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半月半蕉
唐诺抬眼,示意沈攸宁继续。
“你说不想念书,是不是在原来的学校,有人欺负你了?或者,遇到不好的事了?”
“没有。”唐诺干脆道:“我们同学都挺正常的,老师也挺好的,上学的时候,我还挺开心的。”
“这样啊,那就行。”沈攸宁肉眼可见地放松了许多,“我之前还以为你遇过校园暴力,所以有些担心。”
他咽下一口水,果真没追问。
唐诺却坐不住了。
他那些悲喜烂剧,不值得分享,但也没料到,会有旁人替他担忧。
“攸宁哥。”唐诺起身,坐到沈攸宁身旁,用近乎听不见的音量道:“你愿意听听,我以前的故事吗?”
第19章 拥抱
唐诺自幼无父,也没有兄弟姐妹,唯一的亲人就是自己的妈妈,由她一手带大。
妈妈身体不好,一直有肾病,虽不是绝症,但慢性病症状多,稍不注意还可能恶化,所以长久以来,都在吃药维持。
他家境不富裕,主要的收入来源,就是妈妈开的一家蛋糕店,上中学的时候,蛋糕店就开在他学校旁边,唐诺心疼妈妈辛苦,无论中午,还是晚上,放了学都要回来帮忙。妈妈不让,赶他回屋念书,和他讲,多读书才能走出县城,才能见到大世面,才能过和妈妈不一样的人生。
小唐诺很争气,学生时代一直是尖子生,高考以全县第五的成绩,进入F大,因为从小对语言感兴趣,选专业时,唐诺选了法语。
妈妈也很欣慰,高兴地说,我的诺诺要出息了,要去大城市生活了,她把唐诺送到学校,因为舍不得住店钱,都没在S市逛逛,当天便回去了。
那是唐诺第一次,离开妈妈这么久。
妈妈身体不好,唐诺经常担心,自己不在身边,她病了没人管,不舒服了自己忍着。妈妈为了让唐诺专心读书,每天傍晚的时候,都会和他通个视频,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告诉他,上午有两个孩子在店里吵架,下午听到一首歌,声音好像我们诺诺。
这些细碎的分享,填充成柔软的好心情,有妈妈的时候,唐诺不是孤独的。
他吃过很多苦,打过很多零工,又要维持好成绩,又要帮妈妈分担压力。但他从没怨过,从没觉得不公,他太容易满足,他总能感觉到幸福。
可老天何其狠心,非要打破他的平静。
四月的一场车祸,让妈妈永远离开了唐诺。
因为病发症,妈妈那天出门,突发性耳聋,她听不见鸣笛,忽略了疾驰而过的轿车。
肇事车主承担全责,支付了巨额赔偿金,唐诺无法接受现实,他到底做错了什么?才会让只想安稳的心愿,都不能成全?
樱花正好的春天,同龄人都在大学校园里,尽享最后的畅快,唐诺却在幽暗的灵堂中,一遍一遍,用眼泪打湿棺木。
从那一天起,他便再无一个少年的恣意,他是霜中败叶,他零落难堪。
他未同任何人讲过这些,就连乐下蹊,也是与他一起经历,才晓得他的过往。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掀开自己的伤疤。
说是伤疤,但不会觉得疼了,可能因为哭过太多次,现在连眼眶,都不会湿了。
他目光空洞,麻木地望向桌面。
沈攸宁听不得这个,当时对方把身世一笔带过,他私底下都不敢仔细琢磨,现在唐诺一字一句地给他讲,他心里生疼。
在漫长的停顿里,沈攸宁的视线,从未从唐诺的肩颈离开。
宽松的卫衣下,肤色雪白,肌如凝脂,却落得一块暗色的印。
是疤吗?还是茧?怎么弄得?是打工时弄得吗?
他打过多少工,干的都是什么,还有空休息吗,能睡个饱觉吗。
沈攸宁不敢再听,缓缓吐出一口气,温热的手掌,落到唐诺肩上。
“后来呢?为什么来B市了?”他问。
“因为没地方去,留在S市不开心,回老家……更难过。”
沈攸宁揉了揉唐诺的后背,不舍地收回手。
“幸亏你来了B市,不然,我们就遇不到了。”
“其实我也觉得挺幸运的。”唐诺说:“我和妈妈唯一的一次旅游,就是在B市。后来毕业,学长来B市工作,我就跟来了。”
“来了以后,就决定要开店了?”
“其实是很早以前决定的。”唐诺的食指绕着杯壁打圈,接着说道:“我和妈妈路过华康大厦的时候,妈妈说,如果我以后来B市念书、生活,她就在这里开一家蛋糕店,晚上6点准时打烊,这样等我下了课,下了班,她就可以陪我了。”
沈攸宁一时说不出话来,所以,唐诺才会用母亲的赔偿金买下一家店面,Coucher de solei才会在傍晚准时打烊,这是唐诺在失去至亲之后,独自续写约定的执着。
“其实,不想念书也是因为这个。”
不知怎的,明明是该烂在肚子里的话,但同沈攸宁讲,就没关系。
“之所以妈妈想把店开在华康大厦,是因为,我原先的梦想,就是来A大高翻院工作。”
“隔一条街,我们离得很近。”
“可现在,再让我去A大念书,就好像时刻提醒我似的。”
“我在这里,但她却不在那里。”
唐诺说完最后一句,自顾自地摇头,苦笑道:“攸宁哥别笑话我,我知道自己这么想很幼稚,我也知道人应该向前看,我不是没努力过,可是……不太行……”
“我甚至害怕认识新的同学,我怕聊到过往,又怕他们觉得我可怜,我好像没办法与人正常地相处了,我自己也觉得很糟,但是没有办法。”
沈攸宁越听,心里的疙瘩越紧,他表面依旧平和,温柔道:“有没有去看过心理医生?”
“没有。”唐诺咬了下嘴唇,“不想和别人说。”
一面不想和别人说,一面又同自己毫无保留,沈攸宁自知地位重要,所以每一个字都说得格外谨慎。
“小诺,我不是当事人,没资格对你的选择进行评判。”
“但无论你是怎么想的,都不要觉得,这是不正常的,或者,这是会被人笑话的,因为所有人都同我一样,没有你的经历,就无权评价你的感受。”
“你的过往,愿意同谁讲,不愿同谁讲,都是只有你自己才能决定的,我不大会开导别人,但是你和我说了,我便支持你的每一个选择,如果你痛苦,我也可以为你多承担一分。”
“你不幼稚,更不用逼着自己向前看,如果现下的状态,是你觉得舒服的,顺心的,那维持就好了,我愿意竭尽所能帮助你,我希望你可以更快乐。”
沈攸宁言语真切,神色怜惜,一半开解,一半承诺。
唐诺也没有料到,剖白心声会得到如此答复,他怔怔地看了沈攸宁几秒,蓦地松开了唇。
“攸宁哥,真的谢谢你。”
“我说这些,是不想让你担心,不是要让你可怜的。”
可能是诺言太深重,也可能是眼神太动情,就算唐诺没往那方面想过,此刻也读出了,与平日不一样的意味。
“我知道。”沈攸宁答:“我没有可怜你,我该谢谢你。”
“谢什么?”
“谢你相信我,谢你愿同我讲这些。”
时针走到表盘正中央,圣诞老人不知正在谁家的烟囱里,窗外落下六角形的雪花,沈攸宁说完话,唐诺轻轻抱了他一下。
第20章 烫伤
圣诞节当天,R.A作为外企,难得给员工放了一天假。
可沈攸宁却没在家歇着,一大清早就到了办公室,来了也不干活,就坐在窗边的位置上发呆。
陈俊豪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抱着个大箱子,盯了沈攸宁好一会儿,才无可救药道:“攸宁,你还能不能行了。”
沈攸宁转头看他,发现来人是陈俊豪后,又别过脸去,接着看窗外。
“你这是干嘛呢?”陈俊豪走到他跟前问。
“打坐。”沈攸宁心如止水。
“是吗,我还以为你在这儿当望夫石呢。”
沈攸宁轻笑了一下,舔了舔唇,这个细节让陈俊豪毛骨悚然,不禁问道:“不是吧……成、成了?”
“早着呢。”沈攸宁终于肯正眼看他,抬了抬下巴,“你这是过来干嘛呢?”
“取快递,我们家猫咪不是下崽儿了吗,我买了点羊奶粉。”
“哦……你家养的是什么猫来着?”
“英短。”
奇怪,他和沈攸宁一起工作有三四年了,对方从没关心过他家的猫咪,今天这是怎么了?
“什么色的英短?”
“乳白。”
“乳白?”沈攸宁语气微妙,接着道:“乳白不错,好猫。”
???
陈俊豪头顶三个问号,表情复杂地看着沈攸宁,“攸宁啊,你老实和我说,你是不是被谁下了蛊了?”
“下蛊之人”正在吧台忙活,今天的甜品订单格外多,看量估计得做到中午。
但是唐诺特别开心,他昨天竟然同沈攸宁分享了秘密,沈攸宁竟然没觉得自己矫情,还说了好多话宽慰他,开解他。
他太开心了,今天破天荒地,打开了店里的音响。
虽然室友早上告诉他,以后不能再同自己合租,也许他还需要找新的房子,但他依旧很开心,因为晚上要和沈攸宁一起去吃小龙虾,他得早点回去换身衣服,时间充沛的话,说不定还能洗个头。
唐诺想着,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沈攸宁单手扶鼻,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楼下,心里惦念着,昨晚唐诺扑到怀里的触感。
那样快,那样轻,和小猫咪似的,用尾巴搔他一下,他还没抱够,毛团子却跑掉了。
说出来他自己都有些害臊,被人扑完之后,他竟觉得脸热,今天看到唐诺时,却忍不住想再被扑一次。
他现在总想对人家动手动脚,但唐诺明显还没到那个意思,如果仗着对方和自己亲近,轻薄人家,那就是实打实地占便宜了。
沈攸宁不干这种事,所以今天刻意没去店里,一个人靠窗吹冷风,强行镇静。
期间亲妹妹沈馨宁给他打了个电话,问他这个月哪天回去。
“这个月先不回了,最近业务多,下个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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