”

  贺璞宁垂下眼,攥了攥兜里仅剩的一张十块钱。

  “不用。”

  “037,直走到头往右拐,桌子边贴着座位号,自己找就行,给你开好了,记得啊,早上八点准时下机。”

  “…… 谢谢。”

  对方已经重新带上了耳机,继续刚才的枪战电影,又顺手从手边摸了一根火腿肠塞到嘴里,似乎并没有听见他的回话。

  网吧也不知道开了多久,座椅可能压根没换过,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脏兮兮的网面坐垫上面全是残存烟灰烫出来的窟窿,桌面上还有没收拾干净的瓜子皮。

  贺璞宁抽了几张纸擦了擦,他现在没什么资格去矫情。

  坐下后下意识地按了开机,对着熟悉又陌生的电脑桌面,却并没有点开任何页面的想法,贺濮宁只是对着屏幕发呆,平息着自己乱成一团的思绪,人也逐渐冷静下来。

  贺璞宁自幼在北京长大,接触的也都是非富即贵的人。他见识过的事情并不少,对同性恋其实没有太多的惊讶。只是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发生在自己亲近之人的身上。更何况是陈安。

  他甚至在某一个瞬间想过,就这样跟陈安一直在一起。

  每天早上起来,去集市买肉买菜,和熟识的老板讲价,将买好的食材放在车筐里面。然后回到面馆帮陈安揉面,招呼客人,收碗洗碗,擦桌子,扎帐。

  晚上躺在上铺的床上,看着伸手就能够到的破旧屋顶,听着下铺陈安的均匀呼吸声,第二天迎着晨光再一次起床,洗漱,买菜。

  安稳又平静。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没有什么变化,也不需要什么变化。

  只是陈安似乎并不这么想。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陈安心中,究竟有多少分量。陈安在老家是有个亲弟弟的,他少年时和父母决裂,跟弟弟也从此断绝了往来。贺璞宁时常觉得,他似乎把对弟弟的那份送不出去的感情,转移到了自己的身上。仿佛对自己好一些,那个他从未见过的 “弟弟” 就能过得更好似的。

  就像他平日里有些过分的善良。陈安总说,他自己未能尽孝,看到有困难的人随手帮一帮总是好的,就算给父母积德——如果他的父母遇到这事情的时候,也有人随手帮上那么一帮,就很好了。

  天真得几乎算是幼稚,但是却并不让人讨厌。虽然贺璞宁在内心对这样的观点嗤之以鼻,不过他还是会给陈安搭把手,然后望着每次陈安帮完人都会露出傻里傻气的笑,牙齿雪白。

  唯独有一件事。

  陈安总是把他当做后辈,无论是日常生活中还是言谈举止中对他天然带着某一种退让和纵容。“你还小”“你不懂”“等你长大就明白了”…… 诸如此类的说法总是挂在嘴边。

  每次听到都让人忍不住心烦意乱。

  这种情绪异常微妙。

  他说不上自己是讨厌陈安把对弟弟的情感寄托在自己身上,还是讨厌他出于某种旧式家长作风,不既与自己平等发言的权利。亦或是某种更深层次,宣之于口都觉得羞愧的心思。

  这种心思像是向阴生长的藤蔓,不知道什么时候爬满了整个心脏。

  周皓的到来让他更加不适,当这个衣冠楚楚的男人用着微妙而排外的口吻叙说他和陈安过去——那段贺璞宁从未涉足过的陈安的时光,他就感觉心里的那根藤蔓像是复活一般,勒得人阵阵发疼,团团裹裹,几乎要穿破胸腔。

  贺璞宁自我挣扎了许久,才终于隐隐约约地意识到,那种心思叫嫉妒。

  他嫉妒周皓。

  贺璞宁曾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自己再年长一些就好了,或者陈安年纪再小一些,他们就能变成同龄人。陈安就不用再独自一人,艰难地又孤单熬过这么多年。

  结果有一天,周皓突然出现了,他轻描淡写地说,自己的愿望,不过是他弃之不惜的过去。

  周皓占据了陈安最明亮鲜活的几年青春,是他幻想过无数次,却从未见过的陈安的样子,是陈安为什么会变成如今的陈安的那些日子。他曾经无数次思索,都未能得出确切答案。而他所探求的一切,却是某个人轻描淡写就丢弃的过去。

  这样悬殊的差距,不仅存在于和陈安相处的过往,还存在于一些更为明显的地方——比如金钱、身份和地位。

  这些曾经被贺璞宁丢弃的一切,现在他突然迫切地想要重新拥有。

  那份迫切显得如此不堪,以至于他对自己都开始产生不受控制地厌恶。

  周皓曾经和陈安在角落里拥抱,他那双讨嫌的手曾经一寸一寸摸过陈安精瘦的腰;他那张惹人厌恶的嘴曾经吻过陈安的嘴唇,或者在其他不曾看见过的地方。

  每次一想到这里,贺璞宁就控制不住地想把周皓一拳打趴下,什么教养,什么礼貌,全都去他妈的,让他滚得离陈安越远越好。

  鬼使神差地,他打开了浏览器的上网页面,在搜索框输入下一行字——

  “如何判断同性恋”

  ……

  网页几乎一秒钟反馈了上千万个结果。

  文字,图片,音频,影像。

  它们汇聚成一股江流,朝着贺璞宁席卷而来,让他呛咳,几乎溺毙。

  虽然明知网吧的电脑会自动清理,贺璞宁还是手动删除了所有的历史记录。他手抖得厉害,胡乱点了好几回才关上了搜索页面。贺璞宁感觉自己仿佛被什么东西拉扯着,止不住地烦乱和焦躁,像吞了一团无名火,快要把整个人里里外外都烧着了,有什么呼之欲出的东西似乎挣扎着要从身体里跑出来。他按住胸口,死咬着牙关,紧紧闭上了眼睛。

  如果可以,他甚至想学着点上一根烟。

  陈安…… 会做这样的事情吗?

  思及此,贺璞宁 “蹭” 地一下站了起来,座椅摩擦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惹得周围几个人都朝这边望过来,眼中带着不快,嘴里说着些不干不净的话。

  贺璞宁再也顾不上自己良好的教养,落荒而逃。

  他不管不顾地朝网吧外面的空地上跑,也不知道跑了多久,才被风吹着稍微冷静了些许。他狠狠地揉了把脸,才勉强收拾了脸上的表情,像是溺水挣扎的人终于游到岸边,贺璞宁紧紧地靠在墙边,平复着自己紊乱的呼吸。

  夜风又起,夹杂着粗糙的砂砾,贺璞宁背上全是冷汗,他抖了一下,这才后知后觉地产生一丝懊恼,也不知道网吧的老板还让不让他继续待着

  贺璞宁站在角落,面前的墙壁恰到好处地把他整个人都包裹在了阴影里。

  他正恍惚之际,感到不远处突然开来了一辆车。

  贺璞宁原本没在意,只是凌晨的县郊寂静万分,只要有什么异常的动静,就会被无限放大。车子越来越近,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似乎就在耳边。他本能地抬起头,不经意地朝车子开来的方向望了一眼。

  下一刻,贺璞宁的眉头却紧紧地皱了起来。

  那似乎…… 是周皓的车。

  不,那就是周皓的车。

  他敢肯定,整个县城开得起同款车的人,绝对不超过三个,更何况还是在矿区边上。

  车子开始减速,似乎要准备转向了。贺璞宁往阴影处又后退了几分,看着这辆车拐进了旁边的一条小路上。那个方向的尽头应该是一片烂尾楼,那里年久失修,又旧又破,十分危险不说,也不知道是不是大人为了防止小孩子跑过去玩闹,还传出过闹鬼的怪事。几乎已经没有当地人过去了。

  周皓大半夜不睡觉,去烂尾楼做什么?

  贺璞宁胸中一动,下意识地跟了上去。

第20章

  作者有话说:本来还想写点在法律边缘疯狂试探的东西,不过最近还是先不搞了……

  车子开过的地方都是土路,崎岖不平,行驶的速度并不算快。借着黑夜的隐匿,贺璞宁顺着车灯亮着的方向,一路有惊无险地跟着。前面的路越来越难走,地上有不少施工到一半剩下的砖块碎屑,汽车却还是没有任何熄火的迹象。他心里的疑虑越来越大,步伐也跟着又加快了几分。

  再往前开就是山脚,眼看着就要没路了,汽车突然往右边一拐,仿佛被夜晚吞没了一般,瞬间消失了踪影。

  贺璞宁侧身靠在水泥柱的后面,压下自己因为奔跑变得紊乱的喘气声。稍微平复了片刻,见再没有其他异常的动静,他才谨慎地探出头,观察起四周来。

  这里是整片烂尾楼的最后方,堆着许数不清的杂物垃圾,还有几顶已经损坏的帐篷和拆到一半的集装箱。楼面上的绿色防护网已经破烂的不成样子,穿堂风游行在水泥柱子中间,带起一阵瑟瑟风声,防护网飘在空中,像是有人躲在里面呜咽,让人禁不住头皮发麻。

  黑暗像潮水一样钻进他的耳朵,仿佛有人正用巨大的铁锤敲打他的耳膜,和他的心跳一个频率,快得就要破墙而出。周围的热气集中在他的身上,使得贺璞宁头上渗出一些汗珠,他迅速的伸手抹掉。贺璞宁头上全身都绷紧了,咬紧牙关,强迫自己忽视周围的声响,而后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向前迈出了脚步。

  贺璞宁粗略地环顾了下附近,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周皓的车就像是从未出现过。他不死心,却又毫无头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