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夏 第37章

作者:时多 标签: 破镜重圆 HE 近代现代

  作者有话说:是的,同居了(正经脸)

  排骨在高压锅里发出 “呜呜” 的响声,陈安有些怔愣地盯着上面飘出的热气。

  虽然已经住了好几天,但他还是没能完全适应当下的情况。

  那天还没睡醒的功夫,房东却突然上门赶人要他搬走,陈安虽然心有不愿,但也只好认命地开始收拾东西。

  他本思考着是去店里借住还是小旅馆凑合一晚,正踟蹰的时候,门口却蓦地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一个他想象不到,或者说从不敢去想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外。

  与前几次见到的却不一样,贺璞宁换下了他的高定款西装,取而代之的是一件简单的白色圆领 T 恤和牛仔裤,外面套着素色的长款风衣。头发也不再打理得一丝不苟,而是松散柔顺地垂在耳侧,十足像个还未毕业的高校大学生。

  陈安甚至对着他这副装扮恍惚了一瞬,一声 “小普” 险些就要脱口而出的时候,听见他对自己说——

  “你好。”

  客套、试探、疏离,不管用哪个词都可以,却无论如何都不是他记忆中的样子。

  像是一盆冰凉的冷水从头顶浇下,也把陈安瞬间拉回了现实。

  只有五六平米的阁楼,单人床像是用什么廉价的木板临时组装的,连刷漆都没有,不少地方还带着毛边。衣柜更是十几年前的老款式,早已变得又破又旧,歪歪斜斜地靠在墙角。窗户根本关不严,有风在缝隙里流动着呼呼作响。

  没有丝毫的遮掩和准备,他所有的贫穷、难堪,混着无处遁形的窘迫,就这样赤裸裸地曝光在了贺璞宁的眼前。

  陈安的第一反应就是要逃,可是门口却被对方挡得严严实实。

  手里的衣服已经被他抓得变形,正在陈安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他听见贺璞宁对自己说:“…… 我这里有份工作,包住宿,你考虑吗?”

  陈安却怎么也没想到,这份工作是负责贺璞宁的一日三餐,住的地点居然是贺璞宁的家。

  虽然仅仅是一楼角落里一个最不起眼的小次卧,但也比他曾经的房子不知道好了多少。

  四年过去,再度重逢,他们却一朝之间完全调转了身份。

  贺璞宁居然变成了他的老板。

  而他这位 “新老板” 显然比自己当初还要宽容得多,不仅允许他继续在快餐店上班,还不收他的住宿费。

  陈安本想拒绝,一个 “不” 字在喉咙里滚了又滚,却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岳哲说贺璞宁加班起来简直不要命,总是不按时吃饭,更不懂得该如何照顾自己,生活方面简直过得一团糟。

  陈安想了无数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掩盖住,他那一点点微弱的、属于自己的私心。

  幸好住进来了以后,两个人都还算相安无事。除了岳哲来接贺璞宁的时候看到,险些惊掉下巴这件事之外。

  他们能见到彼此的时间其实并不算多。一大早,陈安便要起来准备早餐,但往往在贺璞宁起床之前,他就要匆忙出门赶去快餐店,准备迎接新一天的营业。中午和傍晚的时候,岳哲会开车过来带走他准备好的保温桶。只有偶尔的深夜,门口终于响起密码锁的电子提示音,进门的脚步声随着上楼梯的动静渐行渐远。陈安便会关了灯躺在床上,朝无人的角落轻轻叹一口气,然后闭上眼睛。

  陈安已经搬到家里一周了,他们两个却还连一句正式的招呼都没打过。贺璞宁似乎莫名养成了贪睡和熬夜的两个坏习惯。早晨起不来,晚上又在公司耗着不肯回去睡觉。

  岳哲作为助理有苦说不出,也只好跟着他在办公室加班到深夜,看着贺璞宁心不在焉翻阅手上早已讨论过无数遍的合同方案。

  那天一时冲动,他居然想出要雇佣人对方当自己厨师这种鬼主意。

  贺璞宁现在每每回想起来,都禁不住一阵懊恼。

  那天他站在楼梯间里,默不作声地听完了争执的全过程,直到看见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怒气冲冲地下了楼。又在原地犹豫半刻,他才继续缓缓地迈开步子。

  门却是从里面开着的,也不知道是根本不怕偷,还是连记得关上的心情都没有。

  站在门口向里望去,贺璞宁便看到一个清瘦的身影正背对着自己,一声不吭地朝编织袋里塞衣服。

  他似乎没有太多力气,只是垫着脚将衣柜顶上的东西拿下来的动作,已经变得气喘吁吁起来。兴许是早晨醒的太匆忙,他的身上只穿着一件长袖运动衫,肩膀根本撑不起来,身体在衣服里松松垮垮地晃着,看上去单薄得要命,像是随时都要被不堪重负的担子压倒了。

  不知怎的,贺璞宁突然想起那天无意听到快餐店老板和另一个人的谈话。

  首都寸土寸金,在这里讨生活的日子实在是太辛苦,这人似乎已经考虑要离开了。

  原本准备好的说辞全都没用上。等贺璞宁清醒过来,他的邀请早已不经大脑地脱口而出。

  不是没有考虑过反悔,可每次打开泛着热气的保温桶,看到里面连青菜黄豆都认真摆好的饭食,拒绝的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

  更何况,自从那人住进自己家里以来,他的失眠莫名其妙就好了很多,夜里也不再有那些难缠的梦魇。仿佛潜意识里知道有人陪伴着,就能安心睡到天亮似的。

  晚上有一场和友司的酒局,集团这两年陷入到短暂的上升瓶颈期,贺鸿升有意向二三线拓展新的开发地,前期少不了结交一些新的关系和门路。今晚约的是燕郊一家重工企业的市场总监,公司主要生产钢材和水泥,贺璞宁对这场宴局很是重视,让岳哲早早订好了地方。

  地点选在一家颇为风雅的私家会馆,精致的菜肴一道道端上桌,贺璞宁却没有任何胃口,只简单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不过今天本意也不是来吃饭,几轮碰杯结束,双方都达成了初步合作的意向,也算是宾主尽欢。

  最后握着手将人送上了车,一路目送着对方走远,贺璞宁才终于稍稍松了口气,感受到后知后觉的疲累。

  没吃下去多少东西,倒是灌进去了不少酒,此时胃里隐隐作痛,他忽然很怀念那一口朴实却温暖的热汤。

  只是那人恐怕早已睡下了。

  每次他回到家,下意识地瞥向一楼的那个房间,都只能看到一扇紧闭的门。隐隐露出的门缝里更是漆黑一片,连半分光亮都没有。

  今天估计也不例外。贺璞宁坐在车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

  车子缓缓驶进小区里,他却隐约看见自家客厅似乎是亮着灯的。

  贺璞宁一路带着疑惑,直到他推开门,看见沙发上坐着的那个身影。

  陈安看上去有些疲倦,也不知道坐在这里等了多久,此时已经靠在沙发角上睡着了。许是夜里寒气重,他皱着眉头,似乎睡得并不安稳。

  贺璞宁心中微动,几乎是下意识地拿起手上的外套。

  只是衣服还没落在对方身上,陈安像是依稀感觉到了动静,有些困盹地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间,披衣服的动作戛然而止,陈安更是骤然从睡梦中清醒过来,急忙地起身道:“…… 回来了?”

  “嗯,刚到家。” 贺璞宁不着痕迹地收回了拿着衣服的手。

  “岳哲说你们晚上有饭局,我估计要喝酒。不知道你现在的口味,所以羊肚菌排骨汤和雪梨水都准备了一些。” 陈安说话的声音不大,眼神也始终没有直视,“你要不要——”

  “都来一些吧。” 贺璞宁几乎是不加考虑地立即回答。

  想了想,他又朝那个奔去厨房的身影沉声说了句:“谢谢。”

  陈安的背影短暂地停驻了一瞬,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径直走进了厨房。

  排骨仔细撇掉了油沫,又用高压锅闷了许久,早已脱骨软烂入味。雪梨也切成了规矩的小块,加了银耳、话梅和枸杞,放在小火上慢悠悠地煨着。盖子打开香气四溢,几乎立刻占满了整个房间。

  还是第一次,从酒局回来后迎接他的不是漆黑冰冷的客厅,而是温暖美味的热汤。

  和人同住的生活似乎并不那么坏。想到自己也被期待和等待着,胸口就好像被什么温热的东西盈满了。

  贺璞宁喝了一口清甜爽口的雪梨水,抬起头看向餐桌对面的人:“明天晚上可以回来做饭吗?我会按时到家。”

第60章

  贺璞宁跟陈安谈过几次工资的事情,对方明明看上去一副十分困窘的模样,甚至貌似还背着债务,却怎么也不肯要他的钱。

  “有住的地方已经很好了。” 陈安如是说。

  贺璞宁没办法,只好让岳哲换了许多新新旧旧的零钱,放在玄关处的盒子里,对他说是自己平日剩下的琐碎,让陈安从里面拿着买肉买菜。

  陈安自己过得朴实,对他的三餐倒是从未含糊过,知道有些食材确实不是自己能负担得起的水平,便老老实实地从里面拿,只是都会认真地记在旁边的笔记本上。

  贺璞宁看过陈安记账用的笔记本,里面每一笔都写得清楚明白,看起来整齐又清晰,算数也从未出过错,也不知道是他本身就有数学方面的天赋,还是从哪里认真学习过。

  他们两个平时的交谈并不多,有时碰巧赶到两个人都在家,贺璞宁在书房处理未完的公务。这个时候,陈安便会安静地待在厨房里。

  他像是格外有耐心,可以把自己耗在厨房一整天只为煲一锅汤。

  耳边传来切菜的沙沙声,砂锅里咕嘟咕嘟冒着气泡,香气顺着空气的流动偷偷地溜进每个角落。

  时间仿佛在这个时候松懈了下来,像一辆慢吞吞的绿皮火车,在铁轨上晃晃荡荡地开着。贺璞宁素来习惯效率至上,却意外地对这样的节奏并不感到厌烦。

  生活似乎重新步入了正轨。房间里虽然多了一个人,但陈安的存在感却并不高。他很少讲话,脸上也没有太多喜怒,许多时候,贺璞宁甚至猜不透他的心思。

  只有偶尔的瞬间,贺璞宁会依稀感觉到陈安仿佛在偷偷看他,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里带着一丝微弱期待。等他顺着视线转过头,那人又会快速地别过脸去。

  沈炽在一个月后才知道他把人带回家了这件事,险些一口酒吐在地上。他好奇得很,又喜欢凑热闹,便找了个借口要去贺璞宁家做客。

  沈炽是唯一知道他心病的好友,贺璞宁并未打算隐瞒,他既然打算和陈安在一起生活——虽然只是暂时性的雇佣关系,但也应该沈炽认识一下。

  何况最近他总是觉得,陈安似乎有事瞒着自己。或许以沈炽的职业敏感度,能察觉出其他来也不一定。

  于是便约在了一个休息日的晚上。

  晚饭的时候,贺璞宁随口对陈安说了这件事:“周末有个朋友要过来做客,可能需要多准备几道菜。”

  陈安盛菜的手停了一瞬,但很快故作平常地问他:“有什么忌口的吗?”

  贺璞宁想了想:“没有,不过可以做的辣一些。不用很麻烦,家常就可以。”

  陈安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他的话。

  “对了,你那天休息吧?” 贺璞宁突然又问他,“没事的话,一起吃个晚饭,刚好把他介绍给你认识。”

  今天的菜貌似品质不太好,陈安定定地望着,虾仁的个头不是一般大,空心菜看上去也不是很新鲜,尖椒的颜色更是奇奇怪怪…… 他乱七八糟地想着,却感到一阵莫名的隐痛从胸口传来,像是用细密的针浅浅地扎着,算不上疼痛难忍,但总觉得又乱又堵,连带着手指也开始发麻,控制不住一阵轻微地颤抖。

  贺璞宁…… 贺璞宁刚才好像和他说了话,但说了什么来着……

  “陈安?”

  “陈安?”

  见他在原地发呆没回话,贺璞宁疑惑地喊了两句。

  陈安像是一下子清醒了过来,急忙收拾好情绪,假装镇定地盛了一勺米饭:“怎…… 怎么了?”

  “我刚才说,你这周末要是没事,晚上留在家一起吃个饭。”

  贺璞宁说完,又过了许久,久到他以为陈安是不是又没听到的时候,才终于见对方说:“…… 好。”

  他其实早就听清了。

  第一遍就听的清清楚楚。

  陈安最后还是没问贺璞宁这个 “ta” 是谁,又跟贺璞宁是什么关系,这似乎不是他应该——或者有立场去考虑的事情。

  只是贺璞宁素来喜欢清淡,连酱油都不喜多放,却可以打破原则,邀请一个无辣不欢的 “朋友”。

  没由来的,陈安突然想到在宴会厅门口偶然撞见的那一幕。

  他这才意识到,答案似乎早就已经昭然若揭。

  陈安恍惚着看向眼前镜子里的人。

  身上的衣服都是不知道多久前的旧款式。前几年被病痛折磨掉了所有的力气,只剩下一副瘦削嶙峋的轮廓。看上去既不高大,也不强壮。若不是实在招不到人,起初快餐店都不想用他。头发也是为了省钱自己剪的,额头的碎发参差不齐,有几缕蔫哒哒地垂下来。

  不管怎么看,他好像都显得有点太过寒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