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夏 第8章

作者:时多 标签: 破镜重圆 HE 近代现代

  陈安抬手就是一个脑瓜崩:“还学会犟嘴了。”

  原地打闹了一会儿,陈安的神情才显得又轻松了一些,念叨着要去找一家山楂球吃。不过还没来得及往街上走,远处便突然传来一连串的敲锣声。周围陆续有人举着彩旗从家门中列队走出来,还有系着腰鼓和绸带的妇女孩童,纷呈的烟花开始在头顶炸开,不算宽的村路上瞬间又变得热热闹闹,一派节日气氛。

  “开始了。”

  陈安适时收住了话题,从高处跳了下来,语气里带着兴奋:“我还是第一回 看祭祖呢”。

  贺璞宁还在闷头整理被陈安揉乱的头发,再抬眼的时候,台阶上却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

  他愣了一瞬,蓦地有烟花在头顶刹那间炸开,带着要把耳膜震破的力道。

  “陈安,陈安?” 贺璞宁在原地喊了几声,没有任何回应。

  纷呈的烟花转瞬即逝,在白日的衬托下更显得缥缈,几乎在声音响起的瞬间就绽放不见了。

  莫名的不真实带着恐慌随着烟花的巨响从心底冒出来,如同一团氤氲的浓雾,迅速将他整个人包裹了。贺璞宁站在热闹的入口,周遭的喧嚷越来越大,全都堆在这个狭窄的巷子里。叫喊声,喝彩声,鞭炮声,这么多的声音里,却没有哪一个的归属在他身上。他似乎属于这里,又不属于这里。

  贺璞宁在那一刻忽然理解了陈安为什么执意要带自己过来。

  他从未想过在遇见自己之前,陈安独自生活的那些日子。没有亲人,也没什么朋友,日复一日地呼吸着这里混浊的空气,能见度永远不足五米的污染重镇,抬眼尽是一片灰色。

  陈安原本是喜欢热闹的,却是第一次来庙会。

  没人会陪他来,他也没有能去拜访的人,热闹过后的冷清最寂寞。陈安甚至不敢参加庙会的流水席,因为不知道喝多了酒以后能去哪儿。穷乡僻壤的小村子,家家户户都是亲戚,人人都连着无形的纽带,却没有能把陈安系上的那一根。

  就像贺璞宁找不到属于自己的那一个声音。

  “怎么不走了?”

  恍惚间,突然有个声音从炮竹的白烟中穿了进来,直直戳在他的胸口。

  贺璞宁抬头。陈安站在鼎沸的人潮里,所有人都在雀跃着往前走,只有他背对着人群转过身,看向自己的方向。

  和他对上了目光,陈安随即露出一个笑容。

  贺璞宁定定地看着,喧闹的人间烟火在此刻仿佛全都失了声,他只听见了一句:

  “愣着干嘛,一起走啊。”

  祭祖从正午一直持续到了黄昏,太阳逐渐下落,灯笼稀稀拉拉地在石街上亮起,地上到处都是鞭炮燃过的红纸,暮光半沉半浮地飘在带着硫味的雾气里。他们拎着陈安买的大包小包零食站在村口,等着早上同来的几个工人一起拼车回矿区。

  正是晚饭的时间点,工人大多还没从村里的流水席上下来,面包车也未到。牌坊下只有几个小毛头戴着面具乱跑,换牙的嘴里还口齿不清地念着招数台词,夹杂着自己模拟出 “啪啪哒哒” 的武器对阵声。

  陈安头一回参加村里的宴席,被压着灌了不少酒,被小孩子围绕着跑圈,脑子也跟着晕乎乎的。他看着有趣,去树下的摊子上问,有给大人带的面具吗。

  “就剩最后一对牛郎织女的啦,要就给你便宜点。”

  陈安爽快地付了钱。他看着两个面具,忽然起了逗弄的心思,顺手把织女那个扣在了贺璞宁的脸上。

  贺璞宁根本不应,懒得理他这种醉酒后的幼稚行径。

  陈安自讨了个没趣,只好自己带上了,把牛郎那个塞到贺璞宁的手里:“这个总行了吧。”

  贺璞宁:……

  “我不戴。” 他没好气地说。

  “干嘛不戴,人家小孩都喜欢戴。”

  贺璞宁表情微沉:“陈安,我说过很多次,不要——”

  “怎么,怎么就不是小孩儿了。” 陈安大着舌头不满道,“你就是我家的小孩儿。”

  贺璞宁怔愣了一瞬,陈安趁他没反应过来的功夫,眼疾手快把面具拿过来戴在了他的脸上。

  几个小毛头已经绕着牌坊呜啦啦地乱跑,带着未在白日散去的兴奋,手里还拿着塑料的金箍棒,边跑边互相打闹。

  陈安正要给自己戴面具,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突然被树墩子绊了一下,措不及防地撞倒在他的腿上。他本来就摇摇晃晃有些站不太稳,这下子完全没防备,眼看就要摔倒在地上。贺璞宁倒是比他反应更快,立即伸开双臂将人护在了怀里。两张面具也随着陈安前倾的动作瞬间碰在了一起。

  面具的嘴巴设计成了凸出来的样式,此刻被撞得瘪下去好大一块。

  怀里的人脸颊绯红,眼神也有些对不上焦距,四周弥漫着挥之不去的酒味。贺璞宁却并不觉得难闻,只是没由来感到有些热。对方的呼吸喷薄在自己的脸上,兴许是离得太近了,贺璞宁这么想着,却并没有松开胳膊的力道。

  陈安倒是很快重新站直了。他看了看手里坏掉的面具,骂骂咧咧地就要找摊主老板退钱,又被贺璞宁抓住了衣袖:“算了,也不值什么钱。”

  他也不过逞一时口舌之快,那老板早卖完收摊了。

  等人都到齐了已是深夜,汽车安静地开在回矿区的公路上。陈安耍完了酒疯早有些扛不住,靠着窗户闭上了眼睛。

  贺璞宁坐在旁边,依旧戴着那个瘪掉一块的面具,陈安上车前让他扔了也不肯,又把 “不值钱” 莫名改成了“到底是花了钱的东西”。

  司机应该是在听哪个新闻频道,从时政谈到体育,又说到经济。主播的声音隔着滋滋的电流听不太真切。

  “近日,贺氏集团再扩土储,拿下京郊三处住宅地。位于西四环的全新楼盘也将于上周正式亮相,业绩十分抢眼……”

  许是车辆颠簸得不太舒服,陈安微皱了下眉头。贺璞宁小心翼翼地拖着他的后脑勺,直到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师傅,麻烦您把广播调小一些,有人在睡觉。”

第12章

  作者有话说:这章修了一下

  这几天生意不是太好,晚上来吃饭的人明显少了许多。陈安觉得纳闷,一问才知道最近矿上搞加班。

  听说过阵子有集团总部的人要下来视察,他们当地紧张得很,唯恐拿不够明年的规划拨款,铆足了劲要整顿好形象。工人们更是每天晚上被强行留下来搞矿建,其实就是打扫卫生。

  只是没想到面馆也跟着受到了波及。店铺开在矿区入口的大门旁边,城管天天开着巡逻车在附近转,让沿路的几家餐馆把摆在街边的桌椅都收拾了,里外更要打扫干净。

  隔壁的烧烤摊因为嫌麻烦干脆关了门,陈安抠抠索索的,舍不得每天卖出去的几碗面钱,只好每天拉着贺璞宁做扫除,好应付第二天随时可能出现的卫生抽查。

  一连好几天,钱没怎么赚到,却被抽查折腾得不轻,每天累得腰酸背痛,饶是陈安这样的随和脾气也忍不住骂骂咧咧。

  “地砖被我用钢丝球刷了三遍,走在上面都要打滑!你说哪个领导吃饱了撑的会进咱们这种苍蝇馆子,我看这些抽检的,纯属脑子有毛病!”

  贺璞宁没回话,只默默接过了他手里的水盆。

  “差不多就行了小普。” 陈安看着对方去洗拖把的背影道,“我看这两天也没人来,不行咱也把店关了,干脆休息休息,哥带你去爬野山玩——”

  他话音刚落,店外突然传来了一阵骚动。

  陈安没在意,以为到了下工时间,倒是店里稀稀拉拉的几个客人朝外面探头探脑。

  “是不是那谁来了?”

  “谁啊。” 陈安顺嘴搭了个腔。

  “不就是那个从首都来的大领导么。”这人说着,筷子往碗上 “啪” 地一摔,“走,我倒要看看这天王老子长啥样!”

  陈安碰巧站在门边上择菜,被一把揽过肩膀,推着就要出去凑热闹。

  他力气干不过,也顾不上跟厨房内的贺璞宁打招呼,只好半推半就地跟着往路边走,哭笑不得地抓住自己快要被扯坏的廉价背心:“能长什么样,不还是两条胳膊两条腿,从鼻孔里往外喘气儿的。哎我的衣服——”

  路边上密密麻麻经过十几辆轿车,整齐有序的,清一水挂着 “京 A” 的车牌,周围有不少人和他们一样出来凑热闹,车辆经过的时候,银黑色的漆面反射出刺眼的光,陈安忍不住抬手挡了下眼睛。

  为首的那辆车前头,明晃晃的翅膀标志格外显眼。身边有人不禁牙酸了一句:“咱们得不吃不喝多少年,才能换一辆这个。”

  正值中午,烈日暴晒着地面,沥青马路仿佛要被融化了一般。陈安被晒得十足胸闷,身后又被瞧热闹的人围堵着,汗水顺着后背涔涔滑下,衣服黏在身上。天空中连一片云朵都没有,惨白惨白的,像蒙了一层塑料布,就连空气似乎都被隔绝出去了,感受不到任何流动。

  当地的厂长一动不动地站在大门处等候,额头冒了汗也不敢抬手擦。车子刚停稳的瞬间,他就急忙迎了上去,恭敬地打开了车门。

  入眼的先是一双擦得锃亮的皮鞋,原本遍地灰土的地方,早已提前用洒水车清理过,鞋子踩上去仍旧一尘不染。

  陈安感觉很不舒服,双腿也不知为何开始发软,地面翻腾着滚滚热浪,将眼前的一切扭曲成不规则的样子,陈安隔着热浪向大门处看去,莫名有些晕眩。

  “陈安。”

  似乎听见有人在叫他,陈安的表情蓦地愣了一瞬。

  刚来到矿区的时候,他也有过这个毛病,总觉得漫天遍野熙攘的声音中,夹杂着他无比熟悉的那一个音调。那个声音喊着让他帮忙去食堂带饭,晚自习下课一起回家,在充斥着泡面味的绿皮火车上最后留下一句——

  对不起。

  今天的太阳实在是太毒了,把人烤得脑子都忘了该怎么转。陈安不自然地甩了甩头,企图让自己恢复正常。他这几天不知道怎么回事,总莫名觉得头痛,像是要中暑了似的,贺璞宁知道他不舒服,每天早起都会泡一壶薄荷茶冰起来。

  陈安忽然开始想念起冰柜里还剩半杯的薄荷茶。

  他想着转身往回走,鞋底却仿佛牢牢粘在了地面上。陈安死死低着头,听着有脚步声越走越近,直到眼前的地面上出现一双皮鞋,是他两分钟前大门口的豪车里刚见过的款式。

  “陈安。”

  那个声音又喊了一句。

  声音的主人终于站在了他的面前,凝固的空气被毫不留情地打破,他才意识到这一次不是幻觉。

  他听见那个声音说:“好久不见。”

  目光对视上的一刹那,一切似乎都开始摇晃,陈安觉得全身都在绷紧,力气突然回流,他猛地抬起脚步,而后头也不回地飞快转身跑开了。

  被他忽视的人依旧站在原地,原本要抬起的手指逐渐并拢成拳头,最后缓缓收回到了身侧。

  厂长反应慢了半拍,这才后知后觉地跟过来,也没听见之前发生了什么,只得略显讨好地问道:“周总,怎么了这是?”

  那人的脸上并没有多少表情,沉默了几秒后问道:“他是谁。”

  “你说跑走的那个啊?” 有人不甚在意地回道,“不就是那个开面馆的小陈么。”

  “…… 面馆?”

  “是啊。” 这人怕他不信,还特意伸手指了指不远处面馆的招牌,“就是那家。”

  “周总,您认识?”

  “…… 不认识。” 被他称呼的人随和地笑笑,“我喜欢吃面。”

第13章

  作者有话说:袖口和衣服参考了一些款式,先给品牌磕头了!

  贺璞宁本来在后厨收拾,擦了手掀开帘子却发现店内居然空无一人,三两碗没吃完的面条还冒着热气,筷子随意扔在桌上。怎么看都像是匆忙起身的。

  刚刚还在门口择菜的陈安也不见身影,菠菜泡在水池里,发黄的烂菜叶躺在一边,没拧紧的水龙头滴答漏着水。

  贺璞宁试探着喊了一声陈安的名字,没有任何回应。

  他微微皱了下眉头,拿上了桌上的钥匙,正欲往外走去。塑帘却突然被人掀开了。

  陈安像只游魂一样飘进门,连眼皮也没抬一下,更没有理会贺璞宁带着焦急的询问,径直绕过他拐去了后厨。陈安从冰柜里拿出一瓶矿泉水,而后拧开了盖子,对着自己的后脑勺直接浇了下去。

  “陈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