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时多
也难怪岳哲总是对他颇有微词。
陈安出于某些寄人篱下的心情,有时也会主动揽一些家务活,比如打扫房间什么的。贺璞宁有一整个衣帽间,但陈安根本不认得那些千奇百怪的牌子,更看不懂材质和款式。什么能放进洗衣机,什么只能手搓,什么必须拿去干洗,他一概不知。有一次,他把贺璞宁一件衬衣不小心洗混了色,衣服的主人虽然什么都没表示,岳哲知道后却急得跳脚。
他这才知道,那件不起眼的衬衣,差不多是他在快餐店两个月的工钱。
这段时间住的太安逸,精神也开始犯懒了,许多事情竟然糊里糊涂地被他忘到了脑后去。仿佛只要自己不去想就不会存在似的。
但贺璞宁已经不是那个天天跟在他身后,穿着他从地摊淘来十块钱一件的衣服,像个还没长全的刺猬崽一样的贺璞宁了。
陈安其实并不擅长做川菜,他是典型的北方手艺,为此提前了好几天去准备。幸好大学城门口那家书店居然还有卖菜谱,他又不好意思让贺璞宁知道,便只有趁店里没人的时候偷偷看。虽然临阵磨枪,但也算勉强有了个样子。
周日当天贺璞宁不在家,陈安并没有问他去了哪儿,只埋头准备自己要干的事情。
洗菜、杀鱼、切肉…… 他从清早一直忙到了下午,仿佛要把浑身的精力都使出来似的,中间连吃饭的时间都没顾上,只囫囵吞了口加了些酱油的清汤挂面。
中途贺璞宁打来了电话,问他需不需要再买些什么东西,陈安一概说不用。
日头斜斜地打下来,客厅染上一块一块的昏黄。
指针逐渐走到接近约定的时间,要做的菜也都料理妥贴。
一切都是井然有序的样子。不知为何,陈安却突然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焦躁来,楼下不经意响起的汽笛声都能把他吓一跳。
贺璞宁买的是两层的复式,空间大得很,光闲置的客卧就有四五个。陈安直直地站在诺大的客厅里,却突然感觉这里并没有自己落脚的地方。
天色越来越暗,厚重的云层像是随时都要压下来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还是掏出手机,给贺璞宁发去了一条短信——
“今晚快餐店的客人太多,我要赶回去帮忙,晚饭就不留下来吃了。抱歉。”
第61章
作者有话说:过渡章,修了一下
贺璞宁看到短信已经是半个小时后了。
沈炽的车今天限号,他工作的医院离贺氏的办公楼不算太远,贺璞宁便下了班顺路过去接人。
贺璞宁今天看上去似乎心情不错,虽然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路上居然破天荒地打开了车载音响,手指在方向盘上随着音乐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
看的沈炽也忍不住揶揄他:“怎么,今天签了大单?”
贺璞宁轻笑,也不回他的话,只说:“今天天气不错。”
夕阳余晖,今天的晚霞看上去格外灿烂,天空变成了染得十分均匀的金黄色,连漂浮的几朵云彩都像是半透明的。路灯昏黄的光线融进一望无际的暮色里,光影上下浮动,就连前方的马路都更加透亮了几分。
他在签单的时候素来也是不苟言笑的,但一想到要把陈安介绍给自己的好友,不知为何,却莫名感到一丝浅显的紧张来。像是要把自己的秘密和其他人分享似的。
贺璞宁的好心情持续到推开家门的那一秒。
到了家门口,贺璞宁习惯性地按了门铃,他在原地等了几秒钟,里面却安静一片,没有任何脚步声。
他猜想陈安或许在厨房忙碌没有听见,便并没太在意地自己开了锁。
地板被拖得一尘不染,在夕阳的映衬下反射出锃亮洁净的光,像是从未有人待过。客厅更是冷清一片,只有厨房隐隐飘来饭菜的香气。
沈炽在他身后探头探脑,满脸好奇地问他:“人呢?”
贺璞宁试着喊了几声陈安的名字,依旧没有任何回应,正要掏出手机给人打电话的时候,却看到屏幕上面飘着一条陈安发来的短信。他试着打过去问情况,响起的却是无法接通的机械提示音。
一路上维持的好心情像是被冷水扑灭的火苗,瞬间冷却了下来。
沈炽还在耳边大咧咧地继续:“怎么没看见人?是不是在楼上啊?你帮忙看一下嘛……”
“没在家。” 贺璞宁冷冰冰地回道。
“啊?” 这下轮到沈炽纳闷了,“不是——你没跟人家说,今天晚上一起吃饭啊?”
他不说还好,这么一说,贺璞宁的脸沉得更厉害了:“一周前就说了。他还专门问我你喜欢的口味。”
他和贺璞宁哪儿都聊得来,只有口味大相径庭。沈炽顺着他的话往餐桌上一看,倒还真的全是自己爱吃的菜,而且很是费了一番功夫。厨房里还依稀能闻到炝过辣椒油的味道。不过因为已经做好了一阵时间,饭菜已经有些凉了。
“看上去很不错啊!” 沈炽忍不住感叹。
察觉到贺璞宁的低气压,沈炽有些尴尬地又闭了嘴。他蹭了蹭自己的鼻子:“要不咱俩凑合着吃点儿?我去把菜重新热一下……”
沈炽今天三台手术,一整天下来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此时哪儿还也顾得上再看贺璞宁的脸色。见对方不置可否,便自顾自地打开了火,把饭菜重新热了一通。
“你不是跟说的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又不在家了。” 重新摆盘盛菜的间隙,沈炽忍不住问他。
“…… 他说店里有事要回去帮忙。” 贺璞宁说。
“是多大个事儿啊,没了他还不能转了怎么着。” 沈炽忍不住腹诽,不是听说就是个普通的服务员吗。
贺璞宁心神一动,突然想起来自己之前在外卖平台上存过老板的电话。
他半信半疑地打过去,却被对方告知陈安晚上并没有来过店里——
“你找小陈?他今天请假休息呐!老早就跟我说了。”
贺璞宁放下电话,神情更加不虞了几分。
陈安分明找借口就是故意离开的。
倒是沈炽听他打完电话,咂摸出点不对味来了。
看他神色异样,沈炽急忙问道:“怎么,没在店里?”
贺璞宁摇了摇头。
“你们闹矛盾了?”
贺璞宁还是摇头,眉头也跟着微微皱起。
“那这好端端的…… 怎么就跑了呢?我看起来也没那么吓人吧?”
贺璞宁却没心思和他开玩笑,他心里压着一团怒气,又有些担忧,眼看着天就要暗了,这人不在店里,又不说原因地跑出了家,还能到哪儿去?他和陈安相处了一个多月,并未听他说过北京还有什么熟识到可以爽约的朋友。
“你别说,做的还真挺好吃的。这火锅鱼弄起来可不容易,淡水鱼腥得很,处理起来可要费好一番功夫……” 沈炽一边埋头猛吃,嘴里也一刻不停,“天天就给你一个人做饭也太大材小用了。哎?要不我拉人入伙,咱们开个店做投资?”
听沈炽越扯越远,贺璞宁也被他搅得愈发烦躁:“这么多菜都堵不住你的嘴。”
“好好说话,干嘛发脾气嘛!沈炽夹着一块椒麻鸡,继续朝贺璞宁说道,“我说正经的,你真能考虑考虑。也不用你太麻烦,选址装修我找人来弄,你就负责掏钱入股就行,这不比你天天坐办公室开会来的轻松?”
贺璞宁想也不想:“他不会跟你去开店的。”
“你怎么就这么笃定呢。” 沈炽不理解。
“我——”
对方一句话,却把贺璞宁堵在了原地。
他答不上来。
陈安背着债务,快餐店每个月又只有那么点稀薄的薪水,要是能听了沈炽的建议出去单干当厨师,收入不知道要不现在强了多少。
他凭什么替人这么笃定呢。
见他半天不回话,沈炽放下筷子,一改方才的欢脱态度,有些语重心长地看向他:“璞宁,别怪我多嘴。我就是想问你,现在对他——就是那个陈安,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 没什么想法。” 贺璞宁回答得模棱两可。
“没想法你就一声不吭地把人放家里?你们认识才几天?” 沈炽满脸都写着不信,“当年我喝醉酒不小心赖到你家沙发上睡了一觉,你半个月没理我。”
贺璞宁转过头去:“那是因为你没脱鞋。”
“你就嘴硬吧。”
良久的沉默后,贺璞宁突然道:“我总觉得…… 他似乎有心事。”
沈炽的脸色露出疑惑,问他:“什么意思?”
“他来到家里后,我和他聊过两次。他总说以前从未和我见过面,但眼神看上去又完全不是这个意思。” 停顿片刻,贺璞宁犹豫着说:“我有时候觉得,他像是透过我,在看另一个人。”
沈炽表情夸张道:“怎么突然变恐怖片。”
贺璞宁懒得理他的玩笑,继续说:“我后来打听了一下,他似乎有个弟弟,不过很多年没联系了,只是每个月会固定给家里汇点钱。谁知道是不是把我当成那个弟弟了。”
想到这里,他就有种说不出的心堵,仿佛觉得原本是自己的东西被人抢走了一样。
沈炽想了想贺璞宁追在人后面叫哥哥的画面,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一番话下来,也没了吃饭的心情,一顿晚餐吃得味同嚼蜡,倒是沈炽在对面始终没停过筷子,最后还打包了一份陈安准备腌了自己吃的酱瓜。
送沈炽出门的时候,对方还念念不忘着:“说真的,开店的事情你在考虑考虑……”
贺璞宁干脆 “啪” 地一声关上了车门,将他未说完的话堵在了关门声里。
一路沉默寡言地将沈炽送回了家,手机还是安安静静,不要说电话,连条新的短消息都没有。
窗外的街景不断后退,路上的行人也变得越来越少。四下一片安静,只有轮胎在路面上疾驰而过的摩擦声。
贺璞宁看着前方空荡荡的马路,脑海里不自觉地回想起沈炽临下车前对他说的话:“璞宁,我看得出你有心结。这么糊里糊涂的混日子也不是个事儿,很多时候不是回避就能解决的。你到底是什么打算,自己也好好想想,别耽误了自己,又耽误了别人,把事情越弄越乱。”
天色越来越暗,傍晚的夕阳早已消失殆尽,变成一连片暗沉浓郁的黑雾,像是随时都要压下来了。
胸口的烦闷越来越大,像是堵着一团吸满了水的乌云,却迟迟不肯落下雨来,在心里不上不下地卡着。
车子在路上游魂似的开着。陈安的电话依旧打不通,贺璞宁的脸色越来越沉,心底的担忧也不断扩大。都已经是深夜了,陈安一个人,到底能去哪里?
他放心不下,只好又给杨文磊打了个电话,拜托对方有了陈安的消息第一时间告知,自己则开始绕着小区一圈一圈往外找。
汽车在寂静的马路上疾驰,贺璞宁的焦躁也愈发明显。他甚至打算,如果天亮还联系不到人,就要直接去报警。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汽车拐弯驶过一处街角公园,却措不及防有个熟悉的身影乍然闯进了他的眼里。
第62章
一时冲动发了那条短信,等真的走出了门,陈安才发现自己并没有地方可以去。
思绪像一条乱麻,紧绷了一天的骨头此刻像是散架了一样,他也没心情再回到店里工作,只好沿着马路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
这个时间点,刚好是北京的晚高峰,路上都是神色匆匆赶着回家的行人,只有他满目迷茫,顶着一身还没散去的油烟味,晃晃荡荡地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在厨房忙活了一整天,也没怎么正经吃饭,又过了几个天桥以后,身子也逐渐没了力气。凉风吹得人阵阵头痛,陈安恰巧路过一个公园,干脆进去找了个长椅坐了下来。
公园里的人并不多,椅子更是不知道多久没有打扫过,上头落满了枯掉的树叶和树枝,蒙着一层灰扑扑的土色。陈安寻了片大稍大一些的梧桐叶子,在椅面上胡乱扫了两下,收拾出来一小块自己能坐的地方。
他就这样一直坐到了夜幕降临。陈安百无聊赖地盯着前面的人工湖,直到湖面都变得漆黑一片,连上面漂浮的荷叶都看不太清了 ,公园里更是空空荡荡,别说人影了,连飞鸟虫鸣都听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